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决裂

几乎全体冥王星公民，在此时此刻都在各大媒体的直播中，关注着绿洲的两国谈判。不仅是因为被困地球的亲人和朋友，也因为地球的新科技将会对冥王星带来的影响。

萨米尔的手机中，两位领导人乘坐的并不是什么高级轿车，而是一辆转为雪地行动设计的雪地越野车，车后跟着几辆木星联邦的警车，公路尽头是绿洲市中心，一个巨大的圆柱形建筑，那是通往地下的环形公路。因为大部分建筑都在地下，不，准确来说是在冰层下，冰层上的建筑少之又少。

圆柱形建筑的入口是一扇巨大的密封门，门的正中央残缺地映着一个巨大的联合国标志，如今的联合国标志已经被改动，是原联合国标志将中间的简略世界地图换成了五颗八角星，中间的一颗最大，其余四颗分布在它的左下和右下方，呈等腰三角形的上两边排列，且保留了原标志的圆形经纬度，以表示星图的四个象限。

沉重的密封门向外打开，越野车驶入圆柱形建筑，里面的空间大约有一个半足球场大，环形公路就绕着圆柱形的边缘向下建造，中间空出了一定的无障碍空间，一个巨大的起重机在圆柱形建筑的屋顶中央，估计是用来起重地下地面的巨大物体所用，通过中央的无障碍空间，可以直接将最底层的物品拉升至地面1层。

越野车沿着环形公路向下驶去，光线逐渐由路灯的淡蓝色灯光代替，路灯沿着路边的路崖所造，将环形公路染成了一条淡蓝色的彩带环形彩带，通向最底层。

车队绕着公路向下行驶了约五分钟，终于来到了最底层，圆柱的低端。地面的中央又刻画着一个巨大的联合国标志，被八个方向的地面灯照射，相对密封门上的标志，这个标志保存得很完好。

巨大的地下空间，抬头望去已经看不到圆柱形建筑的屋顶，混凝土墙壁浸透出后面冰层的寒冷，即使地下的加热系统在正常工作，也只能保持在5摄氏度左右。杰斯拉夫走出越野车，阿里尔随后也钻了出来。杰斯拉夫站在车前，环顾了四周说：“这里，真像一座地下陵墓。”

“陵墓？原来在纽约的联合国城可没有这样的气魄。”阿里尔向上提了提衣领：“别愣着了，我们到里面吧，里面比这里暖和多了。”阿里尔指着不远处的一扇大门说，大门上方写着巨大的Conference Room，是会议室。

这是一扇高级的木质门，相比这巨大的空间，这扇门显得无比渺小，杰斯拉夫已经感觉到了设计师的用意，设计师把会议室的门造得如此之小，也许是为了向前来参加会议的人展示人类在太空中的地位。杰斯拉夫不喜欢这种感觉，立刻甩开了这个念头，快步走向门前，打开了木质门。

萨米尔端起精致的提拉米苏，和一杯浓醇的卡布奇诺，泡沫上画着一个卡通猫的图案。萨米尔轻手轻脚地走上楼梯，慢慢来到妹妹的门前，小声叫到：“彤叶，我可以进来吗？我给你做了提拉米苏和卡布奇诺。”

沉默了一会，房门里传出妹妹的声音：“嗯，进吧。”

萨米尔用手肘压下门把手，推开门后，妹妹抱着双腿坐在电脑椅上，电脑上正在播放杰斯拉夫和阿里尔走出越野车。萨米尔把蛋糕和咖啡放在电脑桌上，他看见妹妹埋在双膝之下的脸，看出她在笑。

萨米尔正要出门，妹妹叫住了他：“哥哥，能多陪我一会吗？”

萨米尔回头看着妹妹，妹妹从椅子上下来，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心跳加快了，因为妹妹只穿着一件衬衫和一条安全裤。但萨米尔可不想进德国骨科，平时即使是洗衣服的时候也尽量把妹妹的内衣当做抹布来洗。

妹妹在床边坐下后，偏着头不看向萨米尔，右手在她右边的床上拍了几下。萨米尔心里一乱，但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事情，还是走了过去，坐在床边，和妹妹保持了几厘米距离。

妹妹见萨米尔跟她保持距离，脸上写出不悦，主动移过来，把身体贴上萨米尔。见萨米尔没有躲避，妹妹就用双手缠上萨米尔的左肩和脖子，用力把他压倒在了床上。萨米尔简直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他打算在妹妹解开衣扣的时候就赶紧逃跑。然而妹妹并没有那么做，而是伏在萨米尔的胸膛上，把头缩进萨米尔的怀里，双臂紧紧抱住萨米尔的身体：“呐，哥哥，我知道你不会说出安慰的话语，但就让我这样依偎你一会吧，可以吗？”

好甜……好痛苦。萨米尔的心再次翻涌出这股莫名的情感，但他也抱住了彤叶，用手摸着她的头，顺着她的短发梳着：“我也很害怕，但我不能给出任何积极的假设，对不起，我明白你是多么需要这样的假设。”

昏暗的小房间里，两人就这样相互拥抱着，让时间一点点流逝。他们相互传递温度，相互提供心灵的庇护，但永远不会相互祈祷。电脑中的直播一直在继续，大批记者已经抵达绿洲地下大厅，原本寂静的大厅已经从“陵墓”变成了遭遇核打击的地下掩体设施一般，记者们就像等待核爆炸平息的难民一般嘈杂不堪，挤着想要进入会议室，却被木星联邦警察的警戒线拦在门外。

杰斯拉夫打开门后，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是一个大约100平方米的房间，中间的天花板上装着几根LED灯，四周的墙壁被“落地窗”覆盖，透过落地窗能看到窗外的城市，这是21世纪初的城市，能清晰的分辨出帝国大厦和曼哈顿大桥——这里是纽约市中心的景象。

“阿里尔，这是怎么回事？”杰斯拉夫凝视着“窗外”的景色问道。

“这些‘落地窗’是超高分辨率荧屏，你看到的一切景象都是屏幕显示出来的。”阿里尔好像早就习以为常了一般，对这些罕见的景象不为所动。

“我以前来过绿洲，但从未进入过会议室。”杰斯拉夫还沉浸在窗外无法自拔，窗外的景色是那么的真实，以至于可以看见群鸟在飞翔，楼房中有工作的人们在活动，地面上的车辆熙熙攘攘。在他心中有种回到过去，回到50年前的感觉，好像这50年什么都没发生，世界依然是他那记忆深处的最亲切的模样。

良久之后，杰斯拉夫才意识到阿里尔一直在等待，当他看向阿里尔时，发现阿里尔正在微笑着看着他：“就像回到50年前？没错，这里是2029年的纽约曼哈顿。”

设计师这样做到底想表达什么呢？杰斯拉夫并不想想下去，走向中央的会议桌。会议桌上摆放着两面旗帜，分别是地球联盟旗和冥王星旗。杰斯拉夫第一次看清地球联盟旗的全貌，是一双手托着一个刻画着经纬度的西半球，球的右上角还有一个小球，杰斯拉夫猜测是月球。其次是自己无比熟悉的冥王星旗帜，六角星中央的交叉部分里是一个球体，球体四周点缀着五个小球，代表了整个冥王星辖区，而六角星就象征着智慧和勇气。

当初自己率领的冥王星独立运动成功后，亲手在首都会议大厦绘制的冥王星国旗，如今第一次出现在了新联合国的会议桌上，代表着冥王星独立政府已经被地球政府承认，这让杰斯拉夫无比喜悦。

杰斯拉夫坐下后，立刻对阿里尔说：“承认冥王星独立政府是你上任后才自主主张的政策吧。”

正准备坐下的阿里尔听了微微一笑：“你的推理很准确。没错，在我上任前，那些‘旧人类’还固执地坚持抵触冥王星独立政府，但我们‘新人类’可以立刻做到宽容和接受，因为我们可以理解冥王星的独立运动，也支持冥王星的独立。”

“听到你对冥王星的高度评价让我很欣慰，但我相信我们的此次谈判也会和你当初和‘旧人类’谈判的结果一样。”杰斯拉夫掏出一根雪茄，去了头点燃后，立刻吸上一口。

“别这样，我相信我们还有和谈的可能。”阿里尔接过一杯柠檬水说。

“那我还是悉听尊便吧。”杰斯拉夫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阿里尔身上，而是在他身后的屏幕上，因为他早就知道结果了。

“就像我在通讯信里说的，地球的新科技‘上帝之手’给地球带来了科技革命，由陈简博士研发的此机器，可以通过扫描人类大脑，并将所有脑内信息转换为二进制的机器语言载入计算机，就能通过计算机对这些语言进行编辑，甚至是改变这些信息的计算方式。我们为了保留改造者的记忆，所以制定了《禁止更改记忆法》，而只是改变改造者的信息计算方式，俗称思维方式，改为‘和平’的方针。当一定数量的改造者聚集在一起时，因为拥有相同的思维方式，所以个体之间的分歧就将完全消除，所以，只要所有人类都接受了改造，那么我们上千年以来所一直追求的理想社会就完成了。没错，实现乌托邦已经不是幻想，所以我们将改造全人类的这个举措命名为‘全面乌托邦运动’。”

“你应该知道此次谈判是全程公开的吧。”杰斯拉夫翘起腿，又吸了一口说。

“当然，我相信我所说的一切你早就知道了，因为你全身都是眼睛，想想都渗人。但接下来我们在进入正题，就是……”阿里尔举起杯子喝了口水，同时用左手在四处指指点点了几下：“关于木星联邦和冥王星的问题，如今水星、金星和火星已经完全接受了新科技的传入，并大量普及，为什么木星联邦和冥王星却迟迟不给我们回复？我记得我在3个月前就发给你了数封通讯信，全部都没收到回信，木星联邦也一样。”

“这是当然的，因为我们必须听取民众的意见，我们政府不能擅自进行判断。”杰斯拉夫不断地抽雪茄，放在地上的脚时不时地会抖起来。

“这不用我提醒你，水星、金星和火星都是进行了全名投票才决定接受此项新科技。”阿里尔失去了活跃的气息，严肃地将身体伏在桌子上向前倾着说。

杰斯拉夫微微一笑，但表情被面前的烟雾所掩盖：“孩子，木星联邦和冥王星也许并不打算接触此项新科技。”

“别叫我‘孩子’！”阿里尔尽力压低怒气说：“我不想让这次谈判受到年龄的制约。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会放弃接受新科技，从而放弃获得永远的和平与幸福！这不符合正常人的逻辑！只要是正常人，都会追求这样一个理想世界，在这个世界不会再有痛苦，能永远和你爱的人亲吻相拥。”

杰斯拉夫完全不为所动：“也许我们不想要那样‘无趣’的世界。”

“无趣？那什么才叫有趣？战争和分歧带来的痛苦和绝望吗？这不可理喻！”阿里尔简直要喊出来，但还是压制住了冲动。

“孩子，别激动，这样做毫无意义，我相信你能足够理智。”

“不，这太不可思议了！你一定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阿里尔仍然很激动，眼睛死死盯住烟雾后面的杰斯拉夫，仿佛要用眼神穿破烟雾一般。

“也许有些事情我们知道，而你们不知道。不，确切地说，你们不是不知道，而是知道但并没在意。”

“你什么意思？”阿里尔慢慢坐回椅子上。

杰斯拉夫又吸了一口说：“我们早就在地球辖区各地穿插了眼线，这你肯定知道。”

“我说过，你全身是眼睛。”

“从他们获得的情报看来，地球上有相当一部分人拒绝了思维改造，而且你们不断在为这些反对者施压，近期甚至开始强制进行改造，这不符合你们‘和平’的思维方式，我想知道为什么。”

“我们被思维改造的同时还被灌输了‘坚决执行全面乌托邦运动’的信条，所以面对反对者，我们‘和平’的思维方式将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不择一切手段执行信条。”

“呵呵，看来从一开始就走错了吗。陈简这家伙……”杰斯拉夫说完又吸了一大口雪茄，把雪茄头往烟灰缸里一摁，把翘着的腿放了下来：“给我一杯柠檬水。”杰斯拉夫对门口的侍卫说。

“什么？跟陈简博士有什么关系？”阿里尔表示出极大的疑惑，无法掩饰的求知欲焕发而出。

“没什么，只不过我曾经跟他认识而已。比起这个……”杰斯拉夫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档案袋，放在桌子上，把档案袋滑到了阿里尔面前：“这是地球反对者的抗议书，并且已经以组织的形式发出了最后通牒，如果你们继续对反对者施压，他们就会给予抵抗和反击。”

阿里尔听了立刻慌了神，拆开档案袋后，第一张纸上就写着一行巨大的标语：反对全面乌托邦运动运动。其下的正文阿里尔还没看一眼，杰斯拉夫就说：“别看正文了，我来对你说，因为我也想说给这台摄像机听。”杰斯拉夫抬起腿伸向一旁的摄像机说。

“虽然我完全无法理解，但你还是说吧。”阿里尔喝了口水，稍微冷静了下来。

杰斯拉夫接过柠檬水，喝了一口：“通过那些反对者的口得知，他们经过对地球上已经全面改造的地区的观察，发现那些由被改造的人所组成的社会，虽然毫无分歧，但更加毫无波澜。没有阶级差异，没有种族歧视，没有身份高低，所有社会不安定因素都完全消失，因此让所有社会成员丧失了对美好的追求和对和平与幸福的珍惜。他们早已忘记痛苦，被无尽的幸福浸没，这样的生活毫无意义。”

“难道，整个人类历史所经历的挫折，都不足以让人类有权享受无尽的幸福吗？”阿里尔用手一敲桌子说。

“不，正相反，人类历史的走向必定是曲折坎坷的，如果将这条弯曲不定的线被拉直了，人类就不再是人这种东西了。”

阿里尔凝视着杰斯拉夫说：“所以，你想让地球联盟政府停止全面乌托邦运动？不可能，因为我们永远无法理解你们的思维。在我们的大脑中，获得永远的幸福已经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像人饿了就要吃饭一样。”

杰斯拉夫将杯中的柠檬水一饮而尽：“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指望这次谈判能和谈，我的本意也只是对民众公开现实而已。但我要你知道，我们，木星联邦和冥王星，将重新夺回‘人类’。”

“‘夺回人类’？呵呵，真这是天大的讽刺！我也同样要跟你说，我们地球联盟和同盟国，都将把全面乌托邦运动执行到底，为了给人类带来永远的和平。”

杰斯拉夫没有急着回去，他站在圆柱形建筑巨大的密封门前，面前恢弘的联合国标志赫然在目，那些因常年风雪而饱受摧残的白色油漆，让整个标志变得残缺不齐。

“吉桑，我们是不是在做一件泯灭人性的事情？”

“‘如果这条弯曲不定的线被拉直了，人类就不再是人这种东西了’这不是你说的吗。”

杰斯拉夫抬头向地球的方向看去：“是啊，有朝一日真想回地球看看呢。”

“用不了多久了，杰斯拉夫。”

昏暗的小房间里，彤叶坐在床上凝视着电脑屏幕上的总督走上停机坪，萨米尔则倒在床上翻着彤叶床头上的轻小说。

“我说彤叶，你居然也看《心的悸动》？而且这本是第五卷，你什么时候开始看的？”萨米尔把书放回床头柜上。

“哥哥，爸妈来信息了吗？”

“没有。别紧张，彤叶，我们继续我们的日常生活就行了。”

这时，萨米尔的手机发出一声接受信息的提示音，彤叶像被刺中了一样，扑过来把手伸进萨米尔的口袋，拿出了他的手机。结果捣鼓了半天，立刻平静了下来：“哥哥，帮我开锁。”

“你这样可不对，这可是我的手机。”

“是爸妈发来的，首页上显示了。”

“行吧，我开锁。”萨米尔把手指往屏幕上按下，锁被打开了。彤叶打开了通讯信，还是无比简短的几句话：“萨米尔：地球上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情，思维改造的速度远超我们的想象，我和妈妈还未接受改造，但我们不会接受的。我得想办法带妈妈离开地球，反抗军就要和地球政府开战了，我们不想被卷入其中。照顾好妹妹，远离军人，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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