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话

一路艰辛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到头来仍要置身于刀光剑影间，人类与坏兽的双方代表激战得不可开交，彼此使出了浑身解数要去打倒对方。

而在那缥缈虚无的意识领域里，诺雅也经历了漫长且没有尽头的旅途。仿佛在与现实的伙伴呼应般，她也抵达了一个“终点”，一个身影随之出现，挡住了她的去路——

力比多，但并非是什么凶残的狼人或可怕的黑暗机械，它（她）的样子，与停下了脚步，面如死灰的诺雅如出一辙。

在这一成不变的虚无世界里，经过如此漫长且无目标的漂泊，诺雅对时间的概念已经消失，她也不会感到任何疲惫，心境更是超越了所谓的“止水”，被冻结了情绪。因此即便见到力比多模仿了自己的外貌后，也没有丝毫讶异。

“果然……是你啊……”当诺雅向假诺雅迈出第一步时，她的脚掌顿时传出一阵波动，暴涨至整个空间，新的光景由此而生，那是她曾经生活过的故乡。尽管完好无损，却空无一人。

“我……很幸福……”假诺雅微微扬起嘴角，向正对面的诺雅投去些许忧伤又自责的目光，“因为我很自私。”

“……”诺雅停下脚步。

“虽然小皮总是教育我要自私，米娅姐他们也要我多替自己考虑，但我知道，我其实很自私，我替自己考虑了很多，而我……骗了他们，我把这些自私藏在内心深处，甚至成功欺骗了自己的表面意识，让我相信自己是个不自信又乐于助人的好女孩……”假诺雅眼中泛起泪花，“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过分的？”

“我……”诺雅也跟着眼眶泛红，嘴唇微微发颤欲言又止。

“不，就连这个问题的答案都是被我藏起来罢了。我知道的……”假诺雅抱住自己，痛苦地跪在地上凝噎道，“从这里被坏兽毁灭的那天起，从被小皮救起的那刻起……我就……变成了自私的人。我想活下去……用尽任何手段我都想活下去……”

“为什么……”诺雅怔怔地杵在原地。

“小皮并不是控制了我，不过是挖掘出了我的黑暗，是它让世界见识了真正的我，为了活下去可以不择手段利用一切的我。我明知道大家很可能会因为我的计划死掉，却还是同意他们加入，因为我知道他们会担心我，反过来说服我；我明知道自己老在伤害自己会让他们担心，但我还是一直在做伤害自己的事，因为我知道他们不会怪我，只会更可怜我，帮我治疗……”

“别说了，你根本不懂我，你不是我……”诺雅举起颤抖的双手尝试酝酿魔导技，可她掌心前却连魔法阵的圆环都聚集不起来。

“我……很任性，我一直在撒娇，我明知道这样不对，但我还是要这样做，因为我想被爱，只要这样做就能被爱了。我不想被大家讨厌，我……”假诺雅抬起头，泪眼婆娑地凝视着诺雅，仿佛在向她祈求着什么，“我……想活下去……”

诺雅上身猛地一颤，泪水情不自禁地夺眶而出，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宛如当年那个女孩的倒影——在烈火与废墟中，挣扎着求生的无辜女孩，她（我）只是……想活下去罢了，这有错吗？

生存的本能，没有错。

但诺雅在进入意识世界获得重生机会时，也已听到了吉鲁的声音——“想回到大家身边，你就必须找到力比多，击败它！”

诺雅也明白，眼前的这位少女不过是力比多构造出的假象，她的实力不会比自己高出多少，只要自己激发出足够的潜力，仍有机会取胜并回到大家身边。

可制住诺雅斗志的，是那真诚无虞的神态。

无论是力比多也好，那个濒临绝境的女孩也好，它（她）是真的想活下去。

“我……必须打倒你……”诺雅一边抽泣一边威胁那跪在地上的少女，“米娅姐他们还在战斗……我不能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他们需要我，他们会死的……”

“所以……你要杀死我吗？为了你能复活？”假诺雅瑟瑟发抖，全然没有反抗的意图，只是在用可怜的目光质问着诺雅，“就像坏兽们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毁灭了你的故乡一样？”

“不，不一样，我是为了……为了大家才……”诺雅被那眼神逼得节节后退。

“是啊，大家会理解我的，会疼爱我的，所以……我继续任性也可以，对吧？我的任性，我的自私不会被责怪，对吧？”假诺雅仍跪在地上，默默流泪倾诉着心声。

“我想改变，我会改变的，我会努力的！”无法集中精神使出魔导技的诺雅只能冲假诺雅咆哮。

“那什么能改变你呢？”假诺雅仍用那渴望的目光追问诺雅，“谁的死？法尔科？米娅姐？福克斯学长？还是……小皮？”

“住……口……”泪如雨下的诺雅抱住脑袋，哀声祈求假诺雅道。

“所以你是无法改变的。”假诺雅平静地说道，“只要你没办法狠下心杀死我，杀死自己，承认这一切事实，你……就无法前进。”

“我……不会让任何人死的……”诺雅咬紧牙关绷直五指，将掌心对准假诺雅，“我要救米娅姐他们，我要去和小皮重逢！”

暗紫色的魔导光炮终于破空而出，但被力场应声弹开，假诺雅虽仍面容忧伤，但双掌前方的魔法阵却稳定地缓慢自转着，牢不可破的力场则散发着微光。

“我要改变，我会改变——！”

诺雅嘴上虽这么喊着，但魔导技的威力却比平时要弱上不少，就连最基本的走位等机动动作也是软弱无力，充满破绽。假诺雅轻而易举便能躲开她的魔导技，并释放同样的魔导技加以反击，结果诺雅也往往受到重创，惨叫着倒地。

“啊啊啊啊啊——！”又是一波热浪席卷而过，烫得几乎失神的诺雅惨叫连连，这一发魔导技过后，她当即瘫软在地。

而立于诺雅身前的假诺雅也不过是将手掌帅气地一甩，并未继续发动追击。

这回轮到诺雅楚楚可怜地抬头仰视那虚假的少女了，她想说些什么，却又把话噎了回去。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尽管诺雅难以察觉，可现实里与培斐苦战的法尔科等人却愈发陷入不利的战况。一切如法尔科预测的那样，队伍被拖入持久战的节奏后，三人的身心状况急转直下。凭借着自我再生以及免疫低等攻击的优势，培斐与菿御可谓打得得心应手，将三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而小皮始终集中精力维持着力场，它无法出手帮忙，唯有祈祷诺雅能够早点苏醒回归。

诺雅与假诺雅无法探听到现实世界的动静，双方就这么一直对视着。

“想逃就逃吧。”假诺雅语气哀伤地劝道，“在这里你不会死，你能创造出任何自己想要的事物，你可以逃离我，去到一个谁都找不到你的地方，永远徘徊永远活下去。这不也挺好的吗？不会被人责怪，也不用担心有谁会死，你已经尽力了，你没必要再面对自己的内心，你只要……开心地活着就够了。”

“……”

“弱小不是你自己的责任，更不是你的过错，你只是个孤儿，你是个受害者，你是想活下去的人罢了，你就继续……”假诺雅扬起嘴角，“这样撒娇呗。”

“我……”诺雅垂下头，抿紧嘴唇。

“没事的，大家会理解你，原谅你的，就像过去那样。放心地承认这样自私的自己，认可自己的自私，放纵自己吧。毕竟，大家那么喜欢我（自己）啊，就算知道了我是这样的人，也还是会继续温柔对我的。”

“我……或许真的很难面对自己，因为我讨厌自己……所以更别提改变自己了……”

假诺雅温柔地微笑道，“没关系，能承认这点就已经够了，你已经尽力了。”

“可即便这样……”

见诺雅面色平静地缓缓站起，假诺雅有些吃惊。

诺雅睁开眼睛，重新与假诺雅面对彼此，她甚至露出了会心的微笑，“我还是要回到大家身边。”

“……”假诺雅忧心忡忡地望着诺雅。

“我不管怎么看待自己，就像你说的，大家都还是喜欢着我，就算我再怎么自私，再怎么爱撒娇，他们对我的喜爱都是真的，而我不想辜负他们的心意，也是真的。”

“但就算你回去了还是会向大家撒娇，拖累大家啊。”

“谢谢你。”诺雅的眼神愈发坚定，“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你还是让我发现了自我，但现在的我，就算迷惘，就算痛苦，也不能在这里停下，因为……我必须去救大家，救那些喜爱我，我也喜爱的人们——！！”

假诺雅察觉到什么，眼神瞬间变得凶狠，开始凝聚魔导技冲向诺雅。

而诺雅继续保持着镇定之余，抬头闭眼，逐渐向着天空敞开自己的怀抱：“展开你的翅膀，威扎德！”

诺雅背后舒展开暗紫色的光翼。

“然后飞得更高！更快！”诺雅猛地睁开眼睛直视假诺雅，并掌心对准前方。

“用这始源的一击贯穿眼前的障碍，飞抵胜利的远空吧——！”伴随着响彻天地的鸣叫，蜂鸟状的黑影飞出诺雅掌心前的暗紫色魔法阵，化作一道高速光柱贯穿迎面而来的假诺雅。

“——！”被击穿的假诺雅两眼一瞪，动作与杀气当即停滞，一动不动地定在诺雅身前，而光柱也重新化作蜂鸟继续向上攀升，直至飞至遥远的天际，淡出诺雅的视野。

假诺雅的眼中闪烁着泪光，她的眼神看起来仍是那样无奈、自责与忧伤。

“我……妨碍你了……所以我应该消失，对吧？”

诺雅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微笑着将假诺雅拥入怀中，给予了它（她）自己的温暖。

“谢谢你……”

那个少女的声音，成为了另一位少女的动力与记忆，纵然只是一场幻梦，她仍觉得这是段美妙的经历，美丽的人生以及……

真正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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