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画糖

半月城的海岸线是如此的古老，以至于即使是城市深巷中对它历史最为熟知的智者也无法道之其明。莹和她的手下们在梅欣曾经的家里歇脚。自从她的收养者，曾经半月城最负盛名的刀客北飞燕被征召至女皇陛下的亲卫队之后，这个虽且不大但是十分温馨的小窝就一度空虚了。屋里只有一张床，但是夜月灵兔的各位并没有睡觉的需求，都是些好动的夜兔子，因此对之不太在意。

此番回到半夜城，最该兴奋的是梅欣，可是当真正回到家乡之后，她反而有些神色失常。在半月城的青石板路大街上行走的时候，她四处张望，结果却总是不由得失望地低下头。

“小梅，怎么了？”沃尔莉此刻和她二人散步于入夜之后的半夜城中。城中此时热闹非凡，集市、庙会、戏台等纷纷开始活动起来。悠扬的马头琴和胡琴的弦乐声水银泻地般地入耳，往来人群纷纷，互相道喜祝贺。今夜似乎是入春以来第一个月满之夜，是半月城的人们十分看重的一个节日，城中因而热闹非凡。

“没什么，只是……感觉很多事情，都不太一样了。”

半月城的城卫队还在，不过，率领他们的是另外一批人了。小时候经常去的那家面馆，现在也不在了，据说是老板欠了一笔赌债，最后无奈跑路，至今下落不明；或许，唯一没有经历变化的，便是那倏忽不定、忽暗忽明的海岸线了。那半月弯尖状的海岸，似乎正与天上的满月遥相辉映，遍历了人间的数千载，也就对人类的渺小易逝，不再感到新奇了吧。

“呐，小梅，莹姐发来通知了，让我们去青恩海滩集合。小梅？”

梅欣驻足在一个坐在短木椅的老人的摊位面前。她低下身子，拿出一个银币放在老人的摊位上。

“请给我两个，兔子形状的。然后……在兔子的脑袋上，画个月亮好吗？”

“好嘞，姑娘。”老人很爽快地答应了。他拿两根木棍在红糖水中裹了两圈，接着展开画布，把木棍置之于其上，再拿出特质的尖嘴勺子，舀起一勺热腾腾的红糖汁。在白色的面板上，老人用娴熟的技术徐徐勾勒出两只栩栩如生的兔子出来，半月湾的海风一吹，红糖水便逐渐凝固起来。最后，在兔子的额头上，老人轻点两笔，一个半缺的消月，便活灵活现地印在了兔子的脑袋上。

“来，拿好，姑娘。”老人将两个画好的糖递给她。

“沃尔莉，也给你一个。”她递过来其中一个。沃尔莉对这糖的制作方法来了兴趣，原本想问些什么，但是见梅欣眉梢间些许苦涩，思索片刻，开口：

“小梅，这个是？”

“这可是只有在安特歌莉娅的东方一带才特有的食物，画糖呐。尝一尝吧，很甜的，而且，最重要的是它的形状啊。看，是我们。”

她晃了晃手中的木棍，那兔子也跟着上下摇摆，像是在颔首点头般。

“嗯……很甜。但是，也很苦。小梅，你有什么心事么？告诉我吧，我想帮你分担些许。”

“沃尔莉……要说心事，也算不上是什么很严重的，但是，总感觉很难受……”她们缓步在游人如织的街道上，两人互相牵着手，防止被拥挤的人群冲散。沃尔莉再尝了一口手中的糖。凝固的红糖重新在口腔里融化，用甜度和糖分滋润了她的味蕾。只是，比起这糖来，她更在意梅欣对这糖怀有的何种感受。

“刚才那个卖画糖的老人，是我从小就认识的力伯。从小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在他那里买画糖吃。但是呢，力伯他，是个盲人。”

沃尔莉回想起来，那位卖糖的老人，确实，双眼无神，目光浑浊，仿佛双目已死一般。不曾想竟真是如此。

“五年不见了，再加上我的声音改变了，刚才买糖的时候，他没认出我来，不就应该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了么？但是正是因为如此啊，感觉心中很空虚……不仅是半夜城在改变，我也在改变着啊。”

小梅她……她不只是因为老人没认出她而感慨。倘若未曾加入夜月灵兔的话，那她可以很自然地与那老人打招呼，并向他揭示自己是谁，可是如今，她成了一名灵兔的刺客的话，就不得不隐瞒自己的身份，以免连累到那位不知情的老人。

“但是，不后悔吧？小梅的改变，是你自己做出的抉择吧？”

“嗯，我不后悔。选择了一条道路，就必然得放弃另外的道路，这我知道。只是，曾经过往的东西消逝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怎么说呐，是有些心酸的感觉吗？我也说不清楚……”

“那，对现在得到的东西，满足么？”

“唔……嗯，我很满足。”

两人继续往海岸边的方向走去。沃尔莉忍不住开始回想。梅欣是因为什么而加入夜月灵兔的呢？在2年前的某一天，她来到Saxino’s Cafe，在莹的介绍下成为了她们的一员。这其中的原因，知道的或许只有莹姐了吧。

“感到满足的话，那么，多注重点现在手中拥有的东西，便能忘怀曾经失去的了吧？如果不抓住现在的话，现在的拥有，说不定哪天也会成为过去式，呐？”

“沃尔莉……谢谢你。谢谢你能这么安慰我。我也很珍惜我的现在式，正是因此，我才不想让它成为过去。”

我所珍惜的现在……

就是你什么的……我说不出来。

沃尔莉并没有察觉到吧？虽然她的身材十分娇小，十分可爱，但是在神经上，有时候和我也是一样的粗大条。我也想珍惜现在，向那边的世界更多地迈出一步的……可是，不知道你的感受是怎样的啊。你从未流露出过明显的感情啊，笨蛋，虽然我也是如此。

“没问题的哟。能够帮到小梅你的话，我就很开心了。”

“话说回来，小梅，你……当初是为什么离开了你的家乡呢？”

“诶？”这个话题么？虽然问的有些猝不及防，但是还算是意料之中的疑问，“啊，那是因为……和姐姐闹了矛盾，很严重的那种，所以说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明明才12岁就……真厉害。”

“没有什么值得称赞的啦。原本也没想走太远，只是……”梅欣的话语突然阻塞了。

“只是…什么了？”

“只、只……”梅欣不由得脸红了。在离开半月城之后，到圣玛梅洛去，遇上了一个银色素发的剑士少女，对她一见钟情，霎时间，与姐姐的吵闹争端什么的全部抛诸脑后。然后……跟踪她穿越了大半个国家，穿越了国境线，在她的修行练习场监视着她整整一年，然后随着她到了艾尔宾斯曼什么的……这样不堪回首的事情，怎么才要我说得出口啊，更何况，跟踪的对象……不就是你么……

“……好啦，剩下的事情是秘密，不能告诉你的。”梅欣别过头去，含了一口口中的画糖。要是让她知道了，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在Saxino’s Cafe的秘密集会中，而是在圣玛梅洛，那个灼热的盛夏，她会是什么反应呢？

“啊，是秘密呢，那我就不打听啦。来吧，我们快点赶去海滩吧，莹姐应该等的不耐烦了。”

她牵起她的手，小步奔跑起来。梅欣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过去的一切铸就了如今，而如今，她要好好珍惜，珍惜这一段还能与她相伴的时光。只是，总有一天，如今的一切也会成为过去，而未知的未来在等着她。到那时候，她能打破那一块屏障、跨过那条线么？

“嗯，好，我们走吧。”

至少在当下，让她珍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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