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祭月祀福（五）

北飞燕于这顶楼入座——在进入这最高层的那一刻，多年养成的职业病让她差点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还好她克制住了，否则单飞肯定会当场拆穿她的伪装。六层装饰的雍容华贵，琴棋书画，雅致自然不说，甚至英武：装饰用的宝剑合在鞘里，传承的长弓在墙上熠熠生辉。要收藏这么多宝贝玩物，单飞可真不得不说是城内最大的古玩玩家。

而此时的单飞——他于北飞燕身旁落座。他们两人之间隔着一个矮脚茶几，上面放了一盘开菜小食，装的是花生瓜子与些许水果，除此外还有两杯白酒。

远处的舞台已经开始表演了，第一场月剧正演到一半。太阳已经完全西沉，天已经黑下来，人们望见从海平面逐渐升上来的明月，纷纷作揖求保佑。随着暮色降临，观众席已然是完全的漆黑一片，分不清谁是谁了，只有靠近广场外围的一圈处，通明的火灯笼下，还看得清些许观众的长相。

不过这对北飞燕不成大碍，她有“燕之视觉”。她的飞燕正从人群头上低空飞过，为她呈现它们的所见之况。

“月大人，真是好久不见呀。”单飞举起杯子向她致意，浑浊的白酒盛满了，从边沿溢出来一小许，“这一年来，您又成长了不少。我能感觉得到，您的行政方式比以前成熟得多了。您的父亲对我的托付，我算是实实在在地做到了。”

北飞燕点点头。她也举起杯来，与单飞共饮了一杯白酒。说来奇怪，北飞燕虽然是半月城的刀士豪侠，可是酒量却不行。勉强喝下这杯后，她的脸颊红若月下初开的海棠。可是单飞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又往她的杯中倒酒。

“哈哈，今天可是三杯不醉，乘着雅兴，咱多喝几口吧。”

荫大人的酒量这么好？她能喝这么多吗？带着困惑的神情，她朝月下荫挤挤眼，暗示自己喝不下去了。月下荫挠挠头。她伸出手来，停下了单飞倒酒的动作。

“对不起，单飞先生，很抱歉败了您的雅兴，可是月下荫大人今日身体不适，还是少喝的为妙。”

北飞燕趁此点点头。

“哦？”单飞耐人寻味地笑笑，“那好…我明白了。无意冒犯，可是……护卫女士，请您先下去吧。接下来，我有些私密的事情要与月大人交谈，涉及到文玩古事，若可以的话，还请您回避。”

果然，这家伙在谋划着什么。

“可护卫不能离开主人——”

“去吧。”北飞燕把声音压得很低，又说的很快。月下荫看着她手中的手势，又看见窗外倒挂在屋檐边的莺，朝她招了招手。一切都在按照计划中进行。她于是点点头，退到了楼下去：

“那我在四楼的会客间歇息。”她下了楼。

计划中，荫与北飞燕交换身份后，若北飞燕发现六楼情况不对劲，则她立刻让月下荫大人下楼去，同时莺和梅欣也会到她身边保护她的安全。而剩下的异常情况，则需要交给北飞燕来处理了。

单飞这个家伙，非常地不对劲。

见护卫下楼去，单飞自顾自地将白酒饮光。他从椅子上起身。舞台上的第一话月剧演出完毕，现在是杂耍空竹的时间，下一个节目则是舞龙。然而台下节目似乎提不起单飞的任何兴致，他走到墙壁面前，仔细观摩着墙上的书画——这些东西才贴合他的口味，他是自封为“阳春白雪的雅士”的。

“请您看看，”他招手，“这是我文玩店今年里得到的最好的一批珍品。瞧瞧，各各都是上等佳品。”

北飞燕也起身来，吸引她目光的是一幅书法。白色的素底上，遒劲有力的笔锋挥出了一整首诗：

“

蔷薇生紫雏，霞光分雾霁。

漫漶清秋路，酿香五粮春。

月非盈缺月，人非善面人。

阴阳本双分，何必倒乾坤？

己亥年祭月朔日于青古茶楼

”

诗的本体是工整的楷书，但落款人——单飞二字——却由狂放的草书题成。要不是她以前受过父亲的文化教育课，对书法略识一二的话，她都认不出来这写的是“单飞”二字。

这家伙这么自恋的吗？把自己写的诗展示出来。北飞燕思虑着。朔日……是三天前。这幅书法作品的写成是三天前，墨迹都还没有完全干涸。再仔细玩味一下这首诗的韵味……似乎别有用意。

“月非盈缺月，人非善面人”……倒乾坤……能联想到什么呢。哦。原来如此。

“哦，是这首诗么？”单飞见北飞燕在此诗前低头深思，进来插话道，“笔力尚可，不过缺点神韵，诗本身的遣词造句也不太令人满意。我觉得还有改善空间。”

“是啊，”北飞燕趁机附和他，“写这首诗的人，真应该去参考参考北封文的诗词。辞藻光是华丽可不妥，您觉得呢？”

“华丽自然好，不过我的意见也很明确，如我之前所说。”单飞站在一副金色盔甲前，“看看这副盔甲，月下荫大人，上面的纹章是一只乌鸦和三根长矛——这古老的家族纹章可以追溯到八百年前的何氏家族呢！”

北飞燕往盔甲挂出走过去。在盔甲旁，不出意料的话，放的是那把尚方宝剑。

单飞突然暴起，拔开宝剑的剑鞘往北飞燕刺过来。

“去死吧！”

倘若是真正的月下荫，一个柔弱的女子是根本不可能反应过来这突然的袭击的。但是月下荫的画皮脸下可是北飞燕啊，那个称霸了半月城武术擂台整整十年的传奇女子。她顺手操起金色铠甲的头盔——头盔的棱角分明，完全可以当刀刃使——挡住了单飞的这一袭击，再以难以察觉的速度绕到他身后，单手将头盔砸向他的脑袋。

咚！这家伙要得脑震荡了！哐当一下，单飞摔倒在地，宝剑平落到一旁。他还挣扎着想把剑夺回来，可是北飞燕踩死了他的手，顺势把剑踢飞到了一旁。她看到剑刃上有些暗淡的猩红色，想必是干涸了的血迹。

“啊！”盔甲的棱角在他的后脑勺上留下了一道很深的口子。

“我就知道，你不是真正的单飞先生。”

“臭女人……你是怎么察觉到的……”

“第一，我故意暴露了我的声音。我想如果是真正的单飞先生，他应该一下子就能分辨出月下荫的声音和一个女武者粗鲁的嗓音。第二，当我说‘写这首诗的人’的时候，就是在试探，你有没有认出来那草书写成的‘单飞’二字。要是没点书法修养，门外汉很容易把那两个字认成‘禅天’。这首诗虽然写的不怎么样，但是重要的是它背后隐藏的深意——这首诗是单飞先生的求救信！他故意把自己的名字用草书写，就是为了瞒过你的眼睛！”

“呵，你以为我没察觉到，你也是个假货？”冒牌货擦了擦嘴角的血，“你的声音，和之前月下荫上台发言的声音，很明显地变化了！你说自己感冒喉咙不舒服时，我就知道事情有鬼。我只是没想到……咳……一个替代月下荫送死的女子就算强也不可能强到哪里去……咳咳，是我失算了……”

“你大概是小瞧女人吧，以为自己能顺利地杀死我这个替身？”她拿起剑来。在刚才的打斗中，她的脸皮已经破损了，她原本的模样露了出来，“你大概不是半月城的本地人，对吧？要是你肯多花时间做做情报工作，就知道，本城有一个叫做北飞燕的女勇士，她的刀法比可比任何男人都要迅速。你栽在了我手上，就算你倒霉了，不过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她把剑插在单飞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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