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玛卡莫斯城

安东尼斯和希拉听到背后的声音，都愣住了。两人用余光交换了一下眼神，缓缓的转过身来。

真是越怕遇到什么越会遇到什么。

居然是一个宪兵五人小组，说话的正是领头的组长。

“突然出现在荒郊野岭的修士，恐怕是西海间谍假扮的。”组长带着一脸怀疑的神色上下打量着安东尼斯和希拉。

组长的话让两人非常的紧张，但他们只能暂时故作镇定，两个人都在快速的思考该如何应对。

还没等安东尼斯和希拉开口回应，组长就抢先说道：“那让我来考考你们。萨法罗书第四卷第三章第八节到第十节是什么内容？”

安东尼斯恰好背过这几节的内容，他下意识的就想回答，然而话到了嘴边他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会说南海口音，这一开口很可能要惹麻烦，所以还是要让希拉说话。

但是如果希拉背不出经文该怎么办？

“我来到主人家的堂屋，看到他用碗喝茶，却用茶杯喝汤；于是我就对他说：‘先生啊，就算是没有生命的物体，它们的功用也是吾神所赋予的，你为何要擅作主张让它们不去做它们该做的事情呢？吾神所立的一切规范都乃是为了让凡人活得更加方便舒适。我所看到的是，先生你因为碗没有把手而在喝茶的时候难以拿稳，所以摔碎了十四只碗并被烫伤了八次。”希拉用纯正的南海口音从容而准确无误的背出了这段经文，而安东尼斯在内心长舒了一口气。

希拉背完经文，宪兵组长赶忙敬了个军礼，说道：“实在不好意思，刚才怀疑你们是间谍，多有冒犯还请原谅。最近两国交战，所以我们也只能小心点为好。”

希拉大大方方的回答说：“我非常支持您这么做。现在确实不能松懈。我们这一路也一直在为我国的胜利而祷告。”

组长点点头，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两位“修士”，问道：“两位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废村？这里晚上还是很危险的。”

“我们是在旅行修道宣教。我们受呼召要到玛卡莫斯去帮助当地人手不够的教会拯救那里那些深陷罪欲泥潭的人。我们立誓在到达玛卡莫斯之前要像圣萨法罗当年一样风餐露宿，但是我们迷路了，远远的我们以为这个村子有人，所以想来问问路，结果发现这里已经被废弃了。那么这位兵爷能不能告诉我们往哪走才是玛卡莫斯么？”希拉说话的口吻神态还真的很像一名修道士。

希拉的话让组长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他微笑着说道：“那可是太巧了！我们正好也是要回玛卡莫斯复命的。请二位务必赏光搭乘我们卡车去玛卡莫斯。坐车回城很快就到，但二位如果要走路的话怕是今天晚上都走不到。”

希拉也微笑着说道：“那正好。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这位同伴是个哑巴，所以我就代表我们两个人对兵爷你表示感谢。愿神永远赐福于你全家。”

安东尼斯被希拉的话吓了一跳，心想，这个希拉也胆子太大了吧，要跟这些宪兵一起坐车？万一路上话说多了露馅怎么办？但是似乎他也没法阻止这么做，所以只能怀着忐忑的心情跟着希拉一起上了宪兵小组的卡车。

然而事实证明安东尼斯多虑了。

希拉一路上一直在和这些宪兵聊天，但却完全没有露馅。

在聊天中，希拉终于搞明白了早晨发生的炮击和撤离到底是怎么回事。

似乎西海找到了南海战车唯一的弱点，所以西海的穿甲炮成功的消灭了南海的大部分战车编队。失去了这些重甲钢铁猛兽，南海军队的压制性优势也就没了，完全无法抵挡在战术上更为成熟的西海军队，所以不得不全军仓皇的向南海境内撤离。

安东尼斯为西海的胜利暗自高兴，但也只能在脸上表现出惋惜和愤怒的神色。

伊莎拉的身影又浮现在了安东尼斯的脑海中，现在她应该在庆祝胜利吧。那么站在他身边的大概应该是韦林格？

虽然离开伊莎拉只有区区几天，但回想起来跟她的点点滴滴，几乎是恍如隔世。

对于安东尼斯来说，那确实算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了。

接下来到底该做什么？是就这样用这个金发小伙子的身份继续活下去，还是想办法拿回西海国王的位置？似乎就这么活下去是最简单的，而西海国王的位置……安东尼斯现在觉得想再踏上西海的土地都是个奢求了。

一想到这些，安东尼斯的脑子就又开始旋转扭曲，旋转到了最后，他居然昏昏沉沉睡着了。

安东尼斯被希拉叫醒的时候，卡车已经到达了玛卡莫斯城。

在西海的时候，安东尼斯曾经听说过南海的玛卡莫斯城是跟西海的永春城一样的娱乐业都市，而且玛卡莫斯的景象比被西海教会长期称之为“魔都”的永春城还要光怪陆离。

然而，眼前的这座城市却完全跟安东尼斯的想象不一样。

他原本以为玛卡莫斯肯定是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然而实际上此时正值下午，满眼看去根本没有什么行人，而蒸汽车或者马车也是隔很久才会看到一辆；大街两旁的商店和餐馆也全部关着门，打着哈欠的治安官们懒散的三三两两聚在街角闲聊。

这根本看上去就是一座空城啊。

至于光怪陆离的景象，那就更是不存在了。玛卡莫斯城的建筑风格几乎可以说是和腾灵城那种精致秀丽壮美截然相反：所有的建筑物虽然都非常高大，但基本上都是没有任何装饰的长方块，颜色也都是以各种灰色为主，看上去就是一堆巨型的水泥桩子。

玛卡莫斯城让安东尼斯觉得非常意外，但他却并没有失望，因为直觉告诉他这座现在看上去平淡无奇到极点的城市肯定内有乾坤。

宪兵组长殷勤的表示愿意把两位“修士”送到玛卡莫斯的摩高教教会门口，但希拉告诉组长，立誓像圣萨法罗一样行走宣教的修士如果搭乘蒸汽车出现在教会的话，会被视为破誓，将会受到惩戒，所以他们感谢组长的好意，但却必须步行完成最后一段路。

安东尼斯庆幸宪兵组长完全没有对他们这两位极为年轻的“修士”的话起疑心，如果他真的要坚持把他们送去教会的话，那其实就麻烦大了。

安东尼斯和希拉在一个写着“罗桑尼亚大道”的路牌旁下了车。

“那么现在我们该做什么？”安东尼斯一边四处张望一边说道。

“等天黑。然后去搞一身别的衣服穿。别告诉我你穿这死人衣服穿得很开心。”希拉也在环顾四周。

“趁天黑去偷衣服穿？”安东尼斯怀疑到了天黑这座城市会更加的冷清死寂。

“偷是万万不能的。你在南海当众骂皇帝都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但如果你偷东西被当场捉住，哪怕只是一条破布，如果主人不签谅解协议等待你的也至少是鞭刑。所以我们一会还是要伺机行事。”希拉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街心花园接着说道：“你看，那个花园里有几条长凳，我们过去坐着等天黑。两个修士在大街上游荡看上去更可疑。”

玛卡莫斯城所种植的观赏植物种类与腾灵城王宫御花园里的大为不同。御花园里的花花草草都是颜色淡雅气味清新，而安东尼斯现在身处的这处街心花园种满了各种颜色鲜艳香气浓郁的大型花卉。

街心花园的长凳上并不算很干净，四周也散落着很多的食物残渣，当然连死人衣服都穿的安东尼斯和希拉并不在意这些。

自从“变成”这个金发少年以来，安东尼斯可以说每天都是在劳苦和动荡中度过。他坐在长凳上的那一瞬间，突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感，尽管那浓烈的花香让他有些头晕。

坐在他旁边的希拉大大的伸了个懒腰，脸上也现出了惬意的微笑。

“宪兵的卡车这一路上都快把我屁股颠烂了，所以我现在觉得实在是舒服极了。当然，如果肚子不那么饿就更好了。”希拉瘫坐在长凳上，半眯着眼睛说道。

被希拉一提醒，安东尼斯这才意识到自己也是腹中空虚。安东尼斯一整天也就是在刚上宪兵卡车的时候吃过一些小组长送给他们的饼和肉干。

“是不是解决肚子饿的问题也要等到天黑以后？”安东尼斯突然意识到“天黑”这两个字在玛卡莫斯城肯定是内有玄机。

“没错。什么事都得天黑以后才能做。”希拉转过头来对着安东尼斯颇为狡黠的笑了一下接着说道：“你跟我走了这么久，就没好奇过我一个腾灵城人怎么会混在南海军队里么？”

安东尼斯搔了搔头回答说：“我当然好奇。但是我总觉得这说不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如果你不主动说，我是不会好意思问你的。”

希拉哈哈大笑了几声之后说道：“有个屁的难言之隐。很简单，在西海混不下去了而已。谁能给我口饭吃，我就给谁干活。当然你放心，我手上还没沾上‘同胞’的血，因为他们看我瘦弱年纪小，就直接分配到了郡主的卫队里，没让我上前线。其实我就是个给郡主打杂的，都没给我配枪，都不算是个真正的兵。”

“那既然这样，你为什么又要从南海军队里逃出来，还带上我？”安东尼斯心想既然这个希拉自己开口谈这些了，那索性把心中的疑问一股脑的提出来吧。

“我是假冒南海人混进的部队，我的小组长其实一直就怀疑我。我再能装，在那里混久了肯定还是会露馅，所以我就一直想找个机会溜掉。结果正好那天上午军营一片混乱，我想这可是神赐给我的机会，于是我就溜了。至于为什么带上你，很简单，那是因为在南海独自一人在外面游荡更容易被治安官或宪兵盯上，但如果是两个人一起反而他们不怎么管。你离我最近而且那里只有你一个人，而且也没有任何的守卫。所以你得感谢郡主挑中了你。”希拉倒也实在，一股脑的全都说了。

“如果没有恰好遇到西海进攻，我一直留在那里，会发生什么呢？”安东尼斯喃喃的说道。他突然有些怀念和伊希娅那疯狂的一夜。虽然他对此非常的有负罪感，但不管怎么说，那一夜他在肉体上还是体验到了极大的欢愉。

希拉看着安东尼斯，坏笑着说：“嘿嘿，你一定是在回味和郡主的一夜风流吧，是不是想着如果西海不打过来，你不跟我走掉的话，你现在还在跟郡主在床上翻来滚去的是吧。嘿嘿，也许你确实还能跟郡主再翻滚几天，但在那之后，嘿嘿，只怕小命不保。”

“郡主会杀了我灭口？”安东尼斯倒是不意外伊希娅会这么做。

“郡主？她不会杀你的，她从来不会亲手杀人。每个她看上的西海战俘被她玩够之后，她都会命令人再把他押回战俘营去。然而，这样就完事了么？没有。说是把战俘送回战俘营，但其实他们都被送到郡主的正牌男宠索伦团长手里，而这位索伦团长是出了名的快刀手。他会先咔嚓一刀，然后把下身流血不止的战俘丢到野地里去等死。”希拉似笑非笑的看着安东尼斯说道。

希拉的话让安东尼斯觉得**一紧背后一凉。索伦团长，料想就是之前跟伊希娅谈判的时候见到的那个高傲的年轻南海军官。

希拉看到安东尼斯脸上微微变色，正准备再嘲笑几句，却发现几个治安官正在向他们两人走来。希拉赶忙给安东尼斯递了个眼色，小声说道：“你装成正在静修冥想的样子，如果他们过来问话你就继续装哑巴。”

然而，治安官们的目标并不是这两位“修士”。他们只是围坐在附近的另一条长凳旁闲聊。其中有两位治安官大概是摩高教信徒，他们向安东尼斯和希拉脱帽致敬。

安东尼斯闭着眼没有反应，而希拉微笑着回了一个摩高教圣礼。

在这群治安官的视线之内，安东尼斯和希拉既不敢说话，也不敢走开，只能一直装作在静修。治安官们说话口音都很重，再加上七嘴八舌，安东尼斯几乎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治安官们叽叽喳喳的聊了半个多钟的时间才散去，而这个时候夜幕已经初降了，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给玛卡莫斯城那些灰扑扑的长方形建筑镀上了一层金色，看起来就像是一块块的巨型金砖。原先看上去颇为落魄粗陋的整个城市现在突然有了一种富丽堂皇华美壮丽的感觉。

“大概传说中光怪陆离的玛卡莫斯城，描述的就是现在的景象吧。”安东尼斯在心里说道。

希拉也在眯着眼睛欣赏眼前的美景。

片刻之后，太阳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以下，夜幕正式降临。玛卡莫斯城瞬间褪去了昙花一现的华美妆容，又被打回了原形。

“天黑了，我们该行动了吧？”安东尼斯对希拉说道。

希拉摇摇头说：“再等等。”

希拉话音刚落，安东尼斯就听到一声悠长的汽笛声。紧接着，玛卡莫斯城在一瞬间幻化成了另外一座城市。

一座连“光怪陆离”这个词都难以准确描述的城市。

安东尼斯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一直对任何事都感觉满不在乎的希拉，这下也是惊诧的张着嘴瞪大了眼。

“我的个神啊，这比我想象中厉害多了！”希拉的声音都由于激动开始打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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