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狂热的呐喊淹没了秋风肃杀的呼啸,站在女犯们身旁的神职人员在那位大团长的指令下,站到了犯人的身前,身着黑色僧袍的他们就像一只只黑乌鸦。
“芭芭拉·戴克斯勒!”一位记录官走到从右往左数第一位犯人的身旁,高声叫出她的名字,然后皱着眉头,看了看手中的记录簿,“现年二十一岁,曾在四年前被指控弑童罪,处以浸河之刑,后改判为剥夺市民身份,驱逐出城。你在三周前被一位正直的农夫指控魔女罪,且经我团调查,证据确凿。你承认自己的罪行吗?”
记录官在说话时眉飞色舞,全程面对台下的群众,始终没有看犯人一眼——明明这是个问句。被问话的女人在记录官说话时瞪大了眼睛,她的麻布衫上布满血斑,左半边的头发被剃得干干净净,额头上被火钳之类的东西烫了一大块,被烧焦的皮肤看上去就像一块狰狞的胎记。记录官话音刚落,她就大声喊道:“我认罪!我是魔女!我在家里种植曼德拉草,还用魔药把农夫家母羊变成了一块石头!我要忏悔,我要向主忏悔!”她的脸上流露着诡异的表情,那是一种恐惧和平静混杂的表情,像是地狱中受苦的恶鬼,又宛如即将殉教的圣徒。未曾体验过的毛骨悚然感就像一桶从头上浇下的冰水,脑海中甚至出现了奇怪的错觉,仿佛站在上面的人是我自己一样。
这名女犯人身旁的神职人员走上前,跟她说了几句话,随后,女犯人面对观众,做了一个简短的祷告。在收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后,那只“乌鸦”就翻开圣书,为眼前这个即将逝去的灵魂做起祷告。手脚麻利的刽子手早已把绳圈套上了她的脖子,并用一条粗布条把她膝盖以下的衣物绑起来,这大概是能留给一个女死刑犯的,唯一的尊严。拉杆被不带丝毫犹豫的拉下,速度快到我都没有看清,她脚下的活板门就已然洞开。
死神的动作是很快的。
起初,她被吊在半空中时双脚还在有意无意的疯狂挣扎,等记录官走到第二位女犯身旁时,她的挣扎已经慢慢弱了下来。
“菲,菲蕾德丽卡小姐……”我拉扯着菲蕾德丽卡小姐的衣角。
“看下去,艾莉卡。”她把手轻轻搭上我的肩膀,颤抖不已的双臂这才稍稍回归平静。
“安妮·施密特,现年十八岁,你在十一天前被指控咒杀一名伐木工,且经我团调查,坐实了你的魔女罪与杀人罪。你承认自己的罪行吗?”
“胡说八道!”少女歇斯底里的大叫起来,“我没有杀人,我也不是魔女!快放了我,你们抓错人了!快放了我!!”
记录官和教士面面相觑,黑袍的教士摇摇头,示意刽子手直接把少女捆上铁柱。人群中瞬间喊声雷动,民众们兴奋地喊叫着,大声鼓掌。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红光,像是刚刚痛饮了一番,甚至有些虔诚的老人激动到流下泪水。
“’那迷惑他们的魔鬼被扔在硫磺的火湖里,就是兽和假先知所在的地方,他们必昼夜受痛苦,直到永永远远!(新约·启示录20:10)’”教士引经据典的向群众大喊,“愿神圣的烈火给予这个可怜的异教徒,她应得的救赎!”
“好!!!”
“烧死她!烧死她!”
烈火。
神罚。
以毁灭来净化一切的硫磺之火,天上的父降予人子的,最可怕的惩罚,即将在这里,如同一场滑稽戏般,降临在一个少女的身上。
几根胳膊粗细的大铁索死死地把她捆在火刑架上,刽子手接过一个大桶,把里面装着的燃油全部泼到了少女的身上。她死命的喊叫着,就像一只待宰的牲畜。只不过即将拥抱她的不是冰冷的尖刀,而是灼热的焚身烈焰。被用来助燃的干草已经堆好,教士把火把递给了刽子手。人群的活跃程度在此刻被调动到了极点,甚至有人要冲上台亲自点火。那位少女已经喊叫到喉咙嘶哑,发出的声音已然不是人声。这是被逼到绝路的动物的悲愤咆哮。
干草块被点燃了,火蛇在枯黄的干草上肆意游走,迅速爬上了铁柱,爬上了少女的身躯。
狂热的人群,肃穆的教士,面色苍白的犯人和我们。人们的脸颊被烈火染成了橘红色,在街道上呼啸的秋风也已经对火势无能为力。少女娇小的身躯被烈焰完全吞噬,而凄惨到扭曲的尖叫也开始啃咬我的身体。不知道为什么,眼前遭受烈火焚身的少女的身影,开始与我记忆中同样被火焰无情吞噬的母亲的身影重合。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夕阳如火的傍晚,看着母亲被烈火焚烧,皮肉分离,秀丽的脸庞变得如恶鬼一样丑陋,内脏被烧焦的腥臭味仿佛就萦绕在鼻尖。那天晚上,我在烈焰的包裹下,狂奔在树林中的疼痛感一下子灌进脑海,思维开始变得支离破碎。
“火焰缠绕着你的身体,而且与你纠缠不休,直到将你……焚烧殆尽。”
我相信这句话所预言的事物,不仅仅是我被烧伤一次这么简单。
葬身在烈火中,被神的硫磺之火所惩戒。这......将会是我的结局吗?
人不应该这样死去。没有人应该以这种方式死去。实在是太凄惨了。那已经不再是人了,只是单纯的肉块罢了。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怎么样都好,我唯独不想以这种方法结束生命。
身体越来越沉重,视线已经模糊了。
当我再一次睁开眼睛时,眼前的事物已经换成了非蕾德丽卡小姐和希尔达的脸。
“你没事吧,刚才突然就昏过去了。嗬,是太刺激受不了了吧!艾莉卡,还记得我吗?”希尔达用手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对不起,艾莉卡。”非蕾德丽卡小姐的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狗似的。真舒服,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要停下来……咳咳!
“这次是我不对,坚持要带你去看那种场面……”
“没事!没事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那个,就是‘被抓住了就是这个下场’这样的教育对吧,我知道了唷。”
反而变成我安抚非蕾德丽卡小姐了。
好在刚才的恐惧感已经消失了。
“我们来城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吧!”我一边这么说着,以表示自己已经没事了,一边从地上站起来。对了,我这是躺在什么地方呢?哦,是躺在非蕾德丽卡小姐的大腿上啊。
大腿上?!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传说中的那个……?!
“真有福啊,你这家伙。”希尔达故意咂着嘴说。
“呜……”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非蕾德丽卡小姐也从地上站起来,像是确认一样把“没事就好”说了两遍,“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两人向小巷外走去,涨红了脸的我也灰溜溜的跟在后面。这条小巷就在大广场旁边,而那场可怕的魔女审判还在继续。只是围观群众已经少了许多。
“这次就烧了一个啊,越来越没看头了。”
“烧了一个,后面的家伙们当然就不敢再闹了,很正常啊。以前那些一个烧完下一个还大喊大叫不肯认罪的才叫奇怪呢。”
路人对这场可怕的表演侃侃而谈,听他们的对话,这次被烧死的犯人只有那个少女。其他人都是像第一个人一样,带着那让人毛骨悚然的表情被绞死了吧。话说这些刚刚看完魔女审判的人和我在处刑进行时看到的人,完全不一样。他们看起来只是很普通,很和善的一般市民。然而当时我看到的那些人,脸上无不挂着狂热扭曲的表情,和我现在看到的路人简直不是一个物种。
我趁机向非蕾德丽卡小姐问道:“刚才那些被处刑的女人,全部都是魔女吗?”
当然不是。
“当然不是。”和我想的一样。
“那些人中的绝大部分都是普通人,偶尔会有一些园丁级的低位魔女或者织网人混在里面。全世界的猎巫团都会玩这一套。把精神上有问题的疯女人,或者干脆是正常人送上刑场。这一切都是为了把民众给唬住,告诉他们‘我们依然强大’和展示‘丰功伟绩’,只是调动民意的无聊手段罢了。当然,这不代表猎巫团对真正能对他们起到威胁的魔女无能为力。全大陆的魔女猎人都知道,园丁级以上的魔女必须就地诛杀。毕竟只要对稍微厉害点的魔女来说,十几个卫兵和大铁链子在她们眼里就是玩具。但是就算这样,每年中招的菜鸟或者织网人也不算少,这就是我带你们来看魔女审判的原因。艾莉卡说得没错,这就是恐吓式教育。
”
“对艾莉卡估计颇有成效呢,但是这个可唬不住我。”希尔达笑嘻嘻的说。
“毕竟你是‘鹤望兰’嘛。对你来说,跟火刑比起来,还是绞刑更可怕点吧。”
“不对!两种我都不怕。要说在园丁期的表现,鹤望兰是妥妥的NO.1!不过他们真是过分啊,烧死一个女孩子连眼睛都不眨,我觉得他们本身才是最可怕的东西。总有一天我要把这帮混账东西都杀光。”希尔达就像在唠家常似的说出了“都杀光”这句话。
“不要随便说出‘杀’这种字眼,希尔达。”非蕾德丽卡小姐突然冷冷的说道。
“啊,为什么?对我们来说,猎巫团不就是最可恨的敌人吗?至少站在我们的角度上,他们是坏人吧?”
“把什么好人坏人看的这么重……小孩子都是一样的啊。”
非蕾德丽卡小姐有些无奈的说了这句话,然后在走到地方之前再也没有回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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