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小小的勇气（下）

迎面袭来的风在仿生结构的传导之下毫无阻碍地带给了我寒冷的感觉，站在高高的天台上，人群的喧嚣似乎已经远去了。

外露出的脸颊在寒风中有些难受，我伸手将围巾向上拉一些遮住脸部，望着夕阳沉入地平线的方向，缓缓吐出一口气。

“降温了呢。”

刚刚爬上天台就是想要静下心来着…很可惜，我没有成功。

我将右手搭在了自己身上相当于人类胸骨上端的位置抚摸着，透过围巾下不算太厚的衣物，指尖部分可以隐隐约约感觉到一处指甲盖大小的三角形凸起部位。

那是帕斯卡研发制作的，用来维持我意识的魂晶，一枚一指长的正三棱柱晶石结构芯片组，其中包含着我经由这玩意长时间扫描复制下来的电子化灵魂。

大概就像是人形的云图吧，安放在配对的素体里，支撑着我的思考能够继续运行。

帕斯卡在测试的时候曾经对我说过，一旦这东西严重损坏或者是到达了使用期限，而在这之前她还没有设计出能够将我的意识转移的技术，我这再一次获得的生命就会再次失去，不留任何余地。

况且因为不明原因，我这一枚魂晶之中储存的电子化灵魂并不完全，空缺的部分就连帕斯卡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能够通过掺杂了没有添加记忆的高精密度初始化人形云图进行填补，以此保证魂晶中我并不完整的思维能够正常运行。

“所以我只是白亚，也只能是白亚……”

与原本的白晓差的很多啊……

不不不，应该说我能够活下来就已经很幸运了吧。

当我回过神的时候，右手竟然已经不自觉地从魂晶的位置向侧下方滑动了一小段，最后落到了某团仿生材质制成的的柔软聚合物上。

咕，软绵绵的…

（盯……）

不不不，我不是，我没有，别乱想，我什么都没有做。

也不知道是在脑海中对哪里的谁辩解，我胡乱的挥舞着双手，最后终于忍受不住自己二缺一样的思想捂着脸半蹲在天台上。

保持着这个姿势呆了一会，我再次意识到了问题所在，随后默默地站起身。

脸上，已经带上了一抹苦笑。

果然，会做出这样动作的我哪里还是那个白晓啊。

“呼…”

缓缓吐出一口气，我放下了捂脸的双手，在做出这一动作时，大衣右臂的衣袖也不可避免的进入了视野之中。

刚刚林初言拉住我的位置…吗？

据某些流传在指挥官网路论坛中的都市传说所述，对于身为拥有者的指挥官，任何从属于他的人形都会渐渐的对其抱有一定好感。

这点对我这个半吊子人形来说，大概也是适用的。

毕竟我跟林初言相处的时间加在一起也有那么久了，之前还是白晓时损友一般的交情对于已经是人形的我来说也许会有些难以把控，说不准过了多少时间，我会不会也像是其他人形一样与指挥官的关系愈发亲近。

就像是刚刚林初言拉着我的袖口，我在那一瞬间体会到的感觉已经与过去身为白晓跟同事交流时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同，想来也只能是人形与指挥官之间的特殊联系在作怪了。

“算了，不去想那么多，现在先去找一点事情做吧，毕竟跟废材新人说要买东西的。”

啊？你说礼品？刚刚上来之前我就已经弄好订单发给格林娜推荐给我的供货商了，大概会直接送到指挥部去

闭上双眼思考着接下来要去做什么的我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就像是身边飞舞着一个游荡ing的灵魂在对你缓缓低语，信号时隐时现，让人有种…怪怪的感觉？

话说这个是战术人形的通讯网络？有人叫我了吗？

再次仔细确认了一下，我依着记忆中G36交给我的来确认信号含义。

通过齐纳协议发出的求救信号？是其他的战术人形吗？看波形也不像是我家的孩子。

而且这个强度…

反正没有什么事干，干脆试着联通一下吧。

我控制系统完成通讯链接，片刻后，那一边的信号传了过来。

…嘶嘶…

信号有些不好吗？

啊，接通了。

“哈啰哈啰？有人在那边吗？”

G36在那一天之后专门抽出时间来教会了我如何熟练使用齐纳协议构建的联络网，跟别的战术人形聊上两句自然也不在话下。

“收到请回话啦～”

“拜托，请来帮帮忙！”

颤抖着的稚气声音终于从通讯中传来，带着令人动容的悲伤。

从她的声音中足以听出她已经控制不住的淡淡哭腔。

“无论是谁，求求你来帮帮忙吧！我这里有个人现在的状态很危险！”

。

。

。

虽说没有听明白那边人形口中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但是只要有了信号源的坐标，就不会太过阻碍我赶路。

旧城区的房子普遍在五到六层，巷子隔开的空缺不算太大，至少，对于战术人形来说不算太大。

只要是有足够的胆量，从上面一跃而过也不是难事。

嘛，如果情况允许的话，我绝对不会选择走空中路线的。我又不会提气轻身又不会信仰之跃，跑到楼顶容易，下来则着实是一件麻烦事。

说不定一个着陆不好就会摔断腿，扭到别的关节也是有可能的。

只可惜，从我捕捉到目的地方位隐约传来的枪械交火声起，我就已经意识到不能再浪费一个上下楼的时间。

托某位正式占领了E-13区大半地下组织的大姐头的福，E-13区“地下部分”的治安还算稳定，这段时间我一直忙于参与帕斯卡要求的测试以及熟悉后勤官的工作，没有时间联系那个人，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会有这种有胆子搞人形交易的人能够跑过她的封锁网混进我的E-13区。

那个向我求救的人形是MP5，一个邻区指挥官建造出来的小家伙。她的指挥官对MP5这一类人形没有什么兴趣，再加上梯队的空缺不足，可怜的小家伙就被拆除了火控核心光荣退役了。

至于她是怎么被抓去卖的，我没有去问。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她那里的状况，争取让她那边在我的E-13区里搞事情的六个人可以被一波扣下。

以及，让某个在她的口中“突然从墙角冲出来对那些人用模型枪打了几发就被撂倒在地围着踹”的二缺人士能够活下来。

咳，抱歉，刚刚听到这一段我差点不受控制地笑出声。

“嘿咻！”

又是一个一个高难度抓栏杆前翻再加上蹲姿着地，最后一栋阻碍被我成功甩在身后。

换言之，在这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里，我已经从半空中翻越了小半个街区的距离，最终到达MP5正上方的那栋楼的天台上。

刺客信条-人形ver. get。

咳，正经一点。

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略有些难受的脚踝关节，确定自己的关节运转无误而且着陆也没有发出什么太大的声音后，便压低了身形缓步走到天台的边缘。

多亏了使用的是战术人形的身体，不然我这在半空中翻来翻去的，还不像是跑酷者们有足够的技巧支撑，换作人类的肉体的话，估计没一会双腿就会陷入报废状态。

那么，先来观察一下情况。

我现在手里连一把匕首都没有，要是本着开无双的想法直接杀下去，说不定对方见面就是一连串的子弹，把我现在这个完全没有经过强化魔改的身体打成蜂窝可不是什么难事，送死什么的大概只有MP5口中那个奇怪的人才会去做。

即使要去，也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

嗯……

MP5的位置倒是很好找，向着信号源低头一看，就可以看到一个长的很壮实的男人手中提着一把微冲站在一旁叼着烟看管MP5，女孩破破烂烂的身体被随意扔在一旁，不远处还有她所说的“打人完全没有效果”的玩具枪。

拆除火控核心的战术人形已经没有了过去脚本一样的瞄准能力，除去比普通女孩子强上一些的身体能力几乎完全失去了战斗能力，还偏偏保有了一些对于伤害人类的抵触，对方也显然不怕她伸手够到一把“玩具枪”。

甚至因为刚建出来就被指挥官抛弃的缘故，MP5变得比我对这一类人形的印象中更为胆小了，反抗能力也进一步降低，我都无法确认她的云图过一会是否还能够正常运转。

“我来了，你先别让他们发现，我找找机会争取搞定他们。”

我通过齐纳协议对MP5传输了一条加密信息。

略迟了几秒，那一边的回复才模糊不清地传输过来。

“…麻烦您了。”

不妙啊，看这样子都快断线了…

还是看看另一边吧，四个持枪分子外加买卖人形的犯罪分子…

还有一个见义勇为的“勇者”。

我转过身循着拳打脚踢中传出的低声咒骂跑去。

在间隔一个拐角的位置，我找到了预想中的那几个人…

以及，被他们堵在中间踢打的家伙。

……

“……MP5……”

“……？”

也许是察觉到了我声音的异样，MP5没有用语言回复我，而是静静等待着我的下半句。

或者说，她被我此刻的语气吓到了也说不定呢。

“……我现在可能会有一点失控，你那边那把打不死人的枪里是麻醉弹，据你所说的已经打了八发，还剩下一发没有使用，这种子弹只有射击到肉体部分才能够有效果，争取抓住时机…我会给你创造机会的。”

我伸手从大衣夹层中掏出背着G36深藏已久的白铁皮酒罐，咕嘟咕嘟灌了几口，随手将它抛向了另一侧不远处，看着它闪着银光一路坠下天台。

“我现在，只想揍人！”

。

。

。

格里芬为部分指挥官配备的麻醉弹采取了特殊结构，子弹激发，射出的其实是内存有半气态高压药物液滴的玻璃珠。

玻璃珠上的刻线会使子弹在命中人的皮肤后错位开裂，棱齿划破皮肤，内存的药物这时在内部气压的推动下瞬间喷出，随毛细血管流入体内并快速扩散，从而达到麻醉效果。

换言之，一件足够结实的衣服就能让拿这东西的射击废材变成一个手持水弹枪的二缺，可谓是弊病极大。

因此，不推荐新人在第一次对人类作战时直接使用。

。

“咳。”

迎面踢来的一脚被林初言用手臂挡住，承受了沉重一击而下压的手臂撞击在他的鼻子上，对鼻梁骨造成了又一次猛击。

至于他的双眼，在一阵乱拳过后也早已难以睁开了。

估计也是认为打的差不多了，周围的五个人中有个人骂骂咧咧地将林初言提起来狠狠摔在地上，算是结束了刚刚的暴行。

对此，无力反抗的林初言只能剧烈咳嗽着，强忍住不发出痛呼。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傻X，拿把仿真枪还想装英雄，这揍你一顿算是给你长长记性！”

特殊材质制成的武器没有打出效果反而被当成了玩具枪，那些持枪者只是把林初言当做一名拿仿真枪吓唬人的精神病，再加上在这把事情闹大了会很麻烦，于是考虑再三只准备用一顿拳打脚踢让他知道什么时候应该选择闭嘴，而不是直接一梭子打下来让他去见上帝。

饶是这样，遭受了五个人圈踢的林初言也是全身疼痛难忍，尤其是左臂的位置，之前被一记重拳接着补上几脚打的已经失去了直觉，连精神都处在了一种半恍惚的状态。

早知道在学校里就多练练怎么挨打了，只去学技术与知识，这下连自己手里的家伙都没有搞明白就冲上去，挨上一顿揍也真是活该的吧。

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反抗了，更不用说挣扎着站起来去把还被押在拐角那一侧的MP5救出来。

果然，废材并不适合逞英雄啊。

“看看，这才是真枪。”

一个人蹲下身用手中微冲的枪托拍拍林初言的脸颊，话语中的嘲讽之意任谁都可以听得出。

啧，又不知没见过，你那种杂牌子货也就能够在手无寸铁的人面前得瑟了，换我们指挥部的姑娘们随便几个把你们围住，你那把枪能算什么…

不，果然还应该接受是我自己能力不足的问题而不是推脱责任。

“咔啪”

一声脆响，不远处传来了金属空壳砸在地上的声音，围绕着林初言的几人下意识地用手中的枪指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视线也在这一刻从林初言的身上别开。

发生了什么？

林初言挣扎着睁开了双眼。

是白亚所说的负责解决问题的人来了？这么快？

在小巷昏暗的灯光中，他看到的，是正从半空中坠下的纤细身影。

前扣解开的大衣飞舞，脱开束带飞散的秀丽黑发亦是在风中舞动，整个人在阴影下都显得模糊不清。

唯有少女的双眼，在昏暗中，闪耀着淡淡的荧光。

白亚？

林初言瞪大了双眼。

少女的身体无声坠下，双膝带着下坠的力量一同砸在离林初言最近一人的肩膀上，压得那人惨叫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冲出的身体还推得边上两个人失去了平衡。

那人肩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林初言的耳中，让他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

紧接着，白亚手臂一撑，身体从地上弹起，几乎是保持着前扑的姿势跳跃起身，修长的手掌砍在了失衡两人的脑后，又反手够住了其中一个人的手臂，也不知是做了什么，那人的微冲已经落入了白亚的手中。

随后，微冲向着非法卖家的脸上狠狠砸出，人形强大的力量加上准确性直接将他砸的与之前两人一样直挺挺地昏死过去。

剩下的那人看到白亚几乎是以完全不让人反应过来的速度解决了其余四个人，特别是那发出不似人类的荧光的双眼，便再不顾忌在这里继续开枪会发生什么事情，直接抬起微冲指向白亚，怒吼着扣动扳机。

此时的白亚已经因为体势的缘故很难进一步躲闪。面对着即将射击的枪口，白亚没有任何迟疑，直接脚步一错强行拧转身体，伸出的右手握住了枪口。

子弹射出，传入林初言耳中的是一连串的沉闷声响。

微冲发出的子弹在近距离连射的情况下立刻贯穿了白亚的整只前臂，仿生组织与人造血液从手肘一侧纷纷扬扬地洒出，白亚面无表情的脸上也因此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IOP公司的人形结构追求的是仿生，手臂处被子弹贯穿的痛苦自然传入了白亚的脑海中，无比真实，痛的简直像是手臂完全炸开。

只是她握住枪口的手，没有一点松开的意思。

而是在对方因此愣神的时候狠狠一拉，借着这股力量，白亚与持枪者的距离猛然缩减。

最后在持枪者眼前不断放大的，是一记响亮的头槌。

“咚”地一声闷响，最后一人晃晃悠悠地后退几步，仰头倒在了地面上。

也就在这个时候，白亚的双膝与左臂肘部接连发出了一串机器过载崩坏的杂音，重创的右臂更是在关节处闪耀出一串明亮的电火花。

如果不是白亚及时切断了右臂的线路，说不准这玩意会不会来一个二次爆炸。

白亚在这事也因为肢体失去气力栽倒。

所幸，下面的林初言努力挪动身体来担任人肉缓冲垫，成功地帮助白亚避免了脸着地的窘境。

使云图未完全契合的素体强行过载，再加上运动量过大，即使是16lab出产的素体，短时间内出点小毛病也是很正常的。

“你怎么过来了？”

林初言想要问出这句话。

可当他看到白亚的视线时，立刻意识到了事情还没有结束。

还有剩下的一个人没有解决，那人手上有枪，还有MP5做人质。

这边剩下的战力……只有一个被打的半残的虚弱指挥官以及短时间内只有颈部在正常运行的白亚。

就在林初言意识到这个后努力挣扎着爬起身的时候，转角后传来了一声熟悉的低沉枪响以及一片微冲子弹咆哮的清脆声音。

低沉的枪响，林初言剩下的那一枚麻醉弹射击时发出的声音。

下一刻，子弹声戛然而止。

“……”

无需言语，林初言与白亚紧紧地盯着转角处，两人都不知道一会迎面走来的会是新的敌人还是成功利用从地面上抓起“玩具枪”的MP5。

长久的沉静，缓慢的脚步声，不能确认的未来，都让人内心升起不安。

在过了漫长的一段时间之后，一个红白配色的娇小的身影扶着墙壁吃力地从转角处走出，白亚的通讯之中同时也传来了女孩解脱似的微弱声音：

“成功了。”

成功了吗？

不知道白亚安排的林初言看到走来的是MP5，立刻松了一口气。

劫后余生的感觉简直不要更好！

放松过后袭来的是远超刚刚的强烈疲倦感，林初言的视野在安心之中缓缓地暗了下去。

他不是人形，经历了一段尴尬的“拯救”与被拯救后，废宅的体力明显有些不够用了。

他现在，大概需要一段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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