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无力（二）

自己又被抛弃了。

不知是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无力再去思索过多，还是早就习惯了被人抛弃，亦或是一开始就预料到了这一点，对于那女冒险者的离去，安森既没有像从前那样拼命地恳求，也没有任凭自己的愤怒驱使，如疯狗一般大喊大叫，甚至拳打脚踢。

早在自己那做冒险者的父母将年幼的自己扔在小巷中听天由命的时候，安森就已经明白，冒险者们就是这样一副德行，以钱为上，以自己的性命为上，就算偶尔会表现出善意的一面，但那也只是虚伪的，暂时的。在生命与金钱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的廉价之物。

怪物的吼声越来越近，而自己的身体也逐渐麻木，受伤的左手更是早已失去了感觉。

“我会死在这里吧？”

非常不可思议。明白了这一点之后，那对于黑暗，以及潜藏于黑暗中未知的恐惧，竟如雨后乌云般简单消散，留下的仅有迎接终末的坦荡，以及一丝遗憾。

“对不起，吉瑞娜老师，安妮，安娜，格雷，福兰德......”

仿佛走马灯那般，在孤儿院中的点点滴滴出现在了安森眼前，自第二次被抛弃以后，便不再出现的眼泪，不自觉地从他眼眶中滑落。

到了这时，他突然发现，现在就开始等死还太早了。

“还有一件要做的事情。”

咬破嘴唇，用力敲打伤口，安森强行以疼痛唤醒了自己那就要失去的感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朝前挪去。

不是为了向那抛弃自己的女冒险者求救，也没有觉得自己能够穿过这片黑暗，抵达神殿，而是为了尽可能地远离后方的孤儿院。

这样一来，即便自己死去，变成了亡灵，也会减少回到孤儿院，对其他人带来麻烦的可能性。

嗒嗒嗒嗒嗒。

没走几步，数团隐约可见的黑影便从四周涌了上来。

安森已经预见到了，自己被僵尸扑倒，用牙齿撕开，痛苦地死去，并悲惨地变为它们一员的未来。

“这样一来就结束了......”

然而。

就在安森停下脚步，准备迎接死亡之时，两条火龙却点亮黑暗，破开暴雨，从前方咆哮而来，将那些扑向自己的黑影全部冲至后方。

一只手紧随其后抓住了自己的手腕，将自己望前拉去。

这家伙不是别人，正是刚才那抛弃了自己，独自逃跑的女冒险者！

“为什么？”

“如果在这种地方，因为这种理由把你丢下，那我就没脸去见我的妹妹了！”

“......呵，妳还真不适合当一个冒险者啊。”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冒险者！好了，加把劲，如果还想活命，那我们接下来可不能停下！”

........................................

在自保与保护他人之间选择后者，在这个时代，在一名贵族身上是一种非常难得可贵的品质。

但善良，并不能改变残酷的现实。

人，也必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相应的代价。

“以火神弗莱尔，光之神安达尔克之名，以生命之火，净化死亡之邪秽！”

火焰与白光从魔杖尖端喷射而出，在两人周边环绕一周，将企图接近他们的亡灵点燃贯穿，打倒在地。

“小心！”

“吼！！！！！！！！！”

说时迟那时快，一匹尸骸狼忽然从黑暗中冲出，将不及反应的诺艾尔扑倒在地。

“？！”

眼见着那锋利的牙齿就要刺入自己脖颈，诺艾尔下意识地便伸手上前阻挡。

噗！

在那强大的咬合力之下，牙齿轻而易举地撕开肌肉，刺入骨头，险些咬断整支手臂。超乎想象的剧烈痛楚也随之涌上诺艾尔脑海，悲鸣几乎就要突破胸膛，迸发而出。

但诺艾尔还是咬紧牙关，将惨叫这种软弱而无关紧要的行为忍耐下去，并在自己的手臂被这该死的狼扯下之前，将魔杖刺入那腐败的头颅，一发零距离火球将其轰烂。

啪！啪！啪！啪！

不等诺艾尔站稳，更多踏过积水的脚步声传来。又有数十只尸骸狼奔出，张着令人畏惧的血口，朝两人飞速奔来。

“可恶！不准过来！”

大地颤抖，一堵石墙骤然立起，阻挡于人与狼群之间，阻拦了它们的步伐。

但是非常可惜，诺艾尔仅会使用低阶石墙术，无法像丽丽丝那样，将一大片地方包围起来，只能可怜巴巴地挡住三米左右的距离。

果不其然，狼群立刻朝左右散开，分别从石墙两边冲了出来。但这回，迎接它们的不再是惊慌失措的敌人，而是两条狰狞的火龙。

轰！土石飞溅，雨水蒸发，火光四射！狼群与挡在道路前方的亡灵，都在熊熊烈焰中化为了灰烬。

但作为代价，诺艾尔一直小心保存的魔力，也几乎见了底。

“哈啊，哈啊，哈啊......走，趁现在，快......”

最后一个字，卡在喉咙久久不能发出。因为那本应站在那里的安森，现在正躺在这潮湿的地上，半边身体早已化为尸骸狼的食物，破烂得令人无法直视。

被狼活活咬死，这是何等痛苦的死法！但是，诺艾尔却没有听到一点声音，任何一点声音！

什么时候？为什么不出声求救？！

这种问题在看到他所留下笑容之后，诺艾尔全都明白了。

“可恶......可恶啊！这不是，这不是和魔兽狩猎那时没什么两样吗？！”

去年自己完全是幸运，才勉强保住了丽丽丝和自己的性命。而这回，努力了一个学期，竟然就连保护一个小男孩，走过一段短短的路，报答别人的救命之恩也做不到！自己是何等的不争气！

不甘，愤怒，痛苦，悲哀，各种各样的感情充满了诺艾尔的内心。但现在的她可没有停留下来，整理心情的余裕。她非常清楚，自己必须得在安森的尸体被啃食完之前，逃到足够安全的位置。

“对不起，对不起......”

捂着就要断掉的手臂，带着悲痛的心情，诺艾尔控制着魔力，给自己施加强化魔法，朝远处的神殿跑去。

不过，带着不断流血的伤口，根本就不可能在这帮嗜血的亡灵之中前进多久。数十秒后，诺艾尔就被新的，更为强大的亡灵群包围了。

自己也要死在这个地方了吗？难道这就是众神对自己不争气的惩罚？

“......不，别开玩笑了，就算是众神的惩罚，我也要克服给你们看！我还没见到艾丽莎，我还没复兴我的家族，怎么能死在这种地方！”

话虽如此，可气势并不能改变现实。面对那帮蜂拥而上的亡灵们，身体早已到达极限的诺艾尔，只能绝望的用自己所剩不多的魔力，放出几个没有威力的火球，勉强闪过几次致命的攻击，之后便被一只巨大的蝙蝠抓伤肩膀，扑倒在地。

完了。

这回真的完了。

在这种地方，没有人能救得了自己。除了神明.......

唰！

就在诺艾尔将要放弃希望，任由那巨蝠将自己脑袋打破的刹那，一束白光从天而降，将这只巨蝠，以及围在她周边的所有亡灵净化得灰飞烟灭。

这是神明听到自己的呼声，降下神力来拯救自己？还是说这是通往死后世界的大门？诺艾尔不明白，也无力去思考。她在伤痛与持续战斗产生的疲劳中，缓缓合上了眼睛。

“诺艾尔！诺艾尔！”

“真是奇怪呢，神明大人的声音，怎么这么像丽丽丝......不过，这也不错嘛.......”

最后带着一道安心的笑容，诺艾尔的意识飘向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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