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章。应是故人来（下）

天色渐暗。

即使在这个刚刚重建起秩序的时代，城市的喧嚣也并未因为夜幕的降临而迅速终止。高楼大厦明镜般的玻璃外墙仍旧自顾自地扩散着光污染，远离战火喧嚣的人们在这里享受着纸醉金迷的奢侈生活，试图以此来欺骗他们自己，让他们的内心相信这仍就是那个人类技术胜过一切的世纪初，仍是那个繁华和平的时代。

太阳从重云笼罩的地平线上消失仅仅意味着灯光亮起，在这里，这座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这里，是“富人区”。

我透过玻璃窗子仰视着这座城市，闪烁的光影在我的眸子中扭曲变形，高楼大厦在从虚无升起的烈火中燃烧，华丽的装饰被火焰洗去，只余下空荡荡的骨架。

最后，逐渐变成了废墟。

摇摇头甩掉这个念头，我将窗帘拉紧遮盖住眼前的景象，闭上双眼，心中映出的光影逐渐暗淡熄灭。

“艾莉安，如果链接还没有完全断开的话就不要去看，我看到你的眼睛在闪红光。”

温和的男声从身后的客厅中传出，我睁开双眼将最后的光影从脑海中移开，再次甩甩头，等着精神稳定下来了，才以与往常没有什么区别的声音回复

“是，主人。”

“算了，就算我说了下一次你也会再犯的，这是系统的问题，怪不了你。”

身后回复的声音多了几分无奈。

我能够想象到这一贯的回应会让主人他有种觉得自己说话没有被在意的失落感。

主人他一向都是这样的，偶尔会因为一些并不重要的事情陷入郁闷中。

当然，既然我在知道主人他这方面情况时还愿意这么做，对策方面，我自然也是早有准备。

在“哆哆哆”地将菜板上剩下的胡萝卜切成块后，我用菜刀将胡萝卜块聚拢捧起，打开灶台上炖煮着肉汤的汤锅，把胡萝卜倒入沸腾的汤中。

闷了一会锅，体内系统的计时钟适时响起，再次打开锅盖时，浓郁的香气已经从敞开缝隙中透出。

嗯，肉汤的味道刚刚好，只需要再炖煮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锅了。

然后需要做的很简单，只要在准备接下来的菜的时候，让味道一路散到客厅就好了。

果然，过了一段时间，主人他的声音就再一次地从客厅里传了出来。

这一次，声音中带着明显的高昂兴致。

“艾莉安，今天的晚饭是什么？”

“主人，主菜是土豆炖肉和炒芸豆，配菜是蔬菜沙拉，主食是黑米饭，外加你喜欢的配汤。”

“那不错啊…”

听到主人的应答，我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连手中挥舞锅铲的动作都变得轻便了不少。

“啊，对了，艾莉安，一会多加一双筷子。”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主人的声音打破了汤汁翻滚声音组成的单调节奏，也让我的手停了下来。

话语的内容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一时间，我愣住了。

嗅觉模块嗅到的一丝微妙糊味让我赶忙动起手来补救锅里的芸豆，仅仅过了几秒，我便大致想到了主人所说的“加一双筷子”是要邀请哪个人。

我关上炒锅的火，将准备用来做沙拉的半个卷心菜拿起来放在菜板上，握住菜刀，狠狠地剁下。

“duang！”

一声巨响

我能够感觉得到，主人他的存在感在这一刻瞬间缩小到近乎消失的地步。

虽然身为一名自律人形这样做有些不合适，我还是有些费力地从菜板中抽出了陷进了半个刀刃的菜刀，轻抚着刀刃，微笑着，从厨房中走出。

主人他缩在柜子的阴影后，当我抚摸着菜刀走出的时候，我回话的语气似乎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抱歉了，主-人-大-人，您-刚-刚-的-意-思，我没有太听懂呢～”

“…那个，艾莉安小姐？”

“怎-么-了-呢～”

“刀子什么的还是安置在厨房里”“嗯？”“对不起，我还想要吃完艾莉安做的晚饭！”

面对迅速认怂却完全没有改变主意意思的主人，我抿抿嘴，收回了菜刀。

不就是要迎接那个女人吗？

不就是多布置一双筷子吗？

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

。

。

“呦，劳伦，还有铁血工造制造的女仆小姐，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

表盘上的分针大致走了一刻钟，薄薄细雨滴答滴答地打在玻璃窗子上的时候，那个女人便已经站在我们家的门前。

她与主人寒暄的时候，我盯着她手中明显带着水滴的雨伞微微皱了皱眉。

为了不让携带的雨伞将可能存在的水珠抖落在门口处的地毯上，我立刻从主人身后半步的位置走出，从她的手中将雨伞接过来，塞进了门边专门准备的容器中，让容器内的吸水布料将伞上的些微水滴吸尽。

“啊啦，谢谢女仆小姐啦，要是弄湿了这里的地毯我也会很内疚的～”

啧，这种满是富余的微笑真是让人烦躁。

“不用谢，这是我的职责”

仅仅进行最低限度的回答，我面无表情地将清理干净的雨伞扎好搭在门框边，重新退回主人的身后，借助主人的身体将自己遮盖住大半，尽量避免过多的交流。

对于我的反应，主人皱着眉叹了口气，但我并不打算改变态度。

最后，只是伸手揉了揉我的头

“好了好了，先去吃饭吧。”

。

。

。

这个女人的信息主人从来没有完全透露给我过——请允许我使用这个称呼，因为这个人来的时候使用的身份单是我记得的就有十多种完全不同的内容，以至于我到现在已经不再有兴趣去研究她到底是叫什么了。

“艾莉安，你不一起来吃吗？”

将最后一碟小菜放在桌面上，我没有选择与已经落座的两人一起坐在桌边，而是将托盘抱在怀中静静地站在主人的身后。

对于主人的疑问，我只是面无表情地开口

“今晚我只按照原本的预订准备了两人份的饭菜，主人没有提前通知我说会有客人前来。既然主人打算请小姐你吃饭，那么身为区区自律人形的我只能选择在吃饭时间负责服务，在吃饭时间过后，再进行充电。”

嗯，只是如此。

我可没有生气，也完全没有闹别扭！

如果想让我开心的话，主人你 今 晚 请好好努力。

“…唉，好吧好吧。”

主人愁眉苦脸地跳过了这个话题，将注意力转向了坐在桌子对面嚼着肉块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们两人互动的那个女人。

“那么，小姐你突然来找我是打算做些什么吗？”

“啊啊，你说这个啊，确实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来着。”

女人抽出一张纸巾擦擦嘴，轻咳一声，向主人露出一个透出着狡黠的笑容。

“劳伦先生，你的软禁生活结束了。”

“……”

寂静无声。

无论是我还是主人，都在此时停止了动作，主人收起了笑容，一直眯起的双眼微微睁开，露出了那双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的浅红色眸子。

“是的，劳伦先生，你是蝴蝶行动时铁血工厂的生还者，现今最了解铁血AI系统运行逻辑弱点的几个人之一。军方为了确保蝴蝶行动的保密性一直在搜索你的位置，打算将你抹除。你能够得到帮助的支持者由于铁血反叛已经死去大半，能躲到现在，基本上是因为你答应了我们的条件。为了保护你的安全，我们只能将你们软禁在富人区。”

“现在，有许多事情已经发生了改变，我们希望你能够为我们做一些事情。并非隶属，一些任务，换取更有价值的自由，相信你会有兴趣的。”

主人仍旧沉默着没有发话，我缩在他的身后默默活动着手指，手腕部分金属骨架中暗藏的刀刃缓缓滑出落入手指间，稳定在最合适的位置。

眼前那个女人看上去手无寸铁，考虑到她已经泄露了这么多的事情，我们这间房间此刻不知道会被多少枪口指着，一旦出事就一定会波及到主人。

但要是主人下命令让我动手，两米的距离，我有信心在一秒内将刀刃贯透三厘米的桌板刺进她的眉心。

即使未曾谋面，我相信自己对上如今某些铁血头目的本体，大致也不会落入危险境地——我可不认为我会比那些后建出来的后辈们差太多。

可能只是过了仅仅几秒钟，我没有去看时间，只是注意到过了一会，主人紧绷的肩膀便重新放松了。

他摆摆手示意我不用紧张，尽管知道他看不见身后，我还是几不可见地点头回应，指间的刀刃尾部搭上卡扣，在振动中重新缩回了我的手臂中。

“…你说蝴蝶行动？我还以为知道蝴蝶事件真相的只剩下那一群该死的军方上级了呢。”

“蝴蝶行动的时候，我就在伊莱莎主机的前面，差点丢了半条命。”

“扯淡，工厂里的突击队都差不多死干净了，那时候你才多大？能从主脑的杀戮下活着出来？”

“谁知道呢，也许我有个好老爸认识莱柯也说不定呢。”

女人的语气让我不太能够辨认她的话到底是玩笑还是真相，也许，主人能够理解。

判断什么的就交给主人吧，我只要当主人手中的武器，在折断之前尽到自己的职责就好了。

“…好吧，我接受了。”

主人低头盯了一会肉汤，不知道是真的打定了主意还是单单是想要继续吃晚饭，在举起汤匙的下一刻做出了回应。

“那么，成交？”

“成交。”

“好～的～”

女人的脸上更多了几分笑意，她向主人伸出了手。

“劳伦先生，国家安全局，欢迎您的加入。”

“…安全局吗？明白了”

两人握手后，那个女人的目光突然移到了我的脸上。

“劳伦先生，你还记不记得在铁血的资料库中，你这位女仆小姐的识别名是什么吗？”

“…这很重要吗？”

“重要，也不重要。”

“…好吧。”

主人回头用眼神征求了一下我的意见，我放下托盘低下身抱住了主人的脖子，微微点了点头。

主人抿了下唇，叹了口气

随后，从口中轻轻吐出了话语

“…凯尔，这是艾莉安过去的名字。”

“是吗。”

不知为何，那个女人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几分

“读音没错，不过，少了个断点呢～”

“白暮，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没有啦，以后，请多多关照喽～”

。

。

白暮，这是我得到的这个女人的新名字。

至于是真是假，我已经不打算考虑了。

我只知道

我与主人日复一日的空闲时间，结束了。

在两人继续讨论接下来工作与身份改动的时候，我走回了厨房。

拉开窗帘，透过薄薄的雨幕，我用潜藏着镜头的双眼继续看着这座城市。

指尖轻抚在玻璃上，之前做饭时闪烁的火光再次燃烧起来

有一件事情，我没有对主人说

无关于欧伽斯之声…

“有些时候…”

“我真的很想将这座城市”

“彻底的，烧成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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