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一一询问每个埃皮纳勒的居民这座位于帝国边陲的城市有什么值得骄傲之处,绝大部分回答者不会答以穿流而过的圣劳伦斯河中丰饶的物产或者城市近郊的圣劳伦斯森林里丰富的矿藏;相反,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指向位于河流中心小岛上的圣劳伦斯大教堂的塔尖。他们会激动地告诉外来者建筑师阿尔乌逊斯是如何殚精竭虑地设计教堂的穹顶只让塔尖的钟声能够传到脚下河水发源的雪山,他们会自豪地描述阿尔乌逊斯是如何因为教堂随日月星移而美轮美奂的花窗被巡视帝国的皇储欣赏从而被委以在帝都建造大陆最宏伟的宫殿的重任。
在这座教堂的衣帽间里,达尔富亚肥胖的身躯正在与狭窄的衣柜做着斗争。“阿尔乌逊斯一定是个瘦子,”他无不怨恨地想到,“要不然干嘛把这里设计得这么窄?”
在内心对这位伟大的建筑师的抱怨中,达尔富亚将布道袍脱下换成了便服,“看来邓拉尼他们失败了,那位小公主带回来了个男人。”
自怨自艾的情绪开始弥漫在这狭小的空间,达尔富亚觉得自己真不如当个行走天下的富裕商人。在阿尔登-下萨林这个与埃尔沙亚帝国只隔着一道海峡,却与亚尔斯蓝帝国隔着天堑的边疆行省,两国的间谍都把这里视为前哨站和桥头堡,双方来来往往,像布雷洛大声叫卖的集市一样热闹。“离天堂太远,离前线太近。”达尔富亚莫名地想到游吟诗人的歌谣,“诶,微薄的年俸还不够日常的开支,要不然谁愿意做间谍啊。”
没错,达尔富亚是一名南之埃尔沙亚帝国的间谍。展开一份大陆的地图,任谁都会知道一旦战争在两国之间爆发,阿尔登-下萨林会成为帝国之间的绞肉机。剧本或者会和上次一样,以亚尔斯蓝占领了海峡行省为终;或者会和上上次一样,以埃尔沙亚占领着海峡行省为终。城头变幻大王旗,无论是哪个帝国,战争结束后对自己的这片土地都是掘地三尺横征暴敛。
“那些帝都的富贵人家有谁知道战战兢兢地过日子的苦呢,”达尔富亚想到今天早上那两位一看就不知柴米油盐贵的贵族年轻人就感到一种病态的自卑,“这年头,像我这么清贫的主教可不多见了。”
倘若问起达尔富亚当间谍的生活日常如何,他会不假思索地回答“我超喜欢这里的。”在他看来,间谍与其他工作没有区别。他每两周写信给一个地址,信的内容大抵就是教区内官员的陟罚臧否和流言八卦,仅此而已;一周之后,他会收到一封没有寄信人的回信,里面是他的报酬。
今天这件事情也写到信里面去吧,一个鸟笼中的金丝雀贵族小姐和她被追杀的神秘贵族男友,他不由得笑出声,世界真是有趣得紧。
进城之后,我和欧克茜丹随意找了个餐厅座下,我们现在都很饿,顾不得挑选。现在正是中午,集市被火辣的太阳夺去了活力,人们四散在周边的茶铺酒家上吃着午饭。
“这个异世界仿佛是18世纪的欧洲,”欧克茜丹点餐的时候,我打量着周遭来来往往的行人,心中比较着眼前的景色与前世电影里的画面,“不过却通行中文。这想必是转生女神的心意吧,她可能不忍心让我转生到一个语言不通的世界吧。”
话说,我现在迫切希望知道应该如何得体地与他人交谈。刚才欧克茜丹点餐的时候很直接,并没有什么陈词滥调的恭维,看来在这个世界交流也不一定是那么累。
“呐,欧克茜丹,”我开口问到,“之前你和那个主教之间说话是遵循着贵族的礼节吧。”
欧克茜丹一脸惊奇地看着我。
“这礼节能不能教给我呢?这样我就不会说错话了。”从一个十七岁人的口中说出愿望是“不会说错话”感觉好难为情啊。
欧克茜丹听到我的请求之后愣了一下,然后就是嗤嗤的笑声,“我尊敬的公爵,您是希望我担任您的礼仪教师是吗?”
“算是吧。”
“其实您大可不必遵循这些繁文缛节,这些繁文缛节与陈词滥调只会限制您身为幻之公爵最为高贵的灵魂的自在;不过,如果这是您的愿望,我身为您的使徒自当竭尽全力为您效劳。”
“那欧克茜丹是否知道其他幻之公爵在这方面是什么情况呢?”
“我尊敬的公爵,大部分幻爵来自贵族家庭,不过不一定是大贵族就是了。他们常常在二十多岁成为幻爵,而礼仪教育却是从小就开始的了。所以虽然惯例是幻爵可以不遵循贵族礼仪,大部分幻爵出于习惯仍然会遵循。”
“大部分?”
“我尊敬的公爵,您很敏锐。像第四幻爵常常是由平民出身的幻师担当,因为这个爵位有着世俗的意义,是我们帝国最尖锐的长矛,最坚固的盾牌,是重要的军事统领。”
“原来如此。”
“那么,我尊敬的公爵,我就在这里将谈吐的礼节简单地讲述给您。数千年来,四大帝国的王朝更替,贵族的礼仪也被层累地构建。以至于如今,一个贵族即使从六岁起接受最优秀的教育,也需要十二年才能浅薄地培养起得体的风度;即便如此,在出入舞会时,他还是需要一个礼仪顾问在身边指点才能避开那些无谓的错误。”
“就没有什么礼仪指南之类的书籍可以速成吗?”
“我尊贵的公爵,礼仪如同社会本身,永远是例外比规律多,特殊比一般多。”欧克茜丹莞尔一笑,“不过大部分人都不太遵守罢了。”
说着话,侍者上了开胃的酒。欧克茜丹轻抿一口,“看来我们可以期待些意外的美食。”
我学着欧克茜丹的样子也抿了一口。的确是好酒,像前世的葡萄酒。酒精的热度与单宁的棱角非常突出,让人想起这集市上丰富商品背后挥汗如雨的农民,一种生命原生的律动被凝固在静止的液体中,包裹在红葡萄干与巧克力的酒体中送入口腔,之后被一股纤细的木脂香打开了阀门,这股律动犹如跳舞的精灵伴随着浓郁的果香在后味中释放,热烈中带着一丝狂野。“的确是很热烈的酒。很契合今天这个夏日的中午。”
欧克茜丹并没有接着讨论酒的话题,想来以她的年龄也不曾将时间耗费在品酒上。她继续着礼仪的话题,“我尊敬的公爵,既然您希望从谈吐开始讲述,那么我欣然受命,让我们从最简单的称呼开始吧。”
“一般而言,称呼阶层高于自己者加‘尊贵的’前缀,等于或者低于自己者加‘尊敬的’前缀。对世俗贵族,对皇帝加‘陛下’后缀,皇后则是‘鸾下’,皇太子则是‘阙下’;亲王与大公都是‘殿下’。倘若对方位高而生疏,加‘大人’后缀;倘若对方位高而熟络,加‘阁下’后缀;倘若是称呼皇帝,皇后或者皇太子,一律是‘我极尊贵的皇帝陛下’‘我极尊贵的皇后鸾下’‘我尊贵的铎尔芬亲王阙下’,不能说出其名字,其他人都不能用‘极尊贵’;倘若是称呼亲王或者大公,需要在爵位前面加上他的封地而不是采邑;倘若是称呼公爵,需要记住他是否有被授勋,如果有就称呼为‘勋爵’;倘若是称呼伯爵,需要记住是宫廷伯爵还是边境伯爵,前者称呼‘伯爵’后者称呼‘边境伯’,但是不可以称呼前者‘宫廷伯’因为这听上去是一种讽刺;倘若是称呼侯爵,需要记住他是否是因军功授爵,如果是就称呼为‘边境侯’。”欧克茜丹说完喝了一口酒,这是她第一次对我说这么多话,“倘若对面是一对的话,先介绍男性再介绍女性。对贵族的话配偶,若是另一半在场就在其丈夫头衔后面加上‘夫人’的后缀;若是情人在场就先称娘家的姓加上‘女士’。对僧侣贵族,他们句句话都不离神明,和他们说话尤其地令人费解。对位于众神之巅的那位教皇称呼‘圣冕下’;对各国的枢机主教称呼‘冕下’;倘若是在句首称呼,要加上前置的‘蒙神明指引’;倘若在句末称呼,要加上后置的‘愿神明祝福’。”
“真是让人头大啊,”我感叹到,“怎么可能记住这么多嘛。”
“我尊贵的公爵,这只是最开始的部分。”欧克茜丹微笑着说着残忍的话,“以上只是规律,还有大量的例外需要您记住。”
我感觉像回到了前世的化学课堂。
“虽然如何称呼可以通过买本《帕里斯名人录》解决,但是我还是希望您能记住几个例外。因为那些注定的见面往往出自意外,那时身边常常没有手册可以翻阅,还有您日继一日的阅历积淀下的智慧。”
“那我需要记住哪些例外呢?”老实说,我不觉得学会如何称呼能与学会智慧相提并论。
“比如您眼前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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