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梦与美酒（其三）

雨。

冰凉的雨水，浸湿了烧灼破烂的墨绿色军大衣，浸过了结痂的伤口，带出了灰中杂红的血水，带走了属于娇小身躯中所剩不多的热量。

不知何处投射而来的苍白的光芒像是聚光灯照射在哈莉的身上。

眼睑睁开，灰晶色的瞳孔逐渐变小。

…

……

我这是……在哪里？我……不是在范格拉维尔吗？

……

…

哈莉尝试着观察着周围，可冰凉潮湿的衣物与遍布身体的阵阵刺痛不允许哈莉这样做。

出于生物本能，重新获得身体控制权的哈莉开始不由自主地打颤，像是街边的乞丐祈求着以此获得那小小一点的热量。

精致面容上，尘土与雨水混杂成泥浆的黑点附着着，被弹片划开的口子被杂乱的发丝遮掩。

紧咬牙关，哈莉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咳…咳咳…”

哈莉咳出了一滩暗红的血水，从喉管散出的血腥气息弥漫在口腔。

冷。

好冷。

一股恶寒从后背生起，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周身漆黑一片，除了周身一片被苍白光芒照射正方形区域。令哈莉感到奇怪的是，抬头看不见光源，而所处方形区域的亮度似乎处处相等。而且，方形区域边缘像是被黑色切断了一样，既没有重影，也没有亮度上的渐变。

像是手术台上的无影灯一样，有些瘆人。

唯一还能算得上安慰的是，自己的长铳还在身边。

哈莉吃力地从地上站起来。

“嘶………”

刚想抬起手臂，可左臂却不听使唤了。

脱臼了，而且是肩膀脱臼。

只要轻轻一发力，钻心的疼痛就从肩胛骨的位置传来。

对于常人而言，肩部脱臼不在他人的帮助下是很难复位的，即使自我复位成功其后遗症也要好几周才能调养回来。

但哈莉是血族。

用右手将长铳的背带缠绕在左手上，屏住呼吸，再以身体为中心用力一转身————

3.2kg的长铳会带着手臂作离心运动

咔吧

韧带被外力一拉伸，错位的关节被韧带拉回强行复位，剩下的就交给血族强大的自愈能力了。

“哈———……”

哈莉长吁一口气，因为疼痛，收音有些小小的颤抖。

“果然还是有些不太适应呐……”

哈莉缓缓地转动着左臂，力求让其能恢复快一些。

既使从军部脱离多年，基本的自救方法还是能记住的。

哈莉不是那种会哭哭啼啼的小姑娘，这种程度的疼痛放在以前也不过是家常便饭罢了，而如今也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去适应而已。

哐

哐

哐

像是恐怖游戏中的迷宫一样，哈莉所在区域的前方又接连亮起三个区块。

同样被苍白色的光线所覆盖，同样如同高精度切割一样的正方形。

漆黑的空间中雨滴直直落下，苍白幽然的光线给雨滴嵌入一份银色。像是一场永不停歇的针雨一样，渐渐渗透进衣物乃至皮肤

似乎有某种奇怪的存在正在引导哈莉前进。

四下观望，三面都是像是吞噬一切的虚空，唯有面前“请君入瓮”似的路线。

只有向前走了。

这种命运被他人掌控的感觉让哈莉非常难受，但也无可奈何。

深吸一口气，左臂未能恢复如常，哈莉把长铳杵在地上，单用右手拉栓。

咔--

铳已上膛。

清脆的声响在传入哈莉耳中后便再无回音，周身的虚空似乎把声音也吸收了。

左臂的肌肉撕裂式的疼痛感仍旧存在，为保证射击精度不受影响，哈莉用左手的腕关节反弯着托起长铳，右手则紧握握把，以瞄准姿态平稳向前挪步。

雨滴从浸湿的刘海开始聚集，然后避开眼眶，顺着精巧的鼻梁旁顺势成股流下，最后汇聚在尖尖小小的下巴，一滴一滴打在焦黑破烂的军大衣上。

深长缓慢的呼吸，可以放慢心跳，也可以帮助集中注意力。

啪-嗒——啪-嗒——……

脚步细如蚊声。

整个空间安静得出奇。

哈莉抬着长铳，一边检查着周边的异况，一边推进。

理论上，在这种极端安静的环境中，人可以听见心跳声、脉搏声、肠胃蠕动声甚至关节间的摩擦声。可除了脚步声、自己的呼吸声和哗哗的雨声外，哈莉听不见任何声音。哪怕自己能感觉到心跳，也依旧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

哐

正当哈莉疑惑时，下一个区域开启了。

柏油路、交通标识、电线杆、路灯、铺着吸水砖的人行道………还有小路两旁的楼房和招牌。

一切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哈莉怔住了，完完全全地怔住了。

灰晶色的瞳孔骤然放大，平举地长铳被缓缓放下，粉嫩的双唇有些迟疑地吐出一个地名：

“人民巷……？”

这是哈莉上一世和父母住在一起的房子就离这里不远，或者说———

家，就离这里不远。

纵使莫名转生后28年了，这个地方还是让哈莉魂牵梦萦，每一寸土地都在记忆中回味了无数次。

压制住心中的激动，哈莉重新举起长铳，探查起原先熟悉的街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纵使这条街哈莉从小就开始走，走了十几年，哈莉仍旧不敢掉以轻心。

毒药往往是溶解在美酒之中。

慢步向前，哈莉也快速地思考着。

按照记忆，走出这个巷口便是一条长长的下坡路。这种地形，在这个以地貌起伏多端而闻名的城市也是随处可见的。

可为什么要这么引导自己呢？又到底有何用意？

一边走着，一边靠近了街道的左侧。

虽然不能保证街边墙面足够安全，但至少可以减少一侧需要注意的视野范围，避免腹背受敌。

快到路口了，哈莉举着铳查看右面。

没问题。

接着又从街角的墙后探出半个脑袋，观察左边。

也没问题。

稍微放松地吐出一口气，哈莉再次举铳———

咚

一声闷响。

等等……

抵住了？！

自己的面前似乎有一层空气墙挡住了去路。

哈莉尝试着摸了摸又敲了敲。

这面空气墙的材质与玻璃有几分类似，又硬又冰，但却十分坚固，就连自己随身携带的刺刀也不能再上面产生划痕。

奇怪………

哈莉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处环境的诡异，仍旧用惯性思维去观察前方的环境。

向前望去，长长的斜坡被朦朦胧胧的细雨所笼罩。

夜半时分的红绿灯由于管制调试，一明一暗地亮着黄灯。下过雨的马路像是刷上了一层油，同蓝色的交通指示牌，一道反射着路灯明亮的橙光。

一条笔直的缓下坡将马路对面的区域分成两份，哈莉前世的家就在这丁字路口对面的小区里。

吃惊归吃惊，但哈莉还是没能理解为什么自己会被引导到这里。

直至一辆熟悉的黑色suv出现在视野里，停在了路边。

“爸……妈……？”

哈莉呆呆地看着一对中年男女从车的后座下来，手中的长铳不知不觉地滑落在地。

二人熟悉的面庞，哈莉回忆了整整28年，整整28年。

“爸！妈！能看得见我吗！”

哈莉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嘶吼着。

“爸！妈！”

刚下车的二人自然是听不见的，相互交谈着向前走去。

与此同时，一辆满载混凝土预制板的重型卡车正在从丁字路口的尽头，向着下坡快速开来。

哈莉愣了一下。

「榆林路离奇车祸：肇事司机与被害人一并失踪！」

一则标题闪过脑海，哈莉想起了那个噩耗传来的早晨。

“不要！”哈莉疯狂地拍打着空气墙，“不要啊！爸妈快离开啊！”

“快啊！！！”

行路的二位中年人无动于衷，仍旧相互交流着。

“Bloody f**king s**t！”

哈莉一把抓起地上的长铳。

“给老娘破啊！！”

哈莉近乎发疯似的地扣动了扳机。

嘣！

咔咔—

叮！

两发子弹撞在空气墙上，迸发出明亮的火花。可空气墙只是像石子入水一样，出现波纹震荡，除此之外并无变化。

而最后一声格外清脆的撞针鸣响，预示着一件事情。

弹仓空了。

“该死！”哈莉把长铳甩向一边，抽出刺刀，急切地叫着，“爸，妈，快停下！”

当！

一刀

当！

又一刀！

……

每一刀哈莉都是拼尽全力，可稍显波动的空气墙诉说着这一切仅是无用功罢了。

着眼卡车愈来愈近，哈莉的父母也走到了路口。

“不要！我求求你了——”哈莉撕心裂肺地尖叫着。

咚！

毫不减速的工程卡车撞飞了哈莉的父母，而哈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从视野中消失。

“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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