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知道的，人生总有太多不知道的事情

艾尔芬可能这辈子都忘不了这惊悚到超乎她所有想象的场景。

一把刀，一把朴实无华的刀，直直地插在地砖上，一块幽暗小巷子的地砖。

鲜血，从刀刃切开的裂缝中奔涌而出，撒遍整个巷子，飞扬至空中，化成一场血雨。

一个男人站在这血雨中，表情冷酷，右手死死按着刀柄，让长刀一寸又一寸没入地面。

血泉越来越急促，血流成河，流出巷道，那腥臭的味道随着风飘荡，弥漫整个小镇。

艾尔芬害怕到战栗，腹中更在翻涌。

她腿一软跪倒在血泊里，眼中那个男人慢慢将刀刃完全推入地面，就像是一点一点推进某个生物体内，但那里没有任何“生物”，只有一道人形的影子，长刀从头部刺入。

陆侍卿正在剥夺一道影子的性命。

艾尔芬没想到这个过程竟能如杀人般令人作呕。

“这个世界没有人工智能的概念。但他们却又拥有独立的智慧，他们被赋予了生命，只是这个生命看上去的样子与他们的本质一样，看不清，摸不着，但他们确实已经被赋予了生命。”

不知为何陆侍卿要对艾尔芬说这些，他脚下的影子已经被放干了血液，这些血液就像是影子存在的另一种形式。

“再告诉你一件事吧。免得你被这些幽魂伤到性命。这个世界被当做垃圾场，有数也数不清的AI被抛弃在这里，因为我们发现，如果这个世界承认了这些AI的智慧，便会赋予他们某种生命形式，这是检验AI成果再简单不过的方法。这个世界就是判卷官，让AI获得生命形态便是及格线。”

陆侍卿从地上将长刀拔出，然后用左手手心压在刀尖上，像变魔术般将刀推进手心里，却没有任何伤口。

“每个穿越而来的异世界来客都会被某种意识观察，审核，然后赋予能力，也就是勇者资质。我的资质比较奇怪，面对你们没有什么战斗力，但如果是这些幽魂，他们将无还手之力。也就是说，你对我而言是毫无威胁的，你的能力是那两个AI化身的影子护卫，只要我想，他们无处可藏，这也是我这次来的任务之一。”

陆侍卿从口袋里取出一块面巾，擦去眼镜上的血，他擦得很慢，他沐浴血液，头发被染成暗红色，眼睫毛上甚至挂着血滴。

他戴上眼镜，正想说话，却转身扶墙，大吐特吐。

艾尔芬亦忍受不了这血腥味，双手撑在地上，嘴巴一张便是翻江倒海。

随后赶来的安洁等人本也被这血腥一幕震慑到了，但他们曾亲历战场，反应好很多，反倒是觉得艾尔芬和陆侍卿这两人让人哭笑不得。

事后，工会来人收拾。陆侍卿沐浴更衣后，本打算一言不发直接走，但才刚上马车就被艾尔芬拦了下来。

“你让我搞不明白。”艾尔芬直言，她心里不停回放陆侍卿对她说的每一句话，这些话看起来目的相违，但没有哪句话可以证明另一句是谎言，“如果你不带我回去，你又到底想要什么。”

陆侍卿直勾勾地盯着艾尔芬，眼中闪过一丝落寞，说:“没有人能够弄清楚所有的事情，甚至是自己做的事，自己说的话，都有可能弄不清楚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我可能是真的根本不在乎你，我不必让你一定相信我，所以才能半真半假。”

艾尔芬没有再追问，只是问了另一件事。

“你是不是也认为我不是原来的那个陆小爱。或许真正的陆小爱确确实实在十年前死去了。从这幅身体里醒来的是另一个人。”

艾尔芬的话一下子让陆侍卿回到了十年前。

十年前发生了太多事。

穿越到异世界逃婚的未婚妻。

遭受穿越仪式波及而长眠不醒的陆小爱。

床上沉眠三年的植物人，醒来的时候，没有任何记忆，却总做一场奇奇怪怪的梦。

一场似乎能证明她不是陆小爱的梦。

陆侍卿觉得心里又酸又涩，他瞧见了艾尔芬眼中无尽的卑微。

陆侍卿说:“曾经我以为陆小爱的灵魂被召唤到了这个世界，所以不顾家人反对也穿越而来，我一直在寻找，直到三年后家人传信说你醒了，只是什么都不记得。我可能是真的在逃避，回到了现实世界，不去想你表现出来的差异，当个现实又古板的成年人。”

艾尔芬抬起脸，她第一次听陆侍卿跟她这般坦白心里话。

“我骗自己，认为你与陆小爱的差别只是心智在变得成熟，认为我和你之间那说不清的隔阂只是年龄差距，认为我还停留在从前……”陆侍卿此时像是将藏在心里最深处的那个依然年少天真的自己释放了出来，声音缓慢，“但可能我确实是在骗自己，我其实已经感受到了你是一个与陆小爱截然不同的灵魂。”

艾尔芬埋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所以我不应该总是试图把从前的残像同你对比。你确实是陆小爱，一个新的陆小爱，一个需要我重新认识的陆小爱，一个……我失而复得的妹妹。”

陆侍卿轻轻地抚摸艾尔芬的头发，微微笑着，只是含有些许苦涩。艾尔芬娇小的身体微微颤动，她想不到陆侍卿会这样想。

“当你穿越之后，我才意识到你在那个世界没有家，我才意识到我不应该拿那可有可无的过去束缚你，我才意识到我错了……我担心你在这里依然孤身一人，甚至打算带你回去以后好好陪你。过了这些天，我终于相信了，你确实应该留在这里，在这里你不必是任何人，你终于成为了你自己。”

“你不是陆小爱。”

“你是艾尔芬。”

“你可以只是艾尔芬，并与同伴一起生活，这里是你的家。”

艾尔芬抬起脸，眼睛红红的，但忍着不落泪。

“嗯。我只是艾尔芬。谢谢你。”

在不远处的一栋楼房的屋顶，克洛斯汀遥遥相望。

“对啊……你只是艾尔芬。”

声音一顿，克洛斯汀突然哭了起来。

她的体内有两个灵魂，一个是魔王，一个是从异世界穿越而来的女孩。

“我才是陆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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