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焦土 其五

「火焰缠绕着你的身体，而且与你纠缠不休，直到将你……焚烧殆尽。」

突然想起今天中午，给我算命的黑袍小姐说过的话，是在第四个女人抱着一个大木桶走进房间的时候。

“另外十二桶都在车上，阿尔文妮去把车传送到村子中心好了。头儿，老规矩，这桶给你玩。”

“辛苦你了。”「赤袍」把手放在木桶上，敲敲桶盖，“嘿，小姑娘，你知道咱最喜欢听什么声音吗？是装满液体的桶的歌声啊！简直是天籁之音！”

她转身走到烛台边，用火烛点燃了嘴里咬着的烟管，深吸了一口。片刻之后，她回到木桶前，仿佛在举行仪式一样，用一脸虔诚的表情打开了桶盖。一股我从来没有闻到过的刺鼻味道扑面而来。

“来了来了，咱最喜欢的环节！”

一只黑色的手从桶中伸了出来。两只，三只，四只……越来越多的黑手从桶中伸出，一个黑的深不见底的怪物从桶里爬了出来。它似乎是由流体组成的，爬过的地方都留下了黑色的痕迹，犹如蜗牛一样。

刚才，恐惧迫使我和母亲瘫软在地上，现在，恐惧却又驱使我们在房间里尖叫着四处躲闪。漆黑的怪物远比想象中大，乌黑刺鼻的浓液几乎布满了地面，我和母亲已经要无处可逃了。

“怪物！别过来！啊啊啊啊！！！主啊！！！”母亲一个踉跄跌入怪物烂泥般的黑色魔爪中，四周分散的黑泥立刻往母亲的方向聚拢，很快就缠绕住了她的大半个身体。

“不要！！！”我撕心裂肺的大喊。

“别怕呀，夫人。这可不是什么怪物。这是东方的一种焦油，据说是从沙漠的石缝里冒出来的。不过，虽然这东西本身是死的，但是咱可以操纵它喔！就像这样！”

焦油再怎么粘稠也是液体，然而这个「赤袍」只是随意的挥手，这摊没有生命的东西就把母亲缠得死死的，接着，它们居然沿着墙壁爬上了顶上的一条横梁，像蜘蛛丝一样挂下来，和缠住母亲的那一股焦油交汇。它们就像升降梯一样的把母亲升到半空中，再狠狠地砸下去。

“不要！不……啊啊啊啊啊啊！住手！住手啊！艾莉卡唔啊啊啊——”

“妈妈……”我不敢再看下去了。我紧闭双眼，用双手紧紧捂住冰冷的脸颊。我已经失去了任何进行挣扎的勇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上去，下来！！咱觉得超——有趣，超——快乐！”

母亲每发出一声哀嚎，就感觉与之十倍的痛苦施加在自己的心脏上。

“求求你……求求你快停下……”我用细若蚊蝇的声音恳求——不，祈祷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玩腻了。”

细碎的摩擦声。是焦油散开的声音吗？我轻轻睁开紧闭到眼球生疼的眼睛，面前的惨状被一览无余。

满地的瓦砾中，母亲躺倒在地上。焦油已经散开，但母亲浑身上下都还残留着这种刺鼻的漆黑液体。她的整张脸都被残留的焦油染的漆黑，我无法分辨出哪些是油，哪些是血，但我非常清楚她受了很严重的伤，尽管我不愿意去面对眼前的事实。

“啊呀，才一会儿就玩腻了，真没意思啊，你能制造的快乐也仅此而已了，夫人。不过谢谢你，看样子时间刚好不偏不倚的掐在咱们要告辞的节骨眼上。i这也算是好事一桩喔。”

诶，要走了吗……？

仅仅为了自己的快乐制造一片疮痍满目，然后不管不顾的远走高飞。简直……和恶魔的行径如出一辙。

这也说明，我们，我和母亲得救了吗？但是我的父亲领主大人，外祖父，还有全村的人……这样的得救又有什么意义呢？

想必这一定是主降予我们的天罚吧。我和母亲的获救不是出于仁慈，而是因为责罚吗？

我和母亲……母亲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你们两位先走吧，咱跟她们好好做个道别好了。咱刚才突然想到全村人都死光了，只留她们是不是有点太可怜了。”「赤袍说。

另外两人离开了房间。

“好！那么，夫人，请容咱再借个火～”明明刚刚才点过一次，她却用屋里的烛台再次点燃了还未熄灭的烟管，“只有两面之缘的小姑娘和只有一面之缘的夫人，再见～”她一把把烟管丢到了地上，转眼间就消失在眼前。

咦，我记得房间的地上还全都是……

滋……

火焰。

微小的火焰在接触到焦油的那一刻迸发出了我见过最恐怖的火花。火焰一口气炸裂开来，瞬间以一发不可收拾的燎原之势窜满了整个屋子。

我下意识的向外跑。托那三个人破坏了一面墙和大半个屋顶的福，想要冲出火场并不难。我一口气冲出浓烟，来到屋外。

太阳已经不见踪影，但赤色的光明仍然照耀着脚下被鲜血浸染的土地。我回过身，看到了炼狱般的景象。整座村庄沐浴在烈焰中，一座座熟悉的房屋轰然倒塌，猪羊的哀嚎声此起彼伏，唯独没有听到人声。

等等……母亲！她还在房子里！这时才缓过神来的我又立刻向回跑，不顾一切的撞进浓烟中。我的生死不重要，母亲比我更重要。这是神降下的天谴，而母亲不可能犯错，不可能有罪，所以神的惩罚对象只有可能是我。牺牲的只要有我一个人就足够了，我要救母亲，绝对。

“妈妈！你在哪里？！”

“艾莉卡？！你疯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要救你！！”

“你救不了我，艾莉卡！！……你救不了的。”

“咳咳咳咳……我要带你出去！”

“快住手啊！！我受伤了站不起来，你这样做只会让我们两个都死在这里！”

“比我一个人活在世界上要好！！”

“孩子，够了！！！”母亲大喊道——她从来没有用这么大的声音对我说过话，“听好了，艾莉卡。你已经是大人了，你要好好的，努力的活下去。这是妈妈的请求！！”

“我不要！如果没有你的话……”

“我把你降生到这个世界上了啊！艾莉卡！！！！！”

这是母亲拼尽全力发出的嘶喊。

我没有给出任何回答。

或者说，我的行动就是回答。至少能让母亲在最后感到些许欣慰的的回答。

我向火场外狂奔而去。

这也是我拼尽全力的回答。

肆虐的火焰已经到处都是，冲出重围早已不如先前这么容易。我笔直地向前冲，冲向那个秘密基地的方向。不知不觉中，身上已经沾染了火焰。

好痛，但是我不能停下脚步。

浑身上下都在燃烧。暴虐的火焰无情的啃咬着瘦小的身躯，与之相比，断指的伤痛都显得微不足道。

被冠以家之名的废墟被甩在身后，火焰缠身的少女向着未知的未来冲去。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最后，她还是倒下了。

浑身上下的皮肤都被烧成了焦炭。但是意外的，她发觉现在自己并没有感到疼痛。

一定是母亲在护佑着自己。

这是在什么地方呢？少女最后的意识试图想要再看一眼这个世界，这个接纳自己的世界。

模糊的视线中，她只看到了缓缓下落的初雪和一抹绽放在荒原之上的淡紫色。

这就是某个偏僻的小村庄里，名为艾莉卡的普通十三岁女孩凄惨，令人哀叹，意外而又在情理之中的结局。

她的故事到此就结束了。

但是「她」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魔女与欧石楠之诗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