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澄空万里静夜思

三人商议良久，方才有了个定案，这几日我便会与李大夫随着村里卖货的牛车去往代郡郡城，而灵儿的假期也将至终末，也随着我们一同出发赶往郡城。

商讨告一段落后，我却是希望再在李家村呆上两日，最终，在我的一再要求下，李大夫与灵儿也终是答应先替我隐瞒身份。

自此我心中也再无他想，只想稳稳当当地享受完这最后两个平凡质朴的日子。

这一夜，我确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既担心着自己未来的命运，又牵挂着与我相关的人与事。

而我每每无在翻滚之中无意触碰到身侧入眠的灵儿时，她的身体霎时便是紧绷微颤。

我知她是在装睡，心中阵阵失落感席卷而来，一层无影隔膜横梗在我们之间，尽管身躯离得极近，心却又仿佛距离很远。

“灵儿妹妹，这几日，于我而言却是此生之中最快乐的时光。”

我低声在她耳边呢喃道，她的身子明显地颤了颤，却是没有答话，依旧如同睡着了一般恬静。只是她偶有急促的呼吸声说明了她此刻内心却是并不安稳。

我思前想后许多事情，终是不知何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日清早，我便被灵儿悉悉索索的动静吵醒了，只见她缩手缩脚地穿着衣物，似是极力地避免发出声响，见我醒来，当下更是如同偷腥的猫儿一般吓了一跳，畏畏缩缩地向我告罪。

我紧了紧身上的单衣，走到她身边，不顾她的退缩一把抓住了她，一板一眼说道：“灵儿，无论如何，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我的妹妹。”

灵儿依然是低声下气地小媳妇模样口称不敢，但我却是看见了她眼角的一抹光亮，看来我的话确不是完全没用，我终究是未曾完全失去她。

穿戴妥当后，我们走出房间，确是又见到了李大夫端坐于矮破的厅中，此时的他一身崭新的漆黑劲装显得他老当益壮，与平素闲云野鹤的造型大相径庭，细细看来，他竟是有了几分仙骨道风，当下让我颇为啧啧称奇。

他却是看向我道：“丫头，今日南门处却是有祭神祀祖的活动，可要前去观摩？”

我点头道：“如此便是甚好。”

于是李大夫，李大娘，李灵儿这祖孙三人便与我一同踏上了下山的道路。此时正是日出鸡鸣时分，一路上还未有多少燥热之意。山路之上已有来来往往的行人，全然没了往日的清静。他们或兴高彩烈地吆喝着民谣，或是三两人一组地抬着头肥猪，好不热闹。

我们一行四人随着人流一同移动着，期间李大娘还递给了我与灵儿一人一把折扇一盒脂粉，我不明就里地接过望着她，确是不知何故要给我这些女人家的小玩意。

李大娘笑呵呵地说道：“李家村却是有习俗，待会儿去了广场那处，祭祀完事后，女娃子们是要互赠礼物的，你且看着谁顺眼，便将这折扇脂粉赠送于她，讨个喜。”

原来却是如此，我道了声谢，接过盒子便揣在了怀里，心里却是想着要讲东西赠送与谁。

不知不觉，却是到了村子南头的广场处，此时正是张灯结彩，人头攒动，当真是热闹非凡。

人们围在一座祭坛周遭，里间却是整齐摆放着一排方才宰杀的猪牛羊首，村中的老者们站立于祭台之上，诵读着我不太能听懂的经文。听内容，似乎再祈求上苍赐福，希冀今年秋收风调雨顺。只见老者读到激昂处，台下更是响起一阵叫好声。

我不由得被这份情绪所感染，仿佛是完美融入了这个时代一般，也随着大家叫好着。

祭祀完后，人们纷纷将准备妥当的牛羊猪肉放进翻滚着沸水的锅子之中，撒下些盐巴油脂，不多时便是有一缕缕肉香自锅中散逸开来，人们的脸上却都是洋溢这幸福的笑容，热闹之中透着淳朴的滋味。

饭前是少女们互赠礼物的环节。

我静静地看着村里的少女们互相赠送着礼物，我本就与她们不甚熟稔，自然是谈不上融入她们这个团体。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似乎我颇受欢迎，少女们多有来到我这边，将她们精心准备的礼物递给我。

而我却是一一谢绝，在少女们失望的眼神中，未曾与她们交换礼物。

这礼物我却是有用。

见大家都交换得七七八八了，我方才起身，走了两步来到李灵儿面前，将我手中的礼物递给了她，认真的说道：“灵儿妹妹，可愿意与我交换礼物。”

她错愕地看着我，似乎是丝毫未想到我会这般与她交换，当下便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似乎是明白了我的心意，又似乎是解开了什么心结，她才兴奋地“嗯”了声，点点头接过了我递给她的折扇于脂粉。

似乎有一道无形地墙轰然倒塌。我拉住她的手，游走在广场之中，便如同我与她前些日子出生入死之后那般，再也没了身份上的隔阂。

快乐的时光总是如同白驹过隙一般短暂，在一阵言笑晏晏中，时光已悄然来到了酉时，阳光将天际的云霞透得火红，但却是快要入夜了。

广场上的人用完晚宴之后，便纷纷离去归家，原本觥筹交错的广场也变得冷冷清清。

想来是我许久不知肉滋味的缘故，两餐的肉味似乎依旧回味在唇齿之间，我打了个饱嗝，与李家祖孙三人走在上山的路上。

望着夕阳西下的场景，心中却是想到了自己无法预知的前路，突然便有些意尽阑珊，原本还有些雀跃的心头也不由地渐渐沉了下去。

是夜，天空之中一片澄澈，一轮皎月高悬于长空之间，撒下清冷的月光照耀人间。

我落寞的坐在堂前的小凳之上，仰望着星空出神。

“王姬殿下，心中可是有事？”

我一回头，却是李通站在我身后，他亦是抬头看向天际。

“莫要叫我王姬了，李大夫。”

“王姬终是王姬。”

“只此一晚，叫我小流儿可好？”我近乎哀求道。

李大夫见我神色之中参杂着数不尽的寂寥，当下心头一软，说道:“小流儿，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说出来就好了。”

“我……。“我却是终究有些羞涩，顿了顿又道:“可有酒水？”

李大夫有些惊奇地看着我，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不多时，他便拎着两只葫芦走来，递了一只予我，自己却开了另一只喝了口。

我学着他的样子，拧开葫芦泯了小口，入嘴的却是满口的酸涩，呛得我直咳嗽。

他看向我摇了摇头道:“明明便是不会饮酒，却偏偏还要逞强。你身上有伤，还是莫要喝了。”

我不理他，又灌了几口，当下却是觉得有些意尽阑珊道:“我所想的不过是平平安安简简单单的日子罢了，为何连这样渺小的愿望却也不能实现。”

李大夫也灌了口酒水道:“你生在王侯之家，这便是你命运的枷锁，无论你愿与不愿，你的血脉终是你无法改变的。”

渐渐地，一丝丝酒意上涌，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朦胧不清，当下毫无节制地放声大笑道:“但我却不愿，不愿毫无自主地屈服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一个未知的人，从此相夫教子了却残生。我死也不愿。”

此时的我，在月光照耀下，如花般的面颊已然酡红，杏眼桃腮，细腻如雪的肌肤上浮现出一层细粉色。显然已是醉得不轻。

李大夫却是目带敬佩的看着我，他一直便觉得我与寻常女子大有不同，今日一番话却让他对我更是刮目相看。

我又饮了几口，当下便觉得自己头重脚轻，整个人昏昏仄仄便要睡去。

却听得李大夫扶了我一把，柔声道:“丫头，自己的命运终究还在自己手中。”

我听闻此言，却是轻轻地撩拨了我的心弦，当下心中满足，沉沉睡去。

李大夫本欲要将我送回屋内，却是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豪爽的脚步声，他回首一瞥，不是李大娘却又是谁？

她大步走到我身边，将我扶在怀中，笑骂道：“我说你今天拿了两个酒葫芦是要去作甚，原来是教唆小流儿喝酒来了！”

李大夫依旧灌了口酒，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丫头，心中终是藏了太多事。”

李大娘却是啐了一口，笑道：“哪家的女儿家没有些小心思。”

李大夫没有在说话，却是在心底暗道：“她终究是跟平民百姓家的女子不一样。”

沉吟片刻，他终究还是开口道：“明日我便带着这丫头与灵儿一同去郡城办些事情。”

李大娘却是有些错愕，但她并未出言反对，只是收起笑容淡淡地道：“叔，若是她在郡城有什么不如意，你可要将她带回来。”

李大夫缓缓地点了点头，却是说道：“今日我便不回去了，怕是要在堂中借宿一宿了。”

这番对话我却是未能听闻，我已在李大娘怀里沉沉睡去。

此时的李家村已是一片静寂，人们纷纷熄了灯火入塌休息，却是丝毫不知危险悄然而至。

在村外，约莫几十个精壮汉子屏息凝神地呆在一处隐秘的山坡之后，注视眼前为首一人，目光中隐含这敬意。顺着目光，只见此人的外袍在风中鼓鼓作响，他身高八尺，肌肉盘结，此时望向李家村所在之处，目光中不时地流露着嗜血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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