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村狐镇鼠

朱下城位于雀国西南一处边角，因为其位置偏远，又有一座青山断绝两地，虽与西国边界相交，但行商甚少。商队都会选择从行阳城外的古河道登船，进入幻天仙门修士疏通出来的运河，一路下至雀国都城。这一水路行程又长又慢，但因幻天仙门常年委派门下弟子历练，沿途为他们肃清了周围的妖物，倒也是最为稳妥安全的选择。

话题说回朱下城。此处虽然距离行阳城最近，但却并未受到文蛛之灾的影响，因为啊，大部分的逃难者都是走的水路，而剩下的也都只是多多少少远离了行阳城，为并未离开西国本土。

瓦后镇位处雀下城外五里左右，此处算是农商汇集之处。正处夏至的时令，农民们会带着自家种植的新鲜蔬菜，早熟的山货来此批卖。而游走的行商着会在集市之中挑买自己中意的东西，然后运到雀城中转手贩卖来赚取差价。镇上亦有杂货商铺，茶坊酒肆，医馆，铁匠铺和屠宰猪羊的屠夫，若是用城墙将小镇围起来，也俨然是座小城的规模了。

在街边左右早点摊位的对面，一位符师，摆了一张木案子，立了一张青布招子，上书“心诚则灵”四个字。桌案上摆着一叠符纸，一叠批注了“驱鼠”，一叠上注“百解”。这“驱鼠”符纸很直白，便是用来驱赶老鼠的，要价铜钱七文。而这“百解”符纸价格高得离谱，居然要价一两白银。

许多市井方术士们都会借用有名气的修真门派作为名头依仗。譬如西流仙宗的掌门岩墨，他出身的修真家族原先是卖福寿丹方的，可吃他们家丹药的延寿者，死的比活的多。可死者不敢多言，生者将那福寿丹方奉为仙家泽福的仙药，可谓是能转死还阳，如今可以扯着西流仙宗石榴裙角的官方认证名头，那价格之不菲，而流转于王侯权贵之手，视若珍宝。

岩墨曾有意图去管束族人，却被他的三长老给劝止。

三长老苦口婆心的劝言：“当下时局混乱，各派皆在扩充实力。而我西流仙宗本就是烧钱出修为的门派，招收新进门人，他们的修炼可都是要灵石铺就的。在这用钱最紧的时候，那些愿意用民脂民膏买假药的傻子，死了就死了吧，也算是我派出力驱邪扶正的功德业绩，掌门你阅历尚欠，不懂这因果之道。”

岩墨听罢，可谓是拨云见得红头日，仙人指出杏花村，一拍脑门，感叹一声：“这投毒亦是消毒，哈哈，人在家中坐，功德天上来。妙哉，妙哉。”

这位符师自称是来自岁变山，岁变山如今是名声大噪的仙家门派，且根据坊间流传，宋灵真人画出的符录内有天地规则之玄妙，其数量之稀少，更是有价无市。

柳毅已经在他的摊位前坐了整整一个上午，除了几个行商过来敲了一眼外，根本没人过来。

百无聊赖的柳毅，站起身来，将青布招子拔下，遮盖在桌案上。几步走到对面的馒头摊前，取出十枚铜钱，买了二十个馒头，又从附近几个收摊儿的菜农那里买了几样儿还算新鲜的萝卜土豆黄瓜，再去肉铺称了五斤猪肉，酒肆里打了一坛米酒。之后，便提着东西，七摇八恍的往家走去。

商贩和菜农之间有所交谈，大概是说，这位符师是昨日来的，听说是红员外家的亲戚，落脚在西崖村头一座老宅。今日看他出手阔绰，还真不是一般人。

柳毅推开院门，见女儿还在和猴子们玩耍，便招呼女儿了一声道：“灵儿，明天记得早起，随我去镇上的学堂。”

笑灵忙着与猴儿们玩闹，只是哎了一声算是回答。

走进大堂，站在门口，看见夫人坐在小板凳上，面前一堆软竹条，脚前还摆放着四十多个虫笼儿。

“阿莎，该吃饭了，手上的活儿停了吧。”柳毅说了一句，便提着东西往厨房走去。

午饭很简单，灶台下填好火，锅里加水，把买来的东西切片切块儿，往锅里一放，再把等比的油盐酱蒜往上面一浇，盖上锅盖焖煮，等锅里的土豆炖烂了，便能吃了。

笑灵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炖菜，上面还躺着一个大白馒头。她一手捏着筷子，一手拿着白馒头，坐在院内走廊边细嚼慢咽的吃饭。

十二只猴儿也每人都捧着一小碗炖菜，手里抓这半个馒头，也都蹲坐在走廊左右的地上。

柳毅提了一桶井水从走廊走过，见女儿和猴儿们这般样子，调笑着道：“猴大王，锅里还有不少菜，不够再去盛。”

笑灵见父亲调侃她，也撅着嘴道：“爹，饭太多了，我吃不完。”

柳毅将水倒入水缸，一边倒水，一边回道：“不急，歇一会儿再吃。”

笑灵不知如何作答，但望着后面的一排空房子问到：“爹，红舅舅他们怎么不在？”

柳毅抬起头，看了一眼花园后的那片屋楼，微笑着对女儿说：“你红舅舅一家去山上修炼去了，等秋后冬至时令就会搬回来住，说不定啊，还会带几个孩子回来。”

笑灵仰着脑袋，默不作声，但目光还是看着那片屋楼。

柳毅猜出女儿的好奇，便笑着说：“笑灵，咱们这次走的匆忙，我忘了带茶具。额......我记得你红舅舅有把朱红色的茶壶，就放在了他的茶屋内，你吃完饭以后，就帮我去找来。哦对了，你只能取那茶壶，其他的东西不要挪动。”

笑灵一听父亲同意她进去看看，开心的说：“晓得了！”

夜间，笑灵趴在窗前，看着窗外对面的屋楼发呆。

今天下午，她便去过那处屋楼，格局虽有与他们住的这边有些不同，但风格却是相同的。

里面摆设的家具虽然有灰尘，但却不厚，可以看出是有人会定期回家来清扫的。一间书房，一座茶屋，三个卧室。其中，最吸引她的，是有一间卧室，其装饰与规格可以看出是女子的闺房。

她今年已经十三，对那些柔丝珠帘之物也产生了兴趣。

闺房之中，有一面镜让笑灵格外称奇。因为，那是一面西州明镜。中州大部分的镜子多为铜镜，富家之人多用银镜，而这种西州明镜，是西州商人从西海船运带来的，其价格可谓一寸明镜一两黄金。这种镜子笑灵在西国家中也见过，当时只是觉得好玩，并没在意镜子中的自己。而今日再看镜中人，倒也多了几分形容不出的感觉。

次日清晨，柳毅和女儿笑灵坐在桌案前，身边蹲坐着十二只猴子，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而笑灵低着头，默不作声，神情略带沮丧的看着四周的行人。

呵呵，原因嘛，是他爹和教书先生吵了一架。

她想和这群猴儿们一起去上课，可教书先生不让。

柳毅说愿意多付学费，可教书先生说给一群猴儿讲圣贤之道，是有辱圣贤，有辱斯文。

于是柳毅讽刺了一句：“耗子能听，猴儿怎就不行了？”

教书先生先是一怔，但眼睛一转便反映过来，嗔道：“这瓦后镇都是耗子的，有本事去城里找教猴儿的先生去！”

一名菜农走到桌前，一指那一叠“驱鼠”符纸，开口问道：“这位道长，你这符，怎么个用法儿？”

柳毅解释道：“将符埋在田地三寸处，七天之内，方圆一里的范围内，蛇鼠鸟虫，只要是五害，皆不敢靠近。”

菜农看了一眼立在地上的白招子“心诚则灵”四个字，从口袋里摸出七个铜钱，摆在了桌子上道：“道长，劳烦开画一张。”

柳毅点点头，取出一张“驱鼠”符，在边角上注下自己的名号“宋 柳毅”，便将符录交给了菜农，同时还嘱咐道：“记住了，时间从符纸埋入地下，把土掩埋后开始算起。”

菜农包好符纸，应了一声便离开。

柳毅将桌前的七枚铜钱收了五个，将剩下的两个交给笑灵说：“灵儿，去街上逛逛吧。”

笑灵接过两枚铜钱，点了点头，便带着一群猴儿，朝着小镇西侧走去。柳毅看着笑灵离开的方向，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因为，笑灵走去方向，正是学堂。

天至中午，柳毅今天一共卖出了三张“驱鼠”符纸，将白招子拔起放在桌前，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准备买点吃食回家。今天慕容莎要去山里捉虫儿，中午不会回家，柳毅挠了挠头，期望慕容莎别捉些蛐蛐儿知了回来，因为大半夜那些东西叫起来，谁也顶不住啊。

想到这时，就见女儿笑灵带着猴儿们回来了。

柳毅见女儿走回来，便微笑着开口问道：“灵儿，去哪儿玩了？”

笑灵撅着嘴，并不想回答。

见女儿在耍脾气，柳毅又试探着问道：“可是去学堂了？”

笑灵先是点头，后又摇头。

额......柳毅想不出别的方法，便这般说道：“灵儿，快要正午了，你娘今天不在家，咱俩去客栈吃吧。”

客栈之中，本就是淡季，但客栈里的生意还算不错，有七八个桌子是有客人的。柳毅带着笑灵选了一处安静的桌子，小二也很快就将一荤一素两碟家常菜加上一碗蛋汤端了上来。十二只猴儿不让进门，柳毅又给它们买了一篮青果，让它们去客栈外的树下吃。

柳毅见笑灵心里有话，便开口问道：“灵儿，你想去学堂吗？”

笑灵看着父亲，想了想，摇头说：“不想。”

“哦？”柳毅有些诧异，再问：“为何不想？”

笑灵起身，走到柳毅身边，贴着他的耳朵说：“爹，那先生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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