第十五话

听到这个问题时，蒂嘉抿紧嘴唇，从她那小眼神里，法尔科知道她早有答案，但因为介意着某事而不敢回答。刚才问答时还那么直来直去的蒂嘉竟会迟疑，想必对她来说这个问题意义非凡。

“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法尔克大概猜到了她欲言又止的原因，所以微笑着对她许下保证。

蒂嘉于是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打开嘴巴：“我不想……”

“那可以不打啊，回去告诉爸爸，你不想再战斗了。”

“那样爸爸会不开心的，而且他对我期望那么高，我不能辜负爸爸。”

法尔科一下子肯定了心中的许多猜测，其中一项就是蒂嘉确实有战斗的理由——为了福克斯。

而且从她对福克斯的感情来看，这不是能简单替换的动机，光靠区区的闲聊和一个晚上，不可能动摇蒂嘉的意志，乃至可以说这就是她的生存目的。

一切行动皆是为了福克斯，她和另外两名驾驶员就这样众星捧月般将福克斯视作上帝，愿意为他豁出一切乃至性命与人生。

这是要经历何等诡异的童年生活才会被洗脑到如此程度。

法尔科慢慢意识到，福克斯的扭曲程度似乎不如自己想得那般轻微，而是开始走上了一条不可饶恕的错路。

福克斯根本没把蒂嘉当做真正的女儿看待，他只是将其作为兵器，一个扳机，用来击发弹丸，毁灭敌人的道具。

杀人者固然有罪，那么作为凶器的手枪呢？

法尔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这些，是想救助蒂嘉？还是单纯自己的圣母心发作。

心情极度复杂的法尔科决定问蒂嘉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你再也不能回到福克斯爸爸身边，怎么办？”

这次蒂嘉又沉默了，她楚楚可怜地望着法尔科，脸上写满了委屈，身体也开始不住地颤抖起来，这一切征兆都表明她又要嚎啕大哭了。

法尔科很想在这时候说一句“没事的，大哥哥会把你送回去的。”

但他还是决定狠下心，哪怕要让蒂嘉再次伤心大哭，他也想知道答案。

为了……找到通往明天的路。

“我……我要爸爸……”蒂嘉揪紧法尔科的衣服，将头埋进他的怀里哭诉道，“带我去找爸爸嘛，大哥哥，呜……呜呜……”

哪怕只是个假设，蒂嘉对于这结果流露出的绝望丝毫不亚于迪威的死讯，法尔科由此可知她对于这件事的看重程度——将她强行拽离福克斯，无疑于谋杀她的心灵。

无论福克斯是什么样的人，但他现在确实成为了蒂嘉的精神支柱。

法尔科纵使觉得这现实可气，却也只能接受。

于心不忍的法尔科终究还是强挤出笑容，对蒂嘉许下承诺：“大哥哥答应你，会送你回爸爸身边的。”

得到肯定答复的蒂嘉破涕为笑，心满意足地贴上法尔科的胸膛，“谢谢你，大哥哥！嘻嘻——！”

看到那张笑脸，法尔科的沉重心情稍稍缓解了些。

第二天一早，叶琉亲自驾驶着直升机前来救助法尔科，由于事先法尔科有过安排，为了避免刺激蒂嘉，不使用魔导机，并且要通知福克斯蒂嘉的事，所以还有另一台帝国直升机一同前来，而帝国直升机上的乘客就是蒂嘉第二亲近的人——伊塔哥哥。

起初叶琉很不理解为何法尔科要做这种安排，但通讯麻烦加上法尔科的态度坚决，喜出望外的叶琉已经顾不上那么多，她觉得只要法尔科能平安归来，其他事都能暂时不计较。

当叶琉和伊塔一同出现在法尔科和蒂嘉面前时，双方做出了相似却又不同的反应——蒂嘉激动不已地冲向摆出臭脸的伊塔；眼眶泛红的叶琉则快步奔向法尔科，欣喜地与他相拥在一起。

能与挚友平安无事地重逢，法尔科当然很是开心，可现在的他还有另一件关注的事。

叶琉注意到他那微妙的态度，于是顺着法尔科的视线转身看向直升机舱门口。

伊塔一脸不耐烦地训斥着蒂嘉，完全没有重逢时的感动氛围，而原本开心的蒂嘉也被训斥得垂下脑袋，闷闷不乐到几乎要哭出来。

看不下去的法尔科迈开步子来到伊塔面前，仗着身高与气势冲伊塔吼了句：“你骂她干嘛？！”

“爸爸给的任务没完成，又被敌人救了，还害死了迪威，她犯的错那么多，当然该骂！”伊塔理直气壮地跟法尔科叫板道。

“你——！”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正愁没处发的法尔科本想给这冷酷无情的男孩一顿教训，结果蒂嘉挺身而出抱住他的腰。

“不要骂伊塔了，是我的错，大哥哥，是我不好……要骂就骂我，打我吧。”蒂嘉的这番话让法尔科放下了拳头，但同时也为她感到不值。

“这不是你的错，战争就是这样。”法尔科蹲下身去，脸上带着无奈对蒂嘉笑道，“错的是发动战争的人，错的是制造兵器的人。”

法尔科不知蒂嘉是否听进去了，因为蒂嘉只是默默凝视着法尔科，没有多说什么。

“走了，别跟敌人废话。”伊塔说着就要伸手来拽蒂嘉，结果被叶琉一掌拍掉。

“你——！”伊塔生气地瞪着叶琉，但叶琉也是当仁不让，双方的身高与气场对比让伊塔也只能敢怒不敢言，他的战斗思维告诉自己：在这里同这群人发生冲突有弊无利，比起争一口气，把罪人蒂嘉带回去处置才是最重要的。

纵使怀着满满担忧与不舍，但法尔科还是选择顺从蒂嘉的意愿。

“跟哥哥回去吧，小心点。”法尔科说道。

于是蒂嘉乖乖地跟着伊塔上了直升机，但在踩上台阶的那一刻，蒂嘉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对法尔科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并挥手大喊：“谢谢你，大哥哥！再见！！”

这一幕让法尔科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再次揪紧，可他也只能抿着嘴巴微笑着同她挥手道别。

下次再见之时，很可能就是战场了。

目送着帝国直升机远去，法尔科和叶琉始终站在地上仰望蓝天不发一语。

“明明是那么小的孩子……”叶琉多少也能感受到法尔科的纠结心情，进而发出感慨。

“还是个很乖的好孩子。”法尔科补充道。

“法尔科……”怀着担忧的叶琉刚一开口，法尔科便打断了她。

“我知道。”法尔科低下头，像是在自言自语般，惆怅地答道：“战争就是战争，没有什么大人小孩之分，她杀死了我们的战友就是事实。如果因此对她手下留情，那就是在侮辱和背叛那些战友。”

“嗯……”叶琉心疼地看着法尔科，她知道此时的他内心肯定备受煎熬。

“可是……”法尔科徐徐抬起头，眉心紧锁地继续说道：“因为规则是这样，所以这就是对的？”

“在战争里纠结对错真的有用吗？”叶琉反问。

“那为什么要有战争？”

“这……”

法尔科的质问让话题回到了最初的原点——为何一向宣传要与异民和平共存的帝国，突然间大开杀戒？是异民们在不知不觉间触犯了他们的利益，亦或是……某种更加不为人所知的原因？

法尔科的脑海里慢慢浮现起一万年前的那场战争，他越想越不安——

难不成历史又要重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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