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讨厌的家伙

自“白色星辰”梅尔塞特往西北，一座繁荣的小镇坐落，发源于星陨湖的银流河自这座小镇旁流过，一直通往大陆北部的星拉达尔联邦国。在这里乘船顺流而下，只需大约三四天的功夫便能进入星拉达尔境内。

小镇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子，靠着优越的地理环境逐渐繁荣起来，原先的名字早已被人抛弃，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称呼：斯特拉斯。在白精灵古老的语言中，这个名字有着“星之尽头”的含义，寓意这座小镇便是星陨森的尽头，是森林与外界的分界线，走出这座小镇，就相当于离开了星陨森，来到了外面的世界。

斯特拉斯也是湖之守护者巡视的地区，过去，克蓝希朵曾有很多次来到这里，站在树梢上眺望远方的风景，看着蜿蜒的银流河一路奔流通往地平线的另一边，脑海里遐想着星陨森之外的世界。身为一名只有十六岁的少女，她对于外界的向往与追求是最为旺盛的时期，但身为湖之守护者的责任感与使命感却让她不得不把这种愿望压在心底。

现在，因为拜龙教在星陨森内搅动风雨的缘故，她暂时摆脱了湖之守护者的束缚，获得了往更遥远世界前进的机会。但如果可以的话，克蓝希朵希望自己永远也不要获得这种机会。

因为代价实在太惨重了。

站在斯特拉斯的码头边，芙维尼娅大小姐正在和船主争论关于费用的问题，白精灵少女则与其他人一起等候结果。四周人声鼎沸喧嚣熙攘，不断有船只驶入港口，又不断有船只离开，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这样的世界，克蓝希朵本该感到兴奋或激动，但她没有，只是背着自己的纯白大弓，有些畏惧地站在阳光的边缘，半个身子藏入了阴影中，目光不停地在来往的人群上游弋，但总是一触即离，不敢停留太久，似乎很害怕惹到其他人的注意。

因为戴着兜帽的缘故，她的脸也被藏着，看不到表情与眼神，少女说自己是害怕被其他人认出来，引来梅尔塞特城议会的关注，但芙维尼娅等人却觉得是有更深的原因。不过，既然少女不愿意说，那他们也不会过多地去询问。

第一次要离开自己待了十几年的土地，为了一个遥远的复仇信念，踏上一条危险的道路，不知道未来到底会变成什么样，自己的结局又会如何，所以会有患得患失的心理是很正常的事情，这种时候，没有人能够帮助她，只能希望她自己尽早从阴影中走出来。

就在少女躲在阴影里，怀着忐忑不安的心理观察四周的人群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怎么了，干嘛一个人躲在这里呢？”

“啊！？”

少女先是一惊，抓着衣服的手下意识用力，把衣服都抓出了一片片褶皱，然后匆忙扭过头，惊疑不定的目光落在出声的那人身上，待看清对方的面容后，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额。”贤者被她的激烈反应弄得有些尴尬，干笑了两声：“抱歉，好像吓到你了？”

“没、没有！”

克蓝希朵连忙摇了摇头：“是我自己太紧张了。”

“紧张？为什么要紧张？”

塔西克罗闻言，饶有兴趣地看着白精灵少女，问她：“我原以为你会挺开心的，可以离开这一潭死水的森林，不必再忍受其他人的非难与质疑。”

“不，贤者阁下，您说错了。”

克蓝希朵摇头道：“星陨森是我长大的地方，它很有活力，不是一潭死水；而且，别人的非难与质疑，也是因为我实力不够的缘故。如果我能更强的话，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所以，归根到底，这是我的责任……”

“不要总这么觉得。”塔西克罗打断了她的话：“如果湖之守护者最重要的地方是实力，而非他们对自然的敬畏、对文明的热爱，那么，上一代湖之守护者当初大可不选择你作为继承人。你能被他看中，说明你的确有那样的能力。外人不了解你，没有看到你的努力，就随意地非难与质疑你，这是他们的责任，与你无关。”

“可是，”白精灵少女有些犹豫地说道：“这么说，不会太自私了吗？”

“自私？不，一点也不。”与她相比，塔西克罗毫无犹豫：“知道我为什么要把星陨森形容为一潭死水吗？因为现在的它没有了不死圣兽，也没有了你，这就相当于，文明与自然失去了他们的守护者。于是，文明将侵占自然的世界，自然也将反抗文明的侵略，战争会爆发，并一直持续，被卷入战争的双方都会为利益和欲望所驱使，他们忘记自己的祖辈是如何在自然与文明中找到平衡的。这样带来的后果就是，战争停滞了文明，同时破坏了自然。”

“当文明不再发展、当自然不再和谐，星陨森除了变成一潭死水，不会有其他结局。”

克蓝希朵听着，呆呆地，什么也没有说，目光中好像懂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懂。

看到她这模样，贤者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想不通的话没关系，以后你会有很多机会的。”

“现在，你只需要记住一点：外人对你的非难与质疑，不是你的责任；不能改变星陨森一潭死水的未来，才是你的责任。”

说罢，他转身离去，只留下克蓝希朵独自一人在那里思考。

什么是文明、什么是自然、什么是二者间的平衡、什么又是湖之守护者应负有的责任……经过贤者的一番话，克蓝希朵好似又有了新的理解。但这种理解是朦朦胧胧的，只是个大概而已，就好像夜晚被云层盖住的星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放出光芒。

“喂、克蓝希朵！”

少女沉思之时，芙维尼娅的呼喊声把她拉了回来。

她下意识抬起头，才发现大小姐正在码头边向自己招手，佩姬、塔西克罗和艾兰多尔也都在等着自己。

“船马上就到了！”大小姐喊道：“别愣着，该出发了！”

出发？

对于克蓝希朵来说，这恐怕是个很陌生的词了。

白精灵少女想了想，先是扭过头，最后看了一眼斯特斯拉后绵延的广袤森林，而后才回头，朝芙维尼娅重重地点头：

“恩！来了！”

很快，芙维尼娅雇下的船只就驶入了港口，停在码头边。它并不大，速度也不快，但胜在便宜，这也是大小姐唯一看重的地方。尽管佩姬隐晦地表达了一种“钱不重要还是快点比较好”的意思，但大小姐还是力排众议雇下了这艘船，让佩姬有些哭笑不得。

“下次遇到这种事，还是让我来吧。”

她很诚恳地对芙维尼娅说道。

“没关系，这不是你接受的委托，不能让你出钱。”

大小姐也很诚恳地婉拒了。

克蓝希朵站在码头的边沿，微微抬头，仰望眼前的船只，想着自己接下来就要乘着它，沿着银流河，一直漂向大陆北方那个古老的国家，进入那个拥有无数学者的知识宝库，亲眼目睹那些在星陨森内一辈子也不可能见到的景象……缓缓地，少女嘴角勾勒出一丝浅浅的笑容。

这也是她今天头一次笑。

芙维尼娅和佩姬看着这一幕，对视了一眼，都为少女感到高兴。

几分钟后，船主召集了水手，准备起航，几人乘上船只，即将离开斯特斯拉，离开星陨森。

在一声“扬帆”的吆喝中，船张起了洁白的帆布，一阵风自星陨森吹来，带着船只驶离码头，进入银流河中，又一路向北，渐渐远去。这阵风来得很突然也很及时，或许，星陨森也在向克蓝希朵告别、向这名过去一直在森林内努力奋斗、为万物平衡贡献着自己全部力量的少女送上了最好的临别礼物。

地平线吞没了帆影，第五十六代湖之守护者克蓝希朵正式踏上了人生的第一段旅程。再过十年、或者二十年，她会回到这里，回顾自己多年之前经历的某些事，做出的某个决定，为此感到庆幸或者悲伤。但无论未来如何，现在才刚刚开始。

此时，是共治一千三百四十年，祸乱之年，二月二十八日，虹曜日。距离星陨森的银月祭，已经过去了一周。

* * *

同一时刻，遥远的穆巴拉高崖，星极城巍峨坐落，宏伟壮观。

翻开的书卷雕像下便是星极城的入口，只有城洞，没有城门，象征知识的宽容与博大，来者不拒。

人潮来往，络绎不绝。

在这其中，有一架毫不起眼的马车，跟随来来往往的人群一起踏过城墙下的土地，进入了星极城内。

拉着车的马儿步伐悠闲，马蹄踏着城内大道的洁白石板，发出清脆的声音，显然乘车的人并不是很着急，或者说她知道，自己就算着急，也没有什么用。

“一号符文苏醒，所有人都在猜测你再度出现是为了什么，现在又是在哪里。”

马车内传来了少女清冷低沉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自言自语：“比起那个，我更想知道，你都走了九百年了，为什么还要再出现？”

“九百年没有看到你的脸，这是我最高兴的一段时间，明明继续这样就很好很完美。”

“可惜，你又回来了。”

“我最讨厌的人——”

“艾兰多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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