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历番外 断章

“如果你没有被我送达安全区，你会恨我吗？”

说出的话语被夜风吹散，即使没有得到回复，男人冷硬的脸上也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只是紧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继续控制着车辆在深沉的黑夜之中前行着。

烟尘遮蔽了月光，昔日城市的残骸之上，破破烂烂的汽车在同样破烂的道路上曲折前行。

这是一条相当偏僻的小路，穿过已然荒芜的建筑群，大而宽的主干道早就被战争时没有撤离的破损车辆堵的死死的，钢铁铸成的躯壳渐渐腐朽，留下一片更应称之为墓场的沉寂废墟。

现在是2050年，第三次世界大战已经开始了谈判阶段，但是没有人能够咬定战争还会持续多久。

而此时在小路上飞驰的车辆，无疑打破了这片城市长久以来的宁静。

表面上看，这辆车似乎连正常行驶都应该称得上是一个奇迹，外侧的铁皮护板斑驳腐朽，车窗全部损毁，前车灯有一半已经不再工作，另一边明明灭灭地闪着光，前后保险杠几乎脱落。

车轮与车轴倒是还没有什么问题，勉强能够支持着汽车一直沿着直线行驶，加之驾驶者的技术过硬，这辆车已经带着车上的二人跨越了大半的路程，至今仍能够高速行驶。

虽然这辆车看上去很破，它也曾经是一辆全副武装的军用车辆，只要不断在废弃的城市之中寻找能源，这辆车就还可以继续坚持下去。

男人这是几天来几乎只是进行着开车与休息这两件事，此时的他也有些疲惫了，这在废弃城市的黑夜中可不是件好事。

否则他也不会选择主动与车上那位小小的乘客搭话，试图通过谈话来让自己打起精神。

他也看得出来，在经历了一件本应无所谓的小事后，那个人短时间内是不会想经常跟自己对话的。

“…还有一晚多些的路，这个时候还说这种事情，你不觉得很煞风景吗？”

副驾驶的位置突兀地传来了男孩的应答声，男人一愣，继而用余光看了一眼副驾驶位。

那是一名有些苍白的男孩，算起来，男人在这一路上已经与这个男孩相处颇久，可是每一次他看到男孩的脸色，都会感觉到有一些异样。

就像是这个男孩身缠着某种难以脱离的疾病，这疾病已经深深地铭刻在了他的身上，让这个看上去细瘦的孩子在没有表情的时候显得格外的阴郁与麻木。

此时男孩正将自己包裹在一个深棕色的毛毯里，似乎是刚刚从睡眠中醒来，苍白的脸上没有多少神采。

即使是说出了刚才的话语，男孩也是注视着前方的一片黑暗。

他在赌气。

男人知道这一点。

过去一段时间的男孩还是相当活泼的，不止不会摆出一副冰凉的样子，还会兴致勃勃地问男人废墟上的各种事物。

在他带上任何表情的时候，那股凝在眉宇间的麻木都会消散，他会变成一个很普通的孩子。

可在不久之前，男人依照惯例用车上携带的枪支将前方可能威胁到安全的几个E.L.I.D感染者随意地击毙后，男孩突然对他说了几句话

“你能够在不需要出现太多危险的情况下把十几个感染者干掉吧。”

“没问题，但是会留下隐患，它们会循着枪声集中过来。”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们在路上碰见了一个被感染者追杀的普通人，你会选择去搭救他吗？”

“…不会，这时候我们连自己的安全都很难保障，食物，饮水，这些都不能足够再支持多一个人的生存，更何况伤者也有变成感染者的风险。”

“你怎么知道是伤者？我又没说？”

“两天前的那个路口，你看见了，我也看见了，所以我选择了加速。我是送货人，我只负责把你送到目的地，就像是你说你自己哪怕连那些感染者也不想亲手杀死，我也不想因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产生任何隐患。”

“那我对你来说不也是个素不相识的人吗？”

“不，你不算人，你是货物。”

“……”

就因为这种无聊的原因，也许还要算上男人一向表现的冷漠，男孩也不过是个小孩子，发起脾气来没有哭闹就已经很幸运了。

“你不多睡一会？”

“还没有那么困。”

“那你帮我从手套箱了拿一下烟。”

“不要。”

男孩拒绝了，车厢内又一次只余下二人的呼吸声。

那就只能自己动手了。

男人减慢车速侧过身把手伸向手套箱，视线偏转让他有一刻没有正视前方，而就是在下一刻，汽车的顶棚传来了一声金属碰撞的脆响。

响声极大，在沉静的黑夜之中更是传得相当远。

男人猛打方向盘将车顶的东西甩落，透过后视镜，他看到了砸在车上的是一个内容物早已耗尽的金属油桶，也许是恰好压塌了某处支撑物，竟然就这么极其精准地砸到了减慢速度的汽车顶上。

油桶落在地上，弹跃着，空洞的金属声在废墟中回荡着，格外响亮。

“该死！”

男人立刻将车速提到了能够容许的最高速，男孩平淡的表情也崩溃了，小小的脸上写满了恐慌。

男人必须这么做，因为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连他身边的男孩也知道。

如果说汽车行驶的声音只会吸引小范围的感染者，这一阵金属碰撞的巨响足以让他们深陷重围。

这座早已死去的城市，“活”过来了！

。

。

“抓紧！”

男人在前方的道路上已经看到了大片摇晃的身影，他立刻猛打方向盘让汽车维持着大概方向旋动车身，破破烂烂的车体划出巨大的扇面，将前方的感染者们狠狠地扫在了建筑的外墙上。

男人立刻重新启动车辆加速，前方的感染者已经变得稀疏了，对于这辆车来说，撞开并不是太难。

他狠踏油门，汽车立刻如他的预想打了个转向向着前方重出，速度逐渐加快…

男人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拉住了他的左手！

“该死该死该死！”

男人从一旁的空位抓过一把短管霰弹枪，也不用看，直接向着左侧开枪。

抓住他手臂的是一个感染者，在重启转弯的低速阶段，这东西攀住了车门随后爬上来拉住了男人的左臂，那股腐朽的味道他不用看也能够知道！

霰弹带着感染者的整个脑袋飞出车外，可是男人的脸色并没有半分好转。

这个感染者抓住他的手臂几乎是僵住了，仍旧铁钳般紧紧扣在一起，而更多的感染者正趁着车速没有提起攀附到这个没脑袋家伙的身上，甚至在向下撕扯车门。

男人向着右侧又看了一眼，男孩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恐慌与茫然，他瑟缩在毯子中，不知道能够做什么。

下一刻，车门被撕扯开，男人被感染者们拖拽着从已经失控的车辆中拽出在地上翻滚。

手中的短管霰弹枪在翻滚中甩开了，腐朽的身影摇晃着接近，而男人知道自己勉强爬起来后短时间内绝对没有把这些东西甩开回到车上的能力。

看来任务要失败了啊…

男人看着逐渐接近的感染者，轻轻地吐出了一口夹杂着血味的空气。

也许吧…

突然，他听见了枪声。

那是他留在车上的枪械之一，一把步枪——M700。

“砰”

眼前一个感染者的颈部在枪声中立刻崩断。

“砰，砰，砰”

枪声连续不断，男人趁着感染者受到干扰的机会艰难地爬起身，心中竟然想的是M700弹匣中的子弹数比起周围的感染者还要多一些。

他听到的枪声连续度竟然比起一名熟练的狙击手也不会逊色，而射出的每一发子弹，都无比精确地命中了一个感染者的颈椎骨，直接崩下了那颗腐朽的头颅。

男人的移动没有受到阻挡，他向着车辆跑动着，子弹在他身边穿过，带来了风被撕碎的声音。

在前方，一根黑漆漆的枪管正从敞开的车门之中探出，更远些的地方，头上已在不断渗出血液的男孩冰凉着脸，双眼的瞳孔中闪烁着血红色的光芒。

“…这就是，α？”

男人的声音再次消散在了夜风中。

。

。

“手部挫伤，肩部挫伤，轻微脑震荡…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大事。”

男人为男孩更换了头上缠绕着的绷带，男孩看着他一圈圈缠绕，眼神中带着一丝伤感。

“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吗？”

男孩指指道路的远方，那里是安全区的边界，利用男孩手里的通行证，男孩可以很轻松地度过检查，去寻找他的父亲。

这是他告别外公来到这里的目的。

“不了，你自己去吧。”

男人揉揉男孩柔软的头发。

“之前没有问，你不是在生我的气吗，为什么要救我，还为此杀了‘人’？”

男孩听到他的话后“哼”地一声抬起头

“只是没有你这个‘送货人’我自己也跑不掉而已。”

“是吗…”

男人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那，走吧。”

“嗯…”

男孩又站在那里看了他一会，认真地说了一声谢谢，随后转过身走向检查站，不再回头。

他想要将这个人记住，即使之后很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他也想要记住这个人的脸。

对着男孩的背影，男人沉默着，默默地攥紧了左拳。

他的左臂被男孩在消毒后用绷带捆成了粽子，绷带缠得并不专业，绑的很紧，略微用力就会感觉到，涂抹的药膏让手臂感觉暖暖的。

就像是有人在握着他的手臂。

很温暖很温暖…

“砰！”

一声不一样的枪响，男孩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向前栽倒过去。

在他的后颈处，插着一支小剂量的麻醉弹。

“扑通”

看着男孩扑倒在灰土的小小身影，男人的右手仍旧紧紧握着手中的手枪。

他撕掉了手臂上的绷带，左手捧着绷带捂住额头用力地按着自己的头部，似乎想要说什么，张开嘴却没有任何话语发出。

过了许久，男人从上衣夹层之中摸出一个通信器，拨通了通讯。

“…报告，‘货物’已经带到目标地点，他会认为自己进入了城市…我的车损伤过度太过显眼，请尽快派新的车辆前来接应。”

说到这里，男人的话语停顿了一下

“此外，我已经确认了α系统的存在，确实是与情报之中的一样。”

他确实是送货人，男孩也确实是货物。

只是收货的一方，与男孩想象的不同罢了。

仅此，而已。

“干得好，你这次的任务完成的非常好，我一直都很相信你的能力！”

通讯之中传来的声音明显透出了几分不平静，似是强压着，深吸了一口气，对男人说话的态度也变得更为“官方”。

“回去之后休息一下吧，叶戈尔。”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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