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睁开双眼后，永野发现自己正坐在明晃晃的灯光下，更衣室里安安静静，墙上的挂钟显示时间是晚上七点多。他嗅着空气里芳香剂和汗水混杂在一起的味道，环顾四周，地面狼藉一片，布满了队友们脱下的鞋、袜子、短裤和训练背心。

这一幕无比熟悉，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永野还是打开衣柜，翻出了手机，直到看见屏幕上的日期和时间，他才最终确信自己成功了，那份奇异的能力再一次将他带回到了24小时之前。

“滴……”房间里无端响起一声电子提示音。

永野转身，和昨晚，不对，是和第一次经历这天时一样，他看到的依旧是穿着蓝色工装的丁师傅，一个在球队里负责后勤工作的老人，手里正推着一辆收纳脏衣服的推车。当时，他和丁师傅是在走廊里遇到的，两人的交流很简短：

“去冲澡啊？”

“是啊。”

“训练辛苦了，明天能硬的吧哈哈。”

“一定的。”

可是这一次，两人是在更衣室里遇到的，地点不同，对话的内容于是也随之发生了改变。

“怎么谁把通风给关了，大球星，你怎么还没去冲澡？”

“哦哈哈，这就去。”

“脏衣服记得放好，我回头来补收的。”

永野老早就弄明白了一件事，生活不像电影，没有设计好的剧情，因此，当时间被重置之后，第一次的情形并不会被百分百的还原。

永野赤身走进淋浴间的时候，里面嬉笑声不断，与几分钟前，他所见到的绝望悲伤的众人完全不同。这份喜悦是可以永远保持下去的吧？应该吧。这么想着，永野也笑了，他径直走到花洒下，拧开开关，温水浇筑在身上，多少减去了一些训练产生的疲乏。搓出一头白色泡沫的时候，身旁的北原过来和他说话。

“我有一个和女生搭讪的方法，你想不想知道？”

“搭讪吗？我不需要的啊。”永野当然清楚北原所说的是什么方法，每次重置时间后，他就等于是拥有了一天的上帝视角。

“倒也是哦，你都已经是球星了。”

“球星？我都快起鸡皮疙瘩了。”

“说你想知道这个方法。”

“好，我想知道，求求你教我吧。”

北原露出了孩子般的狡黠笑容，他关掉水阀，清了清嗓子，“你好，姑娘，可以耽误你几分钟时间吗？”

永野憋住笑，点了点头。

“请问，你愿意搭乘我的直升飞机吗？”

永野正要回话，这时有队友在旁边捣乱了，“呦，就你还有直升飞机呢？”、“你打算骗谁呢？”、“要说直升飞机，恐怕就只有孔多比亚能买得起了。”

北原嘘了一声，“你们别闹，听永野说话。”

永野笑了，“你还要我怎么说啊？愿意？多恶心啊。”

旁边的人一阵哄笑。

“好，直升机这就来。”说完，北原右手攥成拳头，轻捶着自己挺起的左胸。

众人一脸困惑，“啊？北原你这是在干嘛啊？”

“你们没听出来这沉闷的嗡嗡声和螺旋桨的声音一样吗？”

“没有嗡嗡声啊，全是啪啪啪啊。”

包括永野在内，大家笑成一团，北原还想解释，但是很多人的洗浴都已经进行到了尾声，他们穿好衣服后就离开了淋浴间，没多久，就只剩下三个人了。北原和永野看见队长低着头，依旧站在花洒下，温水倾注在他的后背，沿着向下的水滴，两人可以清晰地看见队长小腿上的几道疤痕，那是漫长的职业生涯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永野想起十几分钟前，队长悲伤的神情，顿时没有了说笑的欲望。

“队长，洗完早点回去吧，嫂子还等你吃晚饭呢吧。”

队长抬起头，看着对他说话的永野，笑了笑，“没事，她出差了，得明天才能回来。”

“那就早点回去睡觉也好啊。”

“我明白的。”队长说着，关掉了水阀，淋浴间最后的水声随之消失了。

永野和北原是最后离开更衣室的，第一次经历这天时，两人是去餐厅简单吃了些东西，在那里，他们遇到了一拨热情的球迷，两人同他们合影，为他们签名，很是热闹。然后，他俩在出了餐厅后便各回各家了，北原因为睡不着的缘故，带着杂七杂八的零食找到了永野家。但在重置时间后，永野很快便明白必须要改变这样的安排，有一件要紧的事正在等着他去完成。

走进停车场后，他问北原，“你的英语好像还不错是吧？”

北原不明所以，“还行吧，基本交流没问题。”

永野揽过他的肩膀，“现在不是谦虚的时候，待会儿跟我一起，我们去找孔多比亚。”

“什么？我还以为你要去找千叶。”

“告诉过你的吧，她有事，回老家了。”

“那我们为什么在这个时间去外援家里呢？”

“当然是要紧的事。”

重置时间后，永野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阻止孔多比亚胡乱吃东西的行为，而最终他也顺利完成了。晚上九点半左右，他和北原到达了孔多比亚的住处，从他的冰箱里找到了队医后来提到的那几样重油重盐，没有质量合格标识的零食。永野委托北原告诉孔多比亚，“听着，如果你相信我的话，这些东西你不能吃，否则会影响到明天的比赛，流浪者队是需要你的。”

孔多比亚一脸不解，但因为面前的人是永野，他眼中的“幸运小子”和“预言家”，如果早先没有他的提醒，那么流浪者队就会输掉两场关键的比赛，所以他没有因为这种程度的侵犯而感到生气，只是无奈地耸了耸肩。

北原冲他挤了挤眼睛，“别担心老孔，这东西我们从小吃到大，比你懂，明天比赛之后，会送给你更好的。”

出了老孔的屋子，永野暂时松了一口气，孔多比亚不会腹泻，那么球队阵容就是齐整的，如此一来，对阵扬思队，胜算就大了许多。但很快，他的神经就再次绷紧了，接下来还有一件要紧的事得做。

“喂，北原，我们再去一趟俱乐部吧。”

“又有什么事？”

“复盘比赛”

“复盘？哪场比赛？”

“和扬思队的比赛。”

“教练不是已经复盘过好几次了嘛。”

“我说的是第二回合。”

“第二回合？等等，那不是明天的？咦？难道你又预感到了什么？”北原有些诧异地看着永野，他想到了早前的两场关键比赛，在比赛前夜，永野也是同样的神秘莫测。

“到了俱乐部再详细告诉你。”

于是，沙发上的休憩、电子游戏、零食和温水浴全都没有了，永野完全改变了原先悠闲的安排，从他和北原走进球队会议室的那刻起，他便如同着了魔，先是飞快地在白板上列下了扬思队的首发十一人。

“真的会是他们吗？”北原看了，有些不敢相信。

永野闭着眼睛，一边回想比赛，一边回答北原，“是吧，看起来很稀松平常吧，但确实就是他们十一个人了。”

“你的预感……”

“嘘……”永野把食指放在唇前，同时，在他的脑海里，完整的比赛画面正在开始呈现。没过多久，他就像是变成了一个普通的记者，坐到电脑前码起了字，他开始写下扬思队会在比赛中造成的每一次威胁。永野的专注无人可以打扰，北原因为发出了一些声响，被他呵斥出了会议室，甚至后来千叶打来的电话他也没有去接，挪出一秒时间将手机静音后，便又将注意力转移回了电脑上。

这之后不久，一份比赛简报便完成了，永野审视了一番，然后删除了几行，将队长的那次失误抹除了。随后，他将它打印成了许多份，和北原一起，发放在了更衣室里每个人的衣柜前。

北原翻看着白纸黑字，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真的是你所预感到的？这种打法，可一点也不像他们。”

“如果孔多比亚无法上场，就会是这样。”

“怎么说？”

“放心吧，他明天是一定可以登场的，而你们只需要从这份简报知道一个信息，扬思队在开局后会使用4-3-1-2阵型，在局部制造人数优势，并对我们的左路展开持续的压迫。”

“这样的话……”

“还有许多细节要和教练商量，但是，无论如何，你们得继续相信我……”说着，永野看了看黑洞洞的窗外，“已经凌晨了，我们先回去休息吧。”

回家的路上，车辆行驶过两个街区后，永野拨通了千叶的电话。

“你生气了吧？对不起，明天就要比赛了，所以刚才一直在商量和安排战术。”话一出口，永野就有些后悔了，这和昨晚的开场白完全不一样，如此一来，之后的对话内容可能都将发生改变。

千叶轻笑了一声，“怎么会，你有这股干劲，我开心都来不及。”

“喂，回到老家还习惯吗？”永野找准时机，说出了第一次的开场白。

电话那边的千叶“嘁”了一声：“没话找话，以前生活过的地方怎么会不习惯。”

永野笑了，但这一次不是因为自己的拙劣。

千叶说：“说实话，不习惯的地方也是有的，变漂亮了许多，甚至还让我有了新的插画灵感，你也很近没回老家了，应该抽空回来看看。”

永野说：“是吗，那等我不忙了吧，一直忙着训练和比赛。”

永野很清楚，上一次的对话正在被重复，不过他并不觉得索然无味，如果是和千叶的话，一件事就算是重复一千遍，他也会觉得是趣味盎然的吧。

这晚，永野是凌晨两点多就寝的，距离比赛开始还剩十五个小时，想到这些，他有些惴惴不安，时间重置固然可以使他可以重温美好，可实际上，他每一次的重置行为，目的都不是这个，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么多不太走运的事，如果不是为了改写它们，永野可能根本不会使用这份特殊的能力。可以这么说，每一次重置时间，他都等于是将所有的苦难与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虽然睡得很晚，但因为压力和习惯，第二天，永野在清晨六点就醒了过来。他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经历这天时的安排，七点至八点是晨练时间，他在住宅附近的马路上跑了将近六公里。这个早晨还继续如此吗？要知道，时间虽然重置了，但是永野的身体状态并没有办法恢复如初，他是带着比赛后的疲惫身体回到24小时前的。于是，他干脆在床上躺到了八点左右，起床冲了温水澡后便开车直奔体育场。

队医总是很早就开始工作了，永野到达更衣室后不久，就在他们的帮助下开始了理疗和超低温冷疗，他需要使用一切合理的方法尽快恢复自己的体能。治疗到一半的时候，门外的走廊里开始热闹了起来，永野知道是队友们陆续到达了，他们都看到了各自衣柜前的比赛简报。随后不久，说话声越来越近，最终，治疗室的门被推开了，站在门口的是队长。

“这是永野你写的吗？”

永野正趴在治疗床上，“要不然呢？”

“要我说，可越来越邪乎了，这比你前两次写得还要详细。”

“这个不是重点，关键是弄明白扬思队的战术打法。”永野这句话的意思是这样的，体育比赛有强烈的不可预测性，就好比是玩电子足球游戏，两支同样的队伍，踢十场比赛，一定会是十种不同的过程。永野发自内心地希望队友们可以认识到这以点，否则他们始终都会对自己露出那种“咦，怎么比赛过程和简报里提到的不一样啊”的古怪表情，持续地不信任，只会浪费他每一次用心良苦的穿越。但好在，对于这样的简报，北原和教练两个人一直以来都是十分感兴趣的。

理疗是在十一点左右结束的，同时，教练也组织全队重新布置了战术，永野虽然仍旧有点不安，但他明白，赛前应该做的事他都已经完成了，在距离比赛前的四个多小时里，他最最需要做的事就只剩下放松心情了。

接下来的安排完全做到了和第一次时一致，他和北原一起去体育场的餐厅吃了以牛肉为主菜的午饭，一边看着餐厅电视里的无聊的新闻节目，一边细嚼慢咽了将近一个小时，之后，两人又沿着体育场散起了步。

路上，他俩再次遇到了那个被好几个人追逐的家伙，背着斜挎包落荒而逃的他，样子十足滑稽。

接着，永野回到了球队的休息室，开始了午觉。睡眠始终很浅，因而也是多梦的，已经发生过的许多场比赛的画面在他的脑海里不断闪现，被惊醒之后，他发现自己实际上只睡了半个钟头而已。他睁眼躺着，想要提前去球场内进行热身，可同时又想着“扬思队差不多也快到了吧？是不是会在球员通道里遇到他们？”在这一刻，永野居然有些不好意思与对方碰面，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重置时间的行为其实是一种作弊，他破坏了竞赛的公平。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流浪者队输不起这场比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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