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若楚走后,屋子里登时恢复了死寂,只有风刮过窗户的细微响声,和耳朵里无论如何都消除不了的嗡鸣声。
江铃兰掀开被子,盯着床顶看了许久,终是慢吞吞地坐了起来,缓缓走到桌案边,研了磨提笔打算写点什么。
然而等蘸了墨,毫不犹豫的在信封上写下“沈嫣亲启”时,她却忽然之间不知道该写什么内容。
良久,墨水承受不住重量,“啪”的一下滴落于信笺上晕染开来。
像是有人拿着桶朝她身上泼了浓黑的墨水,整个人的心情都跟着灰暗起来。
把笔一撂,将废纸捏成团丢进竹筐里,江铃兰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准备写遗书吗?”窗台处忽然出现一道声音。
江铃兰抬头望去,那人嘴角依旧噙着一抹笑意。
他好像无时无刻不在笑啊。
“你又来干什么?”江铃兰自嘲一笑,“来看我的惨状吗?”
“不不不……”蓝子安摇了摇手指,侧身坐在了窗台之上,笑道:“我来送送你。”
“呵,那还真是谢谢你。”江铃兰往后一仰,无力地瘫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发愣。
蓝子安抱臂看着她,叹息道:“哎,别这么见外啊。你看你活了这么多年,死的时候竟然只有我一个人陪你,你做人也太失败了。”
江铃兰坐起身来,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似乎要将他望穿。
良久,她别开目光,语气软了下来:“你知道我现在的遗愿是什么吗?”
“希望秋嫣去死?”
江铃兰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是希望你和秋嫣一起去死。”
蓝子安笑了两声,眼底情绪意味不明,“那可不成,我还想多活几年。不过秋嫣一定会死的,这点我可以满足你。”
江铃兰盯着他半晌,翻了个白眼,站起身两手扶着木窗,“下去。”
“这就要赶人了吗?我还有话没说完呢。喏,这可是个好东西。”
接过他递过来的类似于纸张一样的东西,江铃兰蹙眉翻着看了看。
纸张很新,墨迹才干不久,字体磅礴大气,看样子是誊抄的。
良久,她薄凉一笑:“你还真是什么东西都能搞到。”
“好说好说。”蓝子安眯着眼勾了勾唇。
江铃兰抬起眼皮凝睇他一眼,双手扶上窗扉,再次不留情面地赶人:“下去。”
“你好凶啊,咱俩再唠唠嗑不行吗?这可是你最后一程啊。”
话虽如此,蓝子安却十分配合地跳下了窗。
隔着木窗,江铃兰听见他在外面喊道:“记得死绝一点,不然秋嫣不好办啊。”
江铃兰手指在桌面上轻点几下,缓缓地吐了口气,然后从乾坤袋里摸出一颗水蓝色的珠子,缓缓注入灵力,珠子霎时流光溢彩,灵流涌动。
此珠名唤幻水珠,能记录影像。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江铃兰才恋恋不舍地关闭了幻水珠。而后提笔时,便只唠了两句家常。
又拈笔飞速写了另一封信给江若楚,耳朵里嗡鸣阵阵,像飞进了两只小蜜蜂,片刻不歇地振翅。
江铃兰十分认真地用灵力将信口封好,而后起身时,忽然感到手背上一丝冰凉。
垂首看去,是泛着腥红颜色的血。
她后知后觉地抬手摸向自己的鼻子——那里已是一片黏稠。
不由得嘲讽一笑,张嘴时却是一口热血从喉头喷涌而出。
娇艳欲滴的红,一寸一寸侵染胸口的锦衣,将原本的紫衣染成了灰黑。
江铃兰蹙眉望向一旁未染血迹的信封,那上面的“沈嫣亲启”已经干涸,留下娟秀的字体。
她喃喃自语道:“只怕这真的成了遗书了。”
她堪堪揩去嘴角血迹,催动灵力,气场暴露无遗,一旁的仙剑被灵气引导着窜到江铃兰手中。
素手一翻,银剑在空中划过一个弦月的弧度,银光自上而下闪过。再望去时,她左手掌心赫然多了一道狰狞的伤口。
力道之狠,几乎要将整个手掌切下来。
江铃兰一把扔掉剑,右手沾了左手血迹,蹲在地上开始画着什么。
她的神情很平静,像无风无浪的海面——汹涌澎湃的地方往往在海底。
地上的阵法画了一半,血却不太够了,江铃兰没有丝毫犹豫,捡起剑又在手腕上重重一割。
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想快点画完这个法阵。
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哇”的一口呕出一滩乌血。
快一点,再快一点——这是她如今唯一的祈愿。
鼻尖沁出了一层薄汗,眼前的景象如虚影一般,看不清晰。
画完法阵的时候,江铃兰已经站不起身了。皮肤下似乎有千千万万只小虫子在攀爬、撕咬,仿佛下一刻就会破体而出。
跪在法阵中心的时候,江铃兰的脸疼得扭曲了起来。
她咬破舌尖以保持清醒,气若游丝的声音似乎随时都要死去。
死寂的夜里骤然响起震耳欲聋的雷声,如野兽暴怒嘶吼,一道惨白而狰狞的闪电撕裂了暗色的苍穹,一瞬间将黑黢黢的屋子照得恍若白昼。
分明无雨,又是初冬,却出现了这般少见的气象。江铃兰恍若不觉,只跪坐在法阵中央,双手合十,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
窗外狂风大作,将木质的窗扉吹得哐当作响,仿佛随时都会折在这肆虐的暴风中。
闪电和雷声也愈发频繁,巨大的雷声仿佛要将天戳出一个窟窿。
沉寂须臾,一声山崩地裂般的雷声乍起,伴着一道又长又可怖的闪电。
雷声骤歇,闪电却并未随之消弭,反而直直劈上江铃兰屋子外木质的窗扉。顿时黑烟滚滚,木窗脆弱,直接炸成两半,以惨烈结局结束了它短暂的使命。
然而闪电还不满足于此,攀附着地面窜到江铃兰画好的法阵外,有灵性似的沿着阵法的纹路将江铃兰圈在自己的禁锢内。
周身是滋滋作响的狰狞闪电,江铃兰却丝毫不为所动,话家常般念完了冗长繁杂的咒语,而后将仍在汩汩冒血的左手附在闪电形成的阵法之上。
“啊——”
被雷劈的痛感直冲大脑,江铃兰眼珠迸裂,表情扭曲狰狞起来,宛如一个被拧碎了全身骨头的可怜之人,又像受尽折磨而死的恶鬼。
虽是痛,她却没有缩回手。
阵法一启动,便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她十四岁入莲花坞,忠心耿耿对江澄。理智大于感情,说她无情也好,绝情也罢,只要是为江澄好,她便无所顾忌。
甚至当年……她劝江澄放弃温浔。
果真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如今她做这些,算是还了当年对温浔的愧疚。
她不喜欢欠着别人的,尤其是在看出温浔对她掏心掏肺之后。
她从不信命,却终是败给了命运。
惨叫声回荡在遍地狼藉的卧室里,却被掩盖在振聋发聩的雷声之中。
皮肉烧焦的味道渐渐在屋子里蔓延开来,江铃兰蜷缩在阵法中,被电流包裹着,在痛苦与挣扎中走向死亡。
这一夜,注定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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