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直至今日，也没有人知道是谁先开的枪。幸存者声称最初的枪声来自东边，也就是郦远英所部的火枪手。而武忠军却表示否认，认为是三唐府的火枪手先开的枪，一来二去搞的事实扑朔迷离。

但结局已经是明了的。混乱的火枪手失去了以往训练中的井然有序，他们丢下武器争先恐后地想跑回枪阵的后面。本来两排枪盾士排成紧密的枪阵，盾牌也侧架在地上形成了一道不高的城墙，预留的空隙足够人通过，但拥挤的人群却不断冲撞着枪阵，有几个地方甚至出现了松动，枪盾士被火枪手推搡着不断后退。巡逻压阵的百户、千户不断地拿马鞭抽打着火枪手，哀嚎声此起彼伏。

就在这时，敌军开始了新的行动。

由于没有怎么遭遇到火枪齐射的打击，前排的骑兵损失并不大，他们很好的为后面的骑射手提供了掩护。

在枪骑兵后面的骑射手也终于进入了最佳的射程，他们高举弓箭进行抛射。箭雨猛然倾泻下来。

照理说这么近的距离加上冲锋的巨大速度，骑射手很容易误伤前面的枪骑兵，但对于五岁上马、七岁挽弓的胡人骑兵来说，这点度还是能把握好的。

也就在龙滔迟迟思考着为什么胡人没有射箭攻击的时候，黑色的箭矢如雨般洒下。将后背交给敌人的火枪手们纷纷中箭倒地。就算是身穿重甲的枪盾士，也有数名士兵被箭射中要害，痛苦的用手捂住伤口，血从手指缝隙中流出。

“稳住！———”

前排的枪骑兵已经冲到眼前了，来不及走的火枪手绝望的举起枪刚准备瞄准，就被骑枪整个刺穿被挂在了枪尖，巨大的推力带着他往后倒退了数步才将他尸体抖落在地。战马连排就像一堵墙飞快地压了过来，将沿途碰到的一切肉体都粉碎殆尽。偶有几声枪响，有人落马，但更多的是骑枪刺入肉体中发出的清脆声响。

“开枪阵！———”一个枪骑兵策马飞驰着，他的眼睛里看见的是一堵玄铁色的墙，墙厚清楚地看得见许多人影和他们手中树立的长矛。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高度，相信自己肯定能跨越的。

但自己一直听着部落里的长老们说，南方人的战法非常卑鄙。很多时候他们不会骑在马上和你对砍，他们会将长矛隐藏起来，先杀自己的马，再杀自己的人。

他犹豫了，他害怕有长矛突然刺出来贯穿自己，虽然自己刚刚已经不知道撞倒了多少个南人，横持着的骑枪上还带有碎肉与血迹。

况且，自己是名“巴特”，长老说这是勇士的意思，但很多身边人都说其实这就是送死队。

没时间了，他已经冲到了盾墙前方。

“开枪阵！———”他听到了一声呼喊，是南人喊的，自己并不能听懂。

从盾墙的缝隙中伸出来十几杆长矛，矛尖冰冷冷地正对着自己和自己的战马。这一情景就像是你看着有人拿一把巨大的马梳直直地排在自己的脸上。蒙上眼睛的战马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被两杆长矛直接刺进身体里。

好没有感觉到疼痛，已经被刺穿脑袋的他就失去了意识，变成一具尸体。

沉闷的撞击声顿时大作，人马的哀嚎在这个时候格外清楚。由于长矛是支在地上的，除了少数几杆有幸命中骑手外，大多数则是刺中了战马，战马因为痛苦猛然停住了脚步或立刻倒下，上面的骑手则被连带着被压在地上，或是因为惯性直接飞了出去狠狠地撞在盾牌上。有的竟然飞越了两排枪盾士砸在后面的甲士队列前，立刻被乱刀砍死。

同时，为了应对胡人企图绕后包抄两端的骑兵，枪盾士的阵型左右两翼不断后退收缩，形成了新月形的阵型。郦远英将后面的甲士全部押上去，凭着盾墙和密集长矛与胡人的骑兵死磕。

但在胡人无止境的冲击下，所有盾墙都出现了松动迹象。尤其是左右两翼更是遭到了胡人的重点照顾。虽然炮兵已经重新参战，在一名千户的指挥下对后续的胡人增援部队展开了炮击，但人数差距太大，效果并不明显。

被一帮军官和亲兵围住的郦远英看着眼前厮杀的场景，心中焦急地估算着时间。

枪盾士和甲士的伤亡惨重显而易见，反骑兵攻势成效虽有，但依旧被大批敌人压在了接身战的位置。最前排的枪盾士进本上消耗殆尽，后队的甲士虽然及时补上，但在箭雨和冲击的双重攻势下步步紧缩。虽然在安排下，火枪手中有一大部分也将武器换成了长矛投入作战，但情况却越来越坏。原本十面千户队的旗帜已经倒下了三面。

“大人！”一名探马急匆匆地骑马到郦远英的跟前，顾不得行礼就说，“左翼损失惨重，指挥的千户钱大能已经阵亡，所有旗将也已经阵亡，现在是一名百户指挥战斗，请求增援！”

“大人，我现在带亲兵过去！”龙滔立刻拨马往西边去，紧接着几十名衣甲鲜明的骑兵也跟着奔驰过去。郦远英回头对一个旗将说：“让火枪手全部参加白刃战，全部押上去！”

最后一千多火枪手也放下了火枪，拿着刀枪冲上去了。才开打不到一个小时，郦远英就没有任何预备队了。

所幸视线所及，没有见到更多的胡人增援部队。

“再撑一会，再撑一会。”

。。。。。。

中军的萧霁只能看见前方弥漫的尘土，但能清楚地听到前方郦远英所在传来的砍杀声，似乎胡人将所有的力量都投入到了对郦远英的进攻中，而没有花些力气绕路直接进攻赵家屯，这绝对是个好消息。看来这会要赢了。

不过在这样下去，前面的郦远英是绝对撑不住的。

想必郦远英也同意这个观点。

想到这里，萧霁立刻命令道：“让右方龙大威、卢忠立刻出兵，包抄截击胡人后队！左边张瑶等立刻准备出战！”

想到胡人惊慌失措的模样，萧霁不由得嘴角扬起了一丝笑容，虽然此时前线已经牺牲了上千名士兵。

。。。。。。

龙大威接到命令二话不说立刻出发，按照约定他和卢忠各领一千五百踏白骑兵，分两队进行波段冲击。当他们疾驰到赵家屯前方时，看到大量的胡人骑兵已经将郦远英的部队压缩到圆形，郦远英的部队正以中央炮兵土丘所在位置坚守。

龙大威立刻拍马进攻。在包围圈外放哨的几队胡人骑兵发现了后立刻纠集起来准备截击龙大威的部队，龙大威却丝毫没有杂念，他张弓搭箭，一连三箭，将三个敌人射落马下。

胡人惊慌了，他们不再直接冲锋，而是掏出弓箭和龙大威的骑兵对射。踏白军也不甘示弱，虽然骑射并非强项，但他们依然坚持射击，双方不断有人马倒毙。最终人数占弱势的胡人截击部队败退，四散奔逃，龙大威立刻整顿军马，直接准备杀进包围圈。

毫无防备的敌人立刻混乱了起来，龙大威开路，差点直接将包围圈撕开了一个口子，他的骑兵像一根锥子狠狠地扎进了胡人部队，就差一点就能扎透。胡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不断有外围军队冲过来准备将龙大威的骑兵也包围进去。

就在这个时候，卢忠到了。

卢忠一眼就看到了龙大威的位置，直接率领麾下的骑兵朝那边冲锋。刚刚对龙大威的骑兵完成合围的胡人再一次被冲散。胡人惊慌了，他们不知道神御到底安排了多少援军。虽然援军的数量并不算多。但接二连三的增援彻底扰乱了他们的军心。右侧的胡人彻底混乱了，龙大威和卢忠趁势杀了进去，与久等了的郦远英会合。

没过多久，西边的龙滔也听到了熟悉的天鹅的唳声。

神御进攻的号音由天鹅哨吹响，龙滔激动地回头，透过层层叠叠的人马身影看见了那杆招摇的红白旗，以及漫天飞扬的尘土。

张瑶和万里接到了命令，带领三千骑兵从西南杀了出来，直接从后方杀入。第三支援军的杀到成功逼退了一部分敌军，张瑶等也顺利与龙滔等会合。按照计划，接下来将有他们和萧霁等合兵展开反攻。

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一切都按照计划来行动，除去一开始火枪手的失误，一切都把战局结果指向了大捷。

开战三小时，胡人的攻势明显变得缓慢，双方的体力都已经到了极限，除了萧霁未动以外，所有人似乎都投入了自己所有的部队。萧霁得到消息，立刻传令贾庆与彭声，全军出动，给胡人最后一击。

“给我想办法派人往媛唐城去，传令媛唐团练使，让他想办法出兵进攻城外的胡贼！若是城外战事结束，让他立刻归来配合夹击！”

萧霁对家将萧保儿说道，萧保儿立刻带着两个亲兵出发了。望了下萧保儿的背影，兴致勃勃的萧霁正想出发却被叫住了。

“大人！加急！加急！”

萧霁顿时心惊，回头看见几个旗将护着一个满面风尘的探马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摔在地上，哭喊道：“大人！前屯兵败了！！全军覆没！！”

“什么！你再说一遍！！”萧霁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往前屯方向调集了两路军马数万，就算打不赢也不可能落到全军覆没的下场！

“大人，在下有马州团练使郭逄亲笔一封，请阅。”探马从怀里取出一张已经破烂的纸，萧霁顾不得别人传递一手抢过来展开仔细来读：

下官郭逄泣血：昨日下官与屯军一部会于前屯，遇胡贼匡掖部大部。贼众浩盛，观其军势近十万。下官讶其数，得永安卫探马，方知北三卫所遇之军皆不满数千，然搔扰城镇，各作声势，三卫之军惧而不出，而胡贼之大部皆于前屯，盖欲待我军集结援军北上，欲一鼓击溃也。媛唐之贼不知是否亦如此安排。下官等轻率，见一小股胡贼，便欲击之，然胡贼数万伏兵四起，我军大败，生者无几。幸将军玉体并未亲临此处，还有反击之机。逄绝笔泣书，敢请萧将军速速退保三唐。前屯一败，胡贼必乘胜进攻媛唐。现有胡贼已经南进！媛唐数万大军，命皆系于将军矣！速速！下官郭逄南面叩首九拜！

“快！！！！传令各部！！立即退兵！！退保三唐！”

“不可能了啊。”贾庆苦笑着说，“此处距三唐颇远，现在一旦退兵就是全部崩溃，胡贼快马一定可以追上。”

“这……”萧霁瘫倒在椅子上，视野逐渐变得昏暗。

“完了……”最后看到的，是贾庆焦急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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