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02

依照远江的嘱托，我站在办公楼下，等待远野一起回到教学区。

载我下来的电梯一直停在一楼，另一部电梯也迟迟不见动静，稍觉烦躁的时候，远野却在走廊的另一边出现了。

奇怪……这里还有其他电梯吗？刚才从心理室出来的时候，也没有在走廊上看到她。我和远江的谈话大概进行了十五分钟，这期间她去了哪里？

虽然想不通，但也没有上升到好奇的地步。远野走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并没有向她搭话，只是等着她走到我前方，默默跟了上去。

走出几步，她却重重地叹了口气，突然停下来。

我连忙收住脚步，虽然仓促，但原本就和她隔开了一段距离，并没有发生什么老套到尴尬的事件。

她转过身，双手环在胸前，紧紧皱着眉盯着我：“我说你啊……难道你有那种归国子女的设定吗？”

为什么要问这个？这算是哪种展开？

沉湎于设定属性这种事……搞不好这个看起来一本正经的会长大人，是个隐藏的中二病少女？

不过“转学生”这个标签就足够特殊了吧，如无必要，勿增实体。

罕见标签都放在一个人身上，在以多个可攻略角色为卖点的游戏大行其道的当今时代，有一些浪费。

对游戏知识有着近乎累赘的了解——甚至包括看起来与我应当毫无关系的女性向游戏——是我微不足道的长木板之一……

不，唯独这个，连优点都算不上吧。

没有等到我的回答，远野的眼神突然变得怜悯起来：“你该不会……还有‘见到不太熟的同龄女孩子就没办法说话’的属性吧？”

不要把现实生活和纸片人的定义规则联系起来啊！

“不，只是格外不想和你说话。”

我简短地反击。

“是吗？那恭喜你，你这种普通学生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和学生会长直接交流的机会了。”

竟然当真了，还认真地进行了回击，远野还真是意外地单纯，同时胜负心意外地强啊……

不过，我确实曾经在大洋彼岸的国家念过初中，时间不到一年，前因后果也相当复杂，所以虽然那是一段还算愉快的时光，但我几乎不会向其他人提起。

她是怎么知道的？就算她看过我的档案……

不，如果是“研究所”瞒着我写了一些奇怪的档案，她反而不会用那种疑问句才对。

“我还真是同情一年A班的班长，恐怕马上就要被你变成杀人犯了。”她一边说着危险发言，一边悠闲地撩起耳边落下的头发，“听好了，作为鹤高的学生，请你注意仪表，不要把国外那种散漫的态度带进这里。像你这样穿制服，可是会被扣分的。”

仪表不合格会，扣分？以班级为单位的某种分数制度吗？鹤高还真是严格啊……

说起来，我确实还没看过鹤高的学生手册。但以我这样的性格和行事方式还会违规，实在是超出我的预料。

“第一，除非天气热到大家会达成共识，记得穿上外套。站立的时候扣上扣子，坐下的时候解开。”

我的制服外套现在当然还挂在我的椅背上。

“第二，除了领口第一颗扣子是自由选择的，其他地方都要扣好。”

下意识地低头看看自己的衬衫……袖子翻折在手腕以上，扣子当然是没有发挥作用的。

当然，天气并不热，教学楼的新风也很足，只是这样睡觉的时候会更舒服而已。

现在自然没有逞强违规的必要，我将袖口放下来，一一系好扣子。

“第三，领带要有正常的样子——你用了学校标配的版本，我很欣慰，请务必保持，以后不要换成易拉的那种。”

还真是麻烦啊……只是一个高中而已？

收到制服的时候看到这种老式领带，我还颇为惊讶了一阵。虽然不是不会用，但对于学校来说也过于复古了。

再加上早上也遇到了不小的麻烦，所以勉强戴上就出门了。

现在整理一下也是正常的要求……倒不如说，是我忘记要这么做了。

重新打好领带，我也深切认可了远野所说的第一条——这么正式地穿衬衫实在太蠢了，不穿上外套怎么好意思见人啊。

“还有其他的吗？”我整理好着装，看向远野。

她有些惊讶地挑眉：“没有了……没想到你还——也并不是完全听不懂人类语言啊。”

这种人到底是怎么当上学生会长的……就算对鹤高知之甚少，但这里的学生会完全由学生选举的事，我还是知道的。

重新跟着远野走在回去的路上，她并没有再说一些针对我的话——远江给出的第二个要求，应当算进度正常吧。至于成绩的事……

“对了，鹤高的学年考试会参加联考吗？远野……会长？”

“鹤高的学年考试，都是由校内老师命题。也算是一年里最重要的事之一，所以会成立专门的委员会，委员会的成员也不会轻易变更。”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过去的题目会变得非常有参考价值。

“如果想看前几年的试卷——”

“去图书馆就可以了。”

遇到学习相关的事，这家伙还算友善和积极。

只是……我站在中庭的走廊里，放眼望去，尽是鹤高标志性的白色建筑，这学校大到超越常识，我现在只能勉强定位到一年级的教学楼和去过的办公楼而已——

“图书馆怎么走？”

“要穿过中庭和玄关，然后会进入一条能够看到操场的走廊，在那里向左——不对，是向右，嗯 ……”

她再次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沉默着，非常不情愿地拿出了手机。

我该称赞她的体贴吗？路途似乎有些复杂，所以决定打字告诉我，方便我保存查看？

远野一语不发地在屏幕上显示出她的好友码，伸到我的面前。

我也默默地加了她，而后——

收到了一张鹤高的俯视地图。

……？

学校的布局由南到北，依次是社团用楼、玄关、各年级教学楼、中庭、食堂、图书馆、实验楼及并排的办公楼、操场。

怎么会有什么中庭到玄关到操场的路线……

这家伙该不会。

在这里两年，但依然……

也无所谓了，毕竟我知道了图书馆的所在。键入一句“谢谢”发送，随即发现——

我竟然已经被她拉黑了？！

惊讶地从手机上移开目光，远野已经继续向前走去。

到底为什么被她这样讨厌了……

刨根问底不是我的长处，但有问题及时解决多少算我勉强擅长的事。毕竟，越是拖延逃避，问题就会变得越棘手。

我连忙追上远野，试探着开口：“谢谢你的地图——还有，你还没吃午饭吧……要不要我请你？”

这个中午确实给她添了麻烦，甚至占用了她的午饭时间。现在能想到的理由，也只有这个了。

她微微歪着头看向我，眨着眼睛，似乎在认真思索着什么。

“神原同学……”远野微笑起来，“刚才那是在我十七年的人生经历中，遇到过的最土的搭讪方式。”

那，那还真是抱歉了——说出让你误会的话，毕竟谁想跟你搭讪啊！

“另外，鹤高以前是女校，所以即使是现在，也确实女生会多一些……”远野笑着眯起了眼睛，“如果被我发现你对学校里其他女生图谋不轨——”

“你想太多了。”

虽然相当敷衍，但我几乎不会撒谎，所以这也是真话。

只是原因不值得说出口而已——

我的脸皮还没厚到，做好把无辜的人也卷进我这样的人生的准备。

视线里已经能看到一年级的教学楼了，差不多也该结束这段难熬的行程了：“那么，我要回教室了。今天耽误了你的午饭时间，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还是希望可以补偿你。”

“算了……是我多管闲事。”远野用手指卷起一缕头发，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如果有同学议论你家的事，可以告诉远江老师，由她转告给我，学生会帮你处理。”

“……谢谢。”我向她道谢，走上楼梯。

不过，绝对不会需要学生会出面的。从我决定那样做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面对各种各样的舆论环境的准备。

拉开教室的门，同学们的说话声有片刻的停顿，随即正常地进行下去。转学生的存在似乎让原住民们不太自在，但也并没有人想和我打招呼。

我走到自己的座位旁，穿好外套，整理好背包，向图书馆出发。

那件事发生之前，也就是我办理休学之前，高中一年级的课程我还是认真学过的。

不过这一年过去……也忘得差不多了吧。

即使姑且算我有基础，想要达到远江的标准，也并不乐观。但，我有我的方法，或者说应付考试的捷径。

观察，总结，复制。

这样的做事方式，应当是我唯一真正的“木板”。

世间万物的存在，都有其规律。

将规则提炼，简化，深刻理解。

溶解，吸收，并将其重现。

如同电子游戏的关卡那样，因其本质只是数据，所以必有通关的解法。明白了关卡的设计思路，就能找到最速通关的操作技巧。

最高效率放出必杀技的0.1秒，最经济划算的连招组合——

只要有耐心去做，总会找到自己的最优解。

而对于曾经的我来说，恰好，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不过，这次的情况稍微有些例外。从图书馆借来往年的学年考试题目，很快就能明白鹤高的期末考试要持续三天，而我只剩下一周的时间。不愿意放学后还留在学校的我，满打满算也只能完成两套题目。

但也足够了——

毕竟人类的本质就是“暧昧”，所以稍微留下一些偏差也没有关系。

我拧开笔盖，开始研究起题目来。

题目的枯燥与高深在此不表，我倒是还有一份闲心，想一想远江和杏姨妈的事。

对于杏——没有外人在的话，真不想这么乖巧地称呼她啊……还是直呼名字好了，毕竟只比我年长八岁。

曾经是上过新闻的天才少女，十五岁到海外留学，二十二岁就以博士学位毕业，而后在母校担任教职。从事的领域翻译过来应当是神经科学，与我的父母相同。

所以，说她不了解我父母的研究工作，我是丝毫不相信的。

但……

但那就是她一直向我强调的谎言 。即使我坚信父母的死，与他们最后的研究成果相关，她也不曾有任何改口的犹豫。

远江自称与杏进行了交易，虽然只是躲在这个不起眼的高中，但既然负责“心理教师”的角色，那么她大概也是这个行业的从业者。

这样的两个人却想要让我过上普通的生活，比公益性的社工还要多此一举，明明有与我接触的机会，却放弃了从我身上挖掘父母留下的成果的可能。

恰当运用就可以改变世界，但操作不当就可能惹上杀身之祸的成果。

——研究所的人是这样评价的。本来我是不相信那种东西真实存在的，但他们那么兴师动众地对待我，也不由得我总是对此嗤之以鼻了。

也或许……

远江和杏只是想得到我的信任也说不定吧。

这样翻来覆去地胡乱想着，问题没有得到丝毫的进展。

这是当然的，因为一个下午过去，我已经稳定地完成了过去两年的数学试卷。

放学的铃声刚好响起，我站起来，将试卷集放回柜子里，走出了图书馆。

用学生卡刷开自动门的时候，事态已经到了我无法再自我催眠的地步——

偌大的图书馆，空无一人。

临近期末，放弃课程而选择自习的学生不在少数，毕竟是鹤高这样的高中。

但现在，他们全部都不见了。

不止如此，与其说是见不到人影，“这个世界”……

毫无生命的气息。

我故作镇定地看向临近的书柜——果然，缺乏细节，书柜上虽然摆满了书，但书脊上的标题全部模糊不清。

因为我对图书馆还不够熟悉，因为我的认知没有到达能够复制真实的图书馆的地步。

一切都指向一个答案——

时隔一年，我再一次，进入了自己的“幻觉”之中。

没什么好惊讶的，这是我人生的常态。

只是这一次……会用什么样的方式结束呢？

虽然这样安慰着自己，但当我走出图书馆大楼的时候——

我依然，愕然到无法动弹。

原本的空地上，石砖碎裂，地面下陷，狰狞的泥土脉络蔓延到我的脚下。

仿佛这里曾经落下一颗陨石，几乎将地面砸穿。

我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恐怕是我见识过的最超脱常识的“幻觉”了。

一年不见，我的想象力已经进化到这个地步了吗？

不对……“幻觉”与我应当没有关系。

总而言之，不会有其他人卷入这里，所以不会造成人员伤亡，真是太好了。

飒……

空中隐隐有风声，我下意识地抬起头。眼中所见带来的更强的震撼，几乎将我钉在原地——

不会有其他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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