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弦

从一日之前的回忆中苏醒过来后。

叶穆又重新将纸条放回了衣服胸前的口袋里。

他扭了扭脖子，然后闭上了眼，准备再一次睡去。

但就在这时，他却突然听到车厢外传来一阵奇怪的金属摩擦声，以及小石子砸落在车皮上的拍打声——这是列车驶出了地表的标志。

叶穆又一次睁开眼，看向窗外，然而窗外的景象正和他所预想中的一样——虽然已经是正午时分了，但天空却依旧灰暗的如同夜晚一般。

上港市所在的杭州湾片区，其地理位置上正好处于多巴超级火山的影响范围圈的边缘。

自从74年前起，这座身为造成了“炽红之日”的三大元凶之一的火山就从未停止过对这片地区的侵袭。

从多巴超级火山里周期性喷发出的巨量火山灰会与春夏季的东亚东南季风相融合，形成威力巨大的亚热带火山灰飓风，并不断一路北上，直至抵达亚洲板块东南沿岸才会慢慢消散。

因此，上港市在一年中有一半的时间都会被这些火山灰飓风所笼罩，处于阴暗的永夜之中，不见天日。

这也使得这个以曾经的亚洲传奇都市——上海为资源基础所建造的瞳之城·上港，沦落为了现如今东亚联邦的“边缘城市”之一。

叶穆撇着头，把脑袋靠在窗户上，看向了列车行驶的前方。

只见一个巨大而宏伟的半球型轮廓在漫天的灰黑色尘埃中缓慢浮现。

轮廓的顶端被藏在了漆黑而厚重的云层之上，而左右两边则延伸到了天际线的边缘。

它的表面看似光滑，但好像又充满了复杂的纹路细节。

霓虹色的灯光从它的内部若隐若现的透射而出，只是比起路程上所见到的其他城市而言，它要暗淡的太多太多了。

十分钟后，列车终于停在了终点站的站台。

叶穆此时仍然依靠在窗户上，心事重重的望着月台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直到车厢里的乘客都已悉数走光了，来打扫卫生的小伙子看到了还坐在座位上的叶穆。

“哎哎哎！那边那个！你腿断了吗？赶紧走人！”他对着叶穆大喊大叫。

叶穆歪过头来冷冷地看了一眼这个清洁工，这才慢慢地起身，空着手走向了车厢出口。

然而...

就在叶穆迈出车门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到胸口一阵发腻。

“呃...”

叶穆一下子捂住自己的胸口，踉踉跄跄地晃了几步，差点没摔倒在地上。

『刚才那感觉...是什么？！』

叶穆感到一丝不可思议。

因为凭借着自己的超能力，他明明可以自由自在的【完全掌控】自己的身体。

但是却无法解释自己刚才那副状况的原因。

『那份感觉...虽然说起来很奇怪，但是我的确切真的感受到了...』

叶穆在心中默默地低语...

『“弦”的位置...就在刚刚..被改变了...』

...

......

【弦】。

叶穆自己并不能理解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也无法解释为什么自己的脑子里会突然蹦出这个字来。

不过他可以确定的是，刚才自己的反应，并非是源于自己的身体真的发生了什么状况，而是外界的某样事物被他【感受】到了。

不负责任的说的话...

没错...

就是“某种东西原本紧绷着的‘弦’被突然改变了位置”。

这的确就应当是自己刚才那份强烈感受的源头了。

『不过...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呢？』

叶穆依旧是一头雾水。

因为自己以前从没有过刚才的那种体验，也无法解释自己所感受到的【弦】具体是个什么东西。

他木讷地放下手，慢慢抬起了头来。

这才发现此时的月台早已是空无一人了。

叶穆呆愣愣的看了一会儿空旷的月台，接着回过了神来。

“总之..还是先找到她吧。”

说罢，叶穆便动身前往了车站的出口。

在去往车站大门的这一路上，他几乎都看不到几个不是工作人员的人。

直到叶穆来到了车站的大厅，喧嚣的空气才一下子涌入他的耳膜，占领了整片脑海。

提着大包小包的人们在叶穆的身旁匆匆而过，偶尔也有几个看上去条件不错的西装族，带着他们的智能行李车穿梭在人海之中。

但是无论是那些人模狗样的“成功人士”，还是样貌朴素的一般市民，或是路上遇到的工作人员，他们的脸上都无一例外的写满了“疲惫”二字。

是的，根本就没有人喜欢这座城市，更不用说是在这生存都十分艰难的都市上层了。

但是当叶穆再次从口袋里拿出叶文松所交给他的那张纸条后，他很确认，如果叶文松所提供的信息准确无误的话，那么自己母亲的所在地，的确就是在这混乱的上港上层都市之中了。

『这座城市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呢？为什么当年宁可...做到那般地步，也要来到这座不讨人喜欢的城市呢？』

叶穆感到茫然。

因为他虽然能记得自己的母亲——那个名叫杨月萍的女性。

记得她的样貌，她的声音，记得她对自己而言的重要意义。

但是却不记得有【关于】她的一切。

她习惯穿什么样的衣服？

喜欢吃什么样的事物？

她和自己有过什么开心的回忆？

有过什么不愉快的过往？

叶穆统统都不记得了。

这很奇怪，自己明明能记得【杨月萍是自己的母亲】这个事实，却一点不记得自己与她相处过的时光，也不记得她对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

叶穆叹了口气，感到思绪十分的混乱。

他把纸条重新放回了口袋里，然后抬起头来，走向了大厅的正门出口...

走向了这个斑斓的力不从心的永夜之城。

『如果...真的再见到你了...我还能不能叫得出来...那一声“妈”呢？』

他如是在心中默默地问。

——————————

昏暗的民房之中，一位白发苍颜的老妇人，正神情紧张的清点着行李箱中的物品。

无数张不同的身份证件、装满了各种卡的钱包、还有数量不多但暂时够用的换洗衣物。

她快速的将物品对照着手中的清单核对了一遍，接着关上箱子，跌跌撞撞的跑进了浴室里。

浴室的浴池中，三台机箱，数不清个数的硬盘，还有一堆难以辨认的机器都正被横七竖八的泡在水里。

老妇人单手捂着脑袋转了一圈，接着又跑回卧室找出了一根电线，用剪刀将两头一剪。

然后回到浴室，把电线一头塞进了插座里，另一头扔进了浴池的水中。

霎时间，浴池内火光四溅，漆黑的浓烟从机箱冒出水面的缝隙中屡屡飘起，空气中也充满了刺鼻的焦糊味。

老妇人捂着口鼻看着眼前冒烟的浴池，又沉思了片刻，接着跑回了客厅，急急忙忙的抓起了行李箱，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这时，门铃却突然响了。

『？！』

老妇人警惕的看向门口，又快速的扫了一眼窗户。

那窗户早已被老妇人用三层窗帘遮盖的严丝合缝，外面看不见里面的景象，里面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

正当老妇人望着窗户陷入沉思时，门铃又响了一遍。

于是老妇人又转头看向房门，并开始紧张的喘起了粗气，冷汗也从她的额头不断滑落。

在一片寂静中思考再三之后，老妇人最终蹑手蹑脚的走到了门边，打开了与墙壁融为一体的监视屏幕。

画面中，一个五官立体，梳着微卷背头的青年站在门口，正犹豫着要不要再一次按下门铃。

他把手抬起，又慢慢的放下，接着扬首望向了镜头，一言不发。

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却又似五味杂陈。

老妇人疑惑的望着屏幕上的这个青年，眯着眼睛仔细辨认着他的身份。

但是当她看到青年那双碧绿眼眸的一刹那间，她愣住了。

因为她终于认了出来。

那是她的儿子——查尔斯·杨·克拉克。

或者说，用她以自己老师的姓给他取的家乡姓名来称呼他的话，便是叶穆。

但是，他不该在此时，出现在此地...

无论如何，都不应该。

老妇人面带难色的沉思了片刻，在门外的叶穆正准备抬手再按响一次门铃时，她打开了房门。

两双眼睛，四目相对，沉默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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