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决绝

青林，石门前。

急促的脚步声回响在延伸向下的石头走廊里。玄青色的早朝华服已经和着陆陆续续地奔跑而流出的汗滴，湿哒哒地黏在了城主大人的窈窕曲线上。呼吸的间奏有些紊乱，读出的唯一信息是，她在焦虑着。黑暗的长廊仿似没有尽头，但奔跑的回音分明触了底。这一段灰色的路程让她绝望，如同二十年前，失去祖父时的那般无助感涌上心头。

青色草地，满眼却是红色的格调。赤红色的灯笼，赤红色的家具，赤红色的蜡烛，以及赤红色的床沿边，她身上如裂谷般的赤红色的伤口。陶瓷白的布鞋受了碎石子和青草的折磨，已然是破烂不堪了，即使双脚因奔跑疼得麻木，月下荫也没有停止脚步，在被忧虑折磨到发疯之前，她最终停在了那方窄小的床前。

“城主大人。”梅欣见城主到来，率先迎接。她走前一步，左手放平，右手握拳，行握拳礼。莺与莹见了，纷纷效仿，以这半月城独到的礼俗拜见了月下荫。

“感谢你们，艾尔宾斯曼的兔子们。咦？你是……”

“不瞒城主大人，我是刀圣北飞雁的义妹。”梅欣见城主大人认出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难道……那个传说中的‘淘气鬼’？”

“禀告城主大人，正是在下！”

月下荫不禁一惊。不过，忧虑没过了这丝惊喜。她急切地来到床边，见到了因伤昏迷的四姐妹。

“依……依……”她喃喃道，眼角似有光芒闪烁。

“堀……”二姐于朦胧中醒来。浅层的睡眠之中，她一直在聆听着房间里的动静，“荫大人……”

她在床上扭动身躯，然后伤口发作，不住地哀嚎起来。沃尔莉与莺速速上前扶她坐起。咳出一阵血后，尔奂总算是清醒过来了，而此时，月下荫仍是不住地盯着昏睡的依悲，坐在她身边，用随身的琉璃丝绸手帕为她擦拭伤口处附近的污垢。动作之细腻，眼光之温柔，神情之专注，那姿态决然是世间少有。

“荫大人……请不要过度悲伤。大姐……咳堀……可是要至少明天才能醒过来啊……”

“尔……对！还有尔，杉，思，”如梦方醒，月下荫才注意到，在这房间的另外三张床上，躺着另外三位伤员，“你们……你们怎么样了？”

“您赶到了……我……我放心了。”莺为尔奂拍了拍背部，迫使她咳出一大堆红色的血痰，“请听我说，您现在的境地很危险……”

“尔奂，此话……可怎讲？”

“您还记得吗，在您霜冻月寄过来的那封信里，您落了您自己的实名不是么？我们被袭击的时候啊…那帮家伙，似乎是搜查到了那封书信。他们已经知道您与我们有所瓜葛了。他们……极有可能将您当做目标啊。”

“毋忧，吾有亲卫队，但使何人皆可斩之。”

“即使是您的亲卫队，或许也抵不住他们的袭击。他们，是连我们都可以战胜的强大对手，更别提您的亲卫队了……当下城中，除了救助我们的这四位灵兔可以与之一战外，几乎无人再可寻。请您这几周，在这青色的草地中避难数周。等风平浪静之后，再回归半月楼……”

“不行，”月下荫当下即答，“吾有要务在身啊，尔奂。半月城不可一日无主，更何况，再过数日，吾还要在出席‘祭月日’的典礼上。尔奂，你也知道，吾不能败了百姓们的期望。历朝历代的统治者，没有任何一人曾缺席过‘祭月日’。传统万万不可断绝。”

“但是，大人，您这是在以命赌博啊，请听我的，当下，您的性命最为重要，容不得任何闪失！我与大姐、三妹幺妹与您一齐定下的盟约，您忘了么？我们绝不会让您，重蹈您祖父与父亲的旧辙了！”

“不。吾意决绝。”月下荫眉宇颦蹙，宛若一只打定主意独行到底的孤狼。她的决策力，她的果断，以及她的固执，兴许便是为什么她能在上任的四年间，博得半月城人民的信任的原因。

“尔奂小姐，不必这般谨慎。”莹保持着贯长的眯眯眼微笑，“如果真如你所说，袭击你们的那帮暴徒知道了城主大人与你们的联系之后，他们虽然会寻找机会对城主大人下手，但是这对我们来说，又何尝不是个机会？”

“尔奂，”月下荫语重心长，“那帮盗匪要来袭击我，无非是想抓住你们吧？吾更赞同莹小姐的说法。与其畏手畏脚地担心被刺杀，不如把这当做将那帮盗匪一网打尽的好机会。我们可以设伏，以我做诱饵，引他们进入陷阱，再将他们一网打尽，为你们报一箭之仇！”

“城主大人，”莹颇加赞赏，“您的胆魄与觉察力确实非凡。”

“可是荫大人，您是将自己的性命当做赌博的砝码了呀！您——”

“尔奂，”月下荫一只手按住她胸前的伤口，平息下来她粗重的呼吸声。尔奂的额头冒汗，浑身如火般煎熬，但是在月下荫柳条抽枝般的纤细手掌的抚摸下，她也逐渐冷静了许多。只是就算是在冷静的状态下思考，柳尔奂依然认为，城主大人的做法过于的冒险。

“就算您这么说，城主大人，我也不能这样放任您去干。不仅我不同意，三妹、幺妹……以及，依姐，她们都不会放下心来的。”

“依……”她望着沉睡的柳依悲，表情凝聚了几丝愁淡，但随即便一扫心中的阴霾，坚决地挺出右拳，“依，会理解我的做法的。依……无论什么时候，她都站在我的身后。但是这一次，我要站在她的身后。尔奂，请不要过分担忧了，有了这四位灵兔的强手相援，我们一定能抓住那些盗匪的。以及，趁着这次机会，我要彻底杜绝半月城的匪患！”

“克恩斯实业集团，在半夜城的海湾线上活跃了有不少一段时间了吧？月下荫大人，能告诉我们，有关这帮家伙的情报么？”

“到这边来，莹小姐，我们进一步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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