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听雨

宿成乾原本以为带着风回去找路转，路转应该是相当开心的。

比如说如果有人带他的兄弟去见他，他也是很开心的——毕竟他没有兄弟姐妹，有时候对于有兄弟姐妹的人，还有羡慕。推己及人，宿成乾便想，路转大概也是会跟自己想象的一样，在他乡遇故知般的感动吧。

然而没有想到，路转不仅没有想象之中快乐，甚至在看见风回出现的那一瞬间，白面青年突然语气一冷：

“你来干什么？”

“路转……”

风回低低地喊了他的名字，路转却看了一眼宿成乾，说道：

“你去外面等一下。”

宿成乾于是站在归香阁的外面等待着。

他的耳力很好，听见归香阁里面传来有些剧烈的争吵。

但是路转让他在归香阁外面等待似乎是刚刚好使得宿成乾处在一个可以听得见一点声响，但是听不清楚里面究竟具体说些什么。

“大橘，路转似乎并不想看见风回。”

宿成乾正开始反省是不是好心办了坏事儿，脑袋上面的大橘慢悠悠地道：

“你们人类真是麻烦喵~~~”

宿成乾心生感慨：

“看来人类的感情是很复杂的。”

大橘迎着风吹了一会儿，才道：

“等到你什么时候理解了这种复杂，你也是一个出色的普通人了喵~~~~”

大橘说得轻巧简单，但是宿成乾却觉得普通人的情感似乎更加复杂难以理解了。

这时候突然砰一声，归香阁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路转飞快地跑出了归香阁，风回喊着“路转！你别使性子了！”追了出去，一溜烟两个人都不见了影子，不知道是要夸这两个人腿脚功夫很好，还是要说这两个人好像会草上飞水上漂一般的轻功。

天边隐约响起了一道雷。

乌云开始朝着这个城镇拢过来。

风回追着路转出了一个院落的外面，却看不见了路转，自己对于裘家别院又陌生得很，这时候陈皮总管领着赛如月从裘琴歌的书房那边走了出来，他赶紧迎了上去：

“请问，你们有没有看见路转？”

“路转？”

陈皮总管抬起头看着风回，这是张陌生的脸，但又似乎是哪里见过。自己想了想，好像是宿成乾带进来的：

“哦！你是……宿成乾带进来的……”

“啊，我就是风回。”

风回行了个礼：

“刚刚路转往这个方向来了，不知道二位见着了没有。”

“这个倒是没有。”

陈皮总管刚从里面出来，要说见面也就只是看见这个风回而已。

赛如月听见“风回”两个字的时候眼睛一亮，眼看风回抱拳“那就叨扰二位”一副要离开的时候，她赶紧开口道：

“风回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这位姑娘，我还有要事在身。”

风回一双眼睛没有看赛如月，仍是打量着四处，寻找着路转离开的蛛丝马迹。

赛如月当即喊住风回：

“是关于路转的事情，我可以帮你！”

风回顿住了脚步：“姑娘帮我？”

赛如月嘴角弯起来，宛如第一次看见宿成乾时，露出那个热情主动笑意，一双眼睛里面藏着精明的光芒：

“没错，你想要找路转是吧？请随我来，有要事相商……”

哈哈哈哈，天果然助她赛如月。

原本以为没戏了这次只能够打水漂白走一趟，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么巧就被遇上了！果然这个风回，就跟歌仙姬灵椿说道一样，注定会成为他们采摘节预选赛的助力。

赛如月自看见风回那一刻起，心里头的算盘就已经啪啦啪啦打了起来。

就算是风回不加入他们，能够作为前期的指导和协助者，也是一大助力。

如果以路转为饵的话……

赛如月微微拢紧了手掌，拉拢风回加入的胜算将会变得相当大。

赛如月和风回两个人便由着陈皮送出了府，尽职尽责的陈皮还在门口站着目送他们离开之后才转回裘家别院之中。

他准备去跟裘琴歌复命，但是书房里已经没有了裘琴歌的踪影。

这时候乌云已经翻滚而至了，陈皮揉了揉每逢下雨就会酸痛的膝盖，赶紧招呼着下人们，去筹备暴雨来临时的防患事宜。

约莫过了一会儿。

来势汹汹的暴雨瓢泼而至。

裘琴歌撑着伞站在青石板路的路口，看见宿成乾站在归香阁外面。没有遮挡，任由暴雨浇灌在他的身上。

他似乎没有感觉到暴雨拍打，倒是大橘机灵，早就跑进了归香阁里面的暖室避雨，宿成乾却负手而立，大雨冲刷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他站得笔直，遥遥地看向某处。

裘琴歌静静地撑伞站在雨里看着他。

当她看着这个人的时候，就感觉像有一根羽毛，轻飘飘地从她心里掠过，轻易地触动了心里头紧绷得那根弦。空洞的心里发出了细微的声音，被冲刷的暴雨遮挡住，连声音的主人都忽略了这个声音的存在。

大雨模糊了宿成乾的视线，直到好一会儿，这才看见了路的尽头站着一个穿着深色骑装的深紫色长发的少女。

宿成乾张了张口：“啊……琴歌姑娘……”

归香阁里屋的门外屋檐下。

一把收好的雨伞靠在柱子上，水珠滴落流到了地面上。

宿成乾正在用自己的内力烘干身上的衣服，裘琴歌盯着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了一开始掉到澡池子里面的时候，他起来拧干衣服的动作。

“这是什么？”

裘琴歌问道，指了指了他身上的热气。

“这是内力烘干的水汽，先前我也试过学着他们用手拧干，但那种方式还是太麻烦了，不如这个利索。”

宿成乾回答道，这时候他身上的身上的衣服已经了干了，一身清爽。

“内力？”

裘琴歌对这个字眼很陌生。

这是已经被摒弃个人修行之中才有的现象，可能在武道人之中还有所提及，对于使用幸运值召唤的裘琴歌来说，却相当于另一个次元了。

“嗯。”

宿成乾点了点头，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似乎觉得理所当然所有人都知道什么是内力。

话题终结，沉默再次来临。

裘琴歌看了小了一些的雨势：

“你刚才站在雨中想什么？”

“只是想着一点东西，不小心出神了而已。”

都说大雨之中人的心境会有变化，宿成乾想如果他能够感受得到这种变化的话，是否就可以理解普通人那种复杂而又平常的情感了。

他站在瓢泼大雨里看着被笼罩的世界。

在别人眼里，暴雨迅猛；可是在他的眼里，这雨水却是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滴落。

那被雨水冲刷溅起来的噼里啪啦的水珠，也跟慢动作一样缓缓起落。

在他看来这雨不如禁地里面那种伴随龙卷风而来的雨气势恢宏，但是一般的人们还是要撑起雨伞，避免自己被雨水打湿。

大橘说他理解了这其中的微妙之处，便可以理解了。

但是宿成乾站在雨水里想了很久，最终没有得出任何的答案。

大橘啊，普通人真的好难揣测啊……

但是这种雨，还算是一种蛮好看景象，这点宿成乾倒是理解了。

裘琴歌抬起头，现在已经看不见电闪雷鸣，此刻只有阴沉得如同马上就要掉下来的天，雨水激起层层的云雾，还有哗啦啪打着地面树叶的声音。

这世间有很多女子喜欢赏花赏月赏雨，纵使连绵不绝的雨水，也能够听声音听出不同的韵味来。

然而裘琴歌听不出这种韵味。

雨水里总是混杂着记忆之中令人觉得脊梁发寒的东西，敲打窗户的声音，就好像那些催债索命的怨魂般令人心生焦躁。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裘琴歌站在宿成乾边上的时候，却觉得这阴沉沉的雨好像也并不是那么令人生厌，空气里也不全是令人发冷发寒的味道，反而多了一种泥土的清香。

旁边传来戏班子排练的唱腔，随着雨势渐渐小了下去，这戏班子唱的戏台词也是越来越清晰了。

一个唱：“我自见那人起，心中便多有牵挂，他若笑时，我亦心喜；他若在时，我便无所惧。不见君时思君，念及君时，却在心头儿微紧。你可知这是为何？”

另一个是丫鬟的唱腔：“哎呀小姐，这许是喜欢上了呀。”

裘琴歌瞳孔猛地一缩。

那人佯装羞怒：“我怎会喜欢这下等之人，莫要胡言乱语。我只是惜他有才，想着怎般利用他才好，所以想他的次数多了而已。”

丫鬟笑道：“小姐自闺阁之中长大，不通人事，你挂记一个人的时候那便是喜欢了呀。”

那人念词儿：“我也挂记你这丫头，我岂不是喜欢你了？”

裘琴歌抬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丫鬟嘻嘻嘻笑起来，也跟着念台词：

“小姐对奴婢的喜欢是怜悯的喜欢，这跟那个喜欢可是不一样的。”

那人问道：“如何不一样？”

丫鬟笑道：“小姐想知不一样，握住那人的手便知道了”

“……”

戏曲排练的戏还在唱着，裘琴歌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宿成乾的方向，鬼使神差地朝着他藏在袖子下的手伸了出去。

眼看她的手就要牵住宿成乾的手的时候，中厅那边传来了响动，惊得她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脸露出了一抹慌乱，赶紧收回了自己的手。

抬头看去，路转回来了，嘴里念着什么：

“宿成乾，你带来的那个变态，我可算是摆脱了——啊！属下拜见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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