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从来只是淋浴的永野最终选择了泡澡。实际上，他自小便习惯了足球学校的淋浴，骨子里排斥泡澡这种洗澡方式，不仅是因为它浪费时间，也是觉得它根本无法有效的清洁身体。可是这天晚上，北原苦口婆心地劝了他：泡在浴缸里大概是眼下最能缓解压力的方式了。

永野第一次将自己新家的浴缸注满了水，然后赤条条地躺了进去，浮力和温暖四处袭来，像是一双柔软的手抚摸着他，确实如北原所说，紧张和焦虑缓解了一些，否则他也不会在浴缸中昏昏欲睡。说到永野的不安，它来自于明天下午三点半的比赛，由他和队友们组成的流浪者队将再次面对扬思队，他们必须战胜扬思队，否则流浪者队就将降入乙级联赛，那是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是甲级联赛的球员和教练们闻之色变的一个无间地狱。而在许多人心里，他们都将拯救球队的的重担交付给了刚刚崭露头角的永野和他最好的朋友北原，这对于刚刚21岁的永野来说，是一次艰难的任务。如果扬思队是纸老虎倒还罢了，但偏偏它是今年乙级联赛最具进攻能力的球队，并且就在半年之前，永野一直以来都很敬畏的一位外国球员加入了他们，这种能与偶像见面的事首先当然是梦幻的，但是七天前两人的第一次见面，互为竞争对手的两人都把对方碰倒了好几次。比赛中，永野的偶像当着他的面打进了两个进球，那一刻，永野第一次感受到了偶像球员作为对手，在球场上给他和队友带来的压迫感。

明天下午又要对阵可怕的对手了，在现场几万人的围观下踢球，承受他们的目光与鼓舞，一想到这里，永野就把头缩进了温水里，只在水面之上留下鼻孔出气。只过了十几分钟，他就开始迷恋被热水包裹的感觉了，就像胚胎长成于羊水之中，又像是被千叶紧紧抱住。在水中，永野想起了一天前的那个夜晚，那天下午训练结束后，他就和平常一样从球场赶到了千叶绘制插图的工作室。在工作室里，他和千叶第一次**着身体拥抱在一起，如此一来，之后的事发生的迅速而又自然。但是在两人褪去衣服的时候，永野是有些迟疑的，他心里想的是“哎，好突然啊。”但后来，欲望便战胜了理智。结束了之后，两人还紧紧地抱在一起，永野有些困乏，但是他听别人说过，男人如果在事后立刻睡着的话，会让女方感到失落，而他并不希望千叶不开心，他试着和她聊天。

“你之前所说的要在我比赛结束后给的礼物指的就是这个吗？”

可是千叶似乎并没有说话的欲望，永野的耳畔只有她的喘息声，像是和训练结束后的队友挨得很近。永野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第一句话其实是说错了，于是他再次用力抱紧了千叶，然后小声说道：“我爱你。”

千叶做出了回应，她摸着永野的后脑勺，说：“我也爱你，可是我还有点疼。”

听到这句，永野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拿到千叶的包后翻弄了起来。

千叶问他：“你在找什么？”

永野说：“心脏病的药，你不是胸口痛吗？”

千叶笑了，说：“傻子，我的心脏病好多了，不是胸口痛。”

永野愣了一会儿，然后傻笑了起来，“也是，我在想什么呢。”他重新躺在千叶的身旁，右手撑着自己的脑袋，左手抚弄着她的头发，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千叶说：“为什么说的就好像是小时候你用足球踢到我似的。”

永野说：“现在不会了，我的脚法比以前进步了。”

千叶说：“那么过几天的比赛，你一定会赢的吧？”

永野说：“我们必须赢。”

千叶说：“那么，说好了，如果你赢了，我就……”

永野问：“就什么？就给我做好吃的吗？”

千叶笑了笑，但对话到这里也就中断了，工作室的门铃响了，两人立刻手忙脚乱地穿衣服，同时将办公室现场恢复如初。

热水和脑海里的千叶使得永野在浴室里滞留了比较长的时间，等到回到客厅的时候他才发现已经快要深夜零点了。茶几和沙发仍旧是北原离开时的乱七八糟，散落着衣服、杂志、水果和一些杂七杂八的零食。按照教练和队医的要求，球员在赛前是需要严格控制饮食的，但是几个钟头前，来做客的北原偏偏就是带来了许多垃圾食品，一进屋子，他就将一塑料袋的东西扔到了沙发上，永野看到了里面薯片、猪肉脯、梅肉和奶茶。面对永野“明天就要比赛了，还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告诫，北原只是嘿嘿一笑，“你不是很紧张嘛，吃不好睡不好，就连下午训练的时候有的动作都变形了，有压力了，就得缓解和释放。”

但这对说辞对永野丝毫不起作用，除了苹果之外，其余的零食一点也没碰。

北原揶揄他：“又是苹果，你还真的像苹果一样无趣呢。”

永野没回话，和北原玩起了足球游戏，在永野选择使用了流浪者队后，北原选中了扬思队。

“喂，需要这样吗？”永野轻声抱怨着。

北原一脸认真地说道：“就当模拟好了，来，尽全力战胜我吧。”

“换一换，哪怕你用皇家马德里也行。”

“喂，那怎么行，我们明天又不是和它踢。”

“但是你选扬思队也没意义啊，游戏里的队员和现实的又不一样。”

“那这样，你把首发阵容里的孔多比亚换成石楠，这样应该就和现实比较接近了。”

“喂，你可别在石楠面前这么说，他毕竟是老队员。”

“好了，好了，就好像只有你会团结队伍似的。”

后来，从晚上七点到九点多，两人总共对战了八局，流浪者队输多胜少，以至于到了最后，永野已经毫无耐心了，游戏还在进行中，他却已经把手柄放到了茶几上。

在深夜零点，永野收拾完沙发后，看着还亮着屏幕的电视发愣，里面正在循环回放几个进球的过程。在永野重新拿起手柄后的最后一局游戏中，北原用扬思队的林泽、夏目前一和张华晨打进了4球，而永野操作的流浪者队只打进2球，巧合的是，游戏里进球的球员偏偏就是永野和北原。姑且不说虚拟比赛对于结果预测的精准度到底如何，但至少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永野和北原的组合确实是流浪者队一股重要的进攻力量，这一点在最近半年里是整座城市的球迷一致认同的事实。

这对“双子星”是八岁那年进入流浪者队青训营的，那时候，永野和北原都还是弱不禁风的孩子，但是十多年间经历了从U8到U19总共11支青训队伍的历练后，两人表现出色，进入了俱乐部的预备队，与一线队只有一步之遥。

而两人在预备队只效力到第二个赛季就顺利跨出了这一步，确切来说是半年之前，那是一个傍晚，当永野和北原结束训练后没多久，就收到了预备队教练的通知，俩人后来在淋浴结束后去了俱乐部的会议室，他们发现会议室的桌前已经坐了三个人，分别是预备队教练和一线队主教练、助理教练，几个人的表情都是统一的严肃，屋子里的气氛并不算好。

“知道找你俩是为了什么吧？”简单地打过招呼后，一线队主教练开始了开门见山的说话，他边说边笑，圆乎乎的胖脸上浮现出一层褶子。

永野和北原当然清楚，流浪者队这个赛季的表现可以说是糟糕透顶，经过二十轮比赛之后，积分只有17分，在二十支队伍中处在倒数第一的位置，如果到赛季结束还是如此，就意味着队伍会降入乙级联赛。

“情况就是你们知道的那样，降级这种事不该发生在我们身上，所以我们需要调整和改变，但是这么做是需要非常多的花费，眼下俱乐部的经济状况并不好，所以我觉得应当注意一下我们预备队，看过比赛录像和数据后，我认为你俩最为合适。虽然你们的教练一开始不是很情愿，但是现在没问题了。”主教练没有耍官腔，说话非常直白，如同媒体报道中的那样亲和。

永野和北原异口同声：“明白。”

两人用十多年的辛苦努力换来了一线队选拔用人那一刻的一帆风顺。

而就在谈话那个星期的周末，他俩就代表流浪者队在联赛中登场了，虽然那场比赛输了，但是永野和北原每人打进一球的优异表现，使得很多人开始留意起了这两个新秀。两人的适应能力很强，之后的十多场比赛，表现愈发抢眼，帮助球队赢得了多场胜利，永野和北原也就此成了俱乐部球迷们的新宠。

零点一刻了，是时候睡觉了，永野关了游戏机和电视，走向卧室，可这时电话却响了，在他手机的设置中，深夜时段只有一个号码可以打进来。

“喂，回到老家还习惯吗？”永野躺在床上后接通了电话，这是他犹豫半天后才想出的一句开场白，自从那晚他和千叶从工作室离开各自回家后，这是两人第一次说上话。

电话那边的千叶“嘁”了一声：“没话找话，以前生活过的地方怎么会不习惯。”

永野笑了，被自己的拙劣逗的。

千叶说：“说实话，不习惯的地方也是有的，变漂亮了许多，甚至还让我有了新的插画灵感，你也很近没回老家了，应该抽空回来看看。”

永野说：“是吗，那等我不忙了吧，一直忙着训练和比赛。”

千叶说：“你确实应该来，这里可有不少你的球迷，有不少人问我要你的签名和球衣。”

永野说：“签名倒是可以，至于球衣嘛，他们可以自己买。”

千叶又嘁了一声，说：“回馈一下啦，回馈一下啦，你那么有钱。”

永野可以想象出千叶说这话时的表情，不好意思地笑了，只好回答她：“好，买买买，你帮我留意一下尺码。”

千叶还没回话，永野听见电话那边传来了其他人的杂音。

永野问：“什么声音啊？”

千叶说：“有人去世了嘛，所以当然就有人伤心啊。”

永野这才想起有一件事忘记问了，“葬礼怎么样了？”

千叶说：“唉，安排在明天中午出殡，不过你知道吗？”

永野问：“什么？”

千叶说：“永安大叔也是你的球迷哦。”

永安大叔正是这次葬礼上躺在棺木里的那个人。

千叶说：“虽然他以前凶神恶煞的，但确实喜欢看你踢球，遗物里还有一件你的球衣呢。”

永野愣了一下，说：“是吗。”他从没想到这个在他儿时对他粗鲁蛮横的男人居然有朝一日也会转变态度喜欢上他。也许真的就像在他们赢下比赛后主教练指着看台上欢庆的球迷说说的那样，“永野啊，你要相信一点，足球是具有魔力的，可以改变许多事情”。

千叶说：“加油，你一定可以的，他们说永安大叔生前也是这么说的。”

永野这才明白千叶这么晚打电话过来的目的，她如此这般的小心翼翼既让他感到了温馨，也使他有些想笑，不过笑容刚浮现就消失了，紧张和焦虑全都源自于比赛，并不是几句鼓励就可以应付的，永野对着电话叹了一口气。

千叶说：“不仅永安大叔这么认为，我也相信你可以，你还记得那次你送我去考试吗，要不是你，我就会一直堵在路上了。你又记不记得，你那次买彩票，只不过是随便蒙的号码，我俩，我哥，还有你的队友北原，我们一下就中了两千万。还有，还有，之前你们逆转过好几场比赛的啊，所以说你就是幸运之子，运气这么好，加上你的实力，明天的比赛一定可以赢的，而且会是大比分取胜！很多人都相信你的，所以你也要相信你自己啊。”

这一番话，让永野的心狂跳不止，像是在绿茵场上全力奔跑了一千米，“千叶……”他顿了顿。

千叶问：“啊？”

在深夜的卧室里，永野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吞了吞口水，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们，结，婚，吧。”话一出口，永野才意识到这句话的威力，他全身的已经开始发烫和冒汗了。

千叶笑了。

永野连忙干笑了几声，然后补充道：“啊啊，我知道这样比较唐突，我应该做好很多准备，或者应该是比赛结束后……”

“那个……”千叶打断了永野的话，“等到我回来好不好，我们面对面的说好不好？”

永野只能有一种回答。

千叶笑着说：“那么就这么说定了，我们比赛后见，现在不早了，你该好好休息了。”

挂了电话后，永野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平复内心的激动，他开始期待明天的比赛，因为赛后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在等着他。这就好像是本来非常讨厌周一，但却发现周二是发薪日，如此一来，周一似乎也变可爱了不少。

但如果输了明天的比赛呢？永野没觉得自己和队友们会输，有了和千叶的约定，他对赢下比赛信心十足。就算真的输了，永野也不害怕了，他反复念叨着主教练的那句话“足球是具有魔力的，可以改变许多事情”，谁又可以断定永野是不具备魔力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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