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但，我不认输

沉默。

当小果对着犽说出那惊人的话语后，这片空白的世界里又一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那两个如同镜子的两边的女孩互相看着彼此，将那灼热的视线，在空气中久久地对焦，交汇。

“呵，呵呵，呵呵呵呵。”

最终先打破寂静的，还是犽。

“这可就难说了！”

她俯下身体，猛地向前扑去，化作一道迅捷而致命的影，将小果扑倒在地。

她露出满口獠牙，恶狠狠地对着那女孩说：

“没有力量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

“你如果那么有力量，怎么会被小爪斩成两半，变得这么狼狈？”小果嘲笑。

“闭嘴！我打败了她！”

“打败她的不是你，是她自己的温柔。”小果摇了摇头。“所以，今天打败你的也不会是她，而是我，你最厌恶的这软弱。”

犽一惊，还未等她有所反应，那身下的女孩就一拳将她掀飞了出去。这一拳狠狠地砸在她的面门上，那样有力，几乎都要将她的魂魄都打出身体中去。

小果站起身，冷冷地对着那满脸惊疑的女孩，自言自语：

“我真傻，我真蠢，我刚才居然还在怕你？”

她攥紧了拳头，向着犽走去。

“你从来都不比我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现在是一样的。”

“是啊！一样！一样弱小，一样软弱，看看这副身体，可笑，幼稚！”犽从口中吐出一口血，然后发疯般地怒吼。

“我这么弱，还真是对不住你了！”然而小果根本没听她说什么，对着面门就是一拳，将她掀翻在地，然后一脚重重地踏在了她的肚子上！

这一击多么恶毒，那柔软的腹部受到这样的重击，让犽的胃中一阵痉挛，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还有被嚼碎的烂肉。

看着那触目惊心的消化物，小果的心中猛然燃起一团难以抑制的愤怒，如同巨龙般撞击着她的胸膛。

那是小爪的血。

是那个温柔的假小子，被她所击败的证明。

她咬紧自己的嘴唇，那样用力，几乎渗出鲜血。

她将那肮脏的秽物从地上掏起，拿到犽的面前，说：

“看啊，多美味，这是你最爱吃的，对吧？”

她一字一顿地说，将那肮脏而恶心的流质强行摁在犽的脸上。

“给我吃啊，再给我吃啊！！！！”

她咆哮着，骑在犽的身上，发疯般地捶打着，一拳又一拳地砸在她地面门上，那样猛烈，那样暴怒，锤得连她自己的拳头都血肉模糊，露出其下白骨，更不必说犽！

然而，慢慢地，她的拳头一点点变得无力而软弱，慢慢地，她的呼吸越来越艰难而疼痛，充满了铁锈味。

过了很久很久。

她终于停止了那暴虐的攻击，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满是鲜血。

她看着地上那已经被打得变形的女孩，与自己，一模一样。

直到现在，犽依然还是狞笑着看着她，幽幽地说：

“我说了，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是啊。

打在犽身上的每一拳，都会在小果自己的脸上留下同样的伤口与疼痛。

她们就像是从镜子的两边各自走出来的两个牙小果，自始自终，都未有任何差异。

“你别白费功夫了，你来到这里，想要挣脱我？想要醒过来？别开玩笑了，你自己也明白的不是吗？你从来都是你自己，没有人操控过你一分一秒，这些罪孽都是你自己犯下的，都是你的欲望驱使着你这么去做的，你是恶魔！”

是啊。

小爪拼了命来到这片世界，想要唤醒她的女孩。

但殊不知，牙小果从来都没有沉睡过。

她清醒得很。

只不是，是藏在她心中的欲望，终于失去了枷锁。

也许现在那如同恶魔般的女孩，才是真正的她。

才是，所有人都期望她成为的她。

才是——真正的狼。

但。

小果还是摇了摇头。

“我决定，我要成为我想要成为的人，不是为了其他任何人，只是为了我自己。”

她缓缓地，从地上捡起一颗刚才被她从嘴里打掉的獠牙，抵在犽的胸口上。

“所以，我会打败你。”

“你确定？我说了，我不是别人，我就是你，就是你的欲望。失去了我你也不是真正的自己。”

“但至少，今天，你不能再伤害小爪。”

犽沉默了，然后冷冷地说：

“我是你的命格，我是你终将会成为的人。我会一直在你的身边，一次一次地等待着你露出破绽，然后——让你成为你应该成为的东西。永远！”

“那我也会一直看着你，一次一次把你杀死。”

“如果你再长大一些，就会知道你今天说的话有多可笑。”

“那就，等到那一天再说吧。”

女孩缓缓地，将那颗坚不可摧的獠牙，刺进了自己的心脏里。

绞碎了这所有的空白。

“这一次，赢的人是我。”

。

鲜血淋漓。

视线中的一切都被猩红所覆盖。

在冰冷的寒风中。

女孩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对模糊的浅色的眸子，褪去那肮脏的血色，那样疲惫，那样疼痛，在黑暗中闪烁。

她感觉到自己的胸口火辣辣的痛，在那里仿佛燃烧着一般让她难以呼吸的烈火，可寒风吹过又是那样疼痛冰冷，她颤颤抖抖地伸出手，在那巨大的创口上缓缓地抚了抚，然后抬起。

满是那触目惊心的猩红。

她看见自己的手上满是那滚烫的鲜血，她看见自己的胸口上插着一根锋利的狼牙，已然卸去了她全部的体力与生命力。

她感觉整个世界都在离她远去，她又感觉到了那种强烈的孤独与寒冷。

好痛。

好冷。

可是，却什么都做不到。

天大地大，暴风肆虐，白雪茫茫。

这片世界这样大，怎么也望不到边。

而她却这样渺小，这样疲惫，伤痕累累，就像是一只被折去了节肢的蚂蚁，在一片广袤而洪荒的原野里沉沦，等待着死亡将自己吞没。

她觉得自己好累，好累，眼皮若是千钧般向下低垂着，怎么也控制不住那份强烈的睡意，

她多想闭上眼睛，让黑暗将自己吞没。

在这片暴风雪中睡去。

死去……

死神又来找她了。

她害怕。

她很害怕。

在前天的黎明，那根尖刺刺穿她的心脏之时，她已经体会过一次那样的感受，那样无助，那样悲凉，但真正令她恐惧的，却并非是那种疼痛与寒冷。

她害怕的是：这一次她醒来时，还会是那个自己吗？

记得这一次，她从那毁灭的边缘归来，成为那样一只嗜血的野兽，残忍，狡猾，慵懒，恶毒，贪婪，正像是那样一只符合一切人们用来形容恶狼的词语的野兽。

同时，她也英勇，嗜战，聪明，追随着欲望，肆虐于血腥的战场，杀破灭，斩战敌，仿佛生来就是为了战争，仿佛生来就是为了成为战神。是所有狼家人崇敬着，敬畏着的完美的战士。

而那才是真正的神之牙，是真正的狼家人。

那样的她，也注定会被所有人铭记，被所有人崇拜。

只是……那对于那个软弱的女孩来说，是难以接受的事。

牙小果沉默着，看着身边慢慢变得模糊的世界，变得寂静的暴雪。

看着自己的胸口的鲜血慢慢流淌，在这寒冷中，冻结成猩红的结晶。

也许，那才是她真正的样子。也许，这就是那位神明所赐予她真正的指引。

阿尔忒弥斯之牙。

那是最初的指引，

也是最终的诅咒。

倘若战斗与杀戮便是狼家人永远都挣脱不开的命格与枷锁，那么那只名为犽的恶狼，便是那命中注定最锋利的剑，敌无不斩，斩无不断，却缠绕着名为宿命的锁链，永远无法逃离。

须知，狼渴望着战斗。

也注定将会为自由而战。

倘若力量的代价便是这沉重的枷锁——名为宿命。

那么牙小果，将会用一生与它战斗。

她绝不会让自己，套上枷锁。

她攥紧拳头，看了看不远处那个躺在雪地上发抖的假小子，看着她那绝望的，虚弱的神情，再也忍不住，那眼角的最后一滴泪水，然后温柔地笑着。

那已经被活生生吃掉一只手臂的女孩，就那样看着牙小果再一次用力地将那颗无坚不摧的獠牙深深地埋进自己的胸膛中，彻底搅碎了自己的全部的意识。

看着那对浅褐色的眼睛，在寒风中，拨开最后一抹涟漪。

“对不起，小爪，这一次我……”

我……

可惜的是，女孩还未说完，就重重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那温热的眼泪，在寒风中迅速地冻结，化作一片闪烁的冰晶，消失在黑夜中。

。

“小果。”

“小果？”

“小果……？

看着那将獠牙刺进自己胸膛的女孩躺倒在血泊之中，看着那触目惊心的红流淌在苍白的雪地里，小爪慌张着，绝望地挣扎，丝毫不顾那还在涌血的断臂，不顾那钻进骨髓中的冰冷与痛楚，拼命地站起来，向着她跌跌撞撞地走去。

她走得是这样艰难，前进不到一米，就体力不支地摔倒在地，重重地砸在雪地中。

但每次她这样倒下不久，又会咬着牙站起来，又一次前行。

她一点点挪动着那虚弱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在这苍白的雪地上留下一条猩红的划痕，一点点地，向那个女孩爬去。

就算那只恶狼方才如同恶魔般在她的身上肆虐啃食，就算那只恶狼曾经也用同样的办法欺骗过她的温柔，

就算她明知这也依然是最后的陷阱，就算她明知她已经什么都做不了。

她也要往前去。

在那最后一瞬间，她在那女孩眼睛里看到的那抹温柔的光，那般温暖，那般熟悉，她绝无可能认错。

没有别的原因。

只是因为，她想在她的身边。

只是因为这样而已。

她咬着牙，沉默而坚忍地前行，就像她无数次做的那样。

一点一点——来到她的身边。

她眼看着那女孩蜷缩着的身体已经近在眼前，她张开嘴，颤颤抖抖地在口中说着含糊不清的话语，

她伸出手，在已经慢慢变得灰白的世界里，伸向她。

伸向她的女孩……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要触碰到她了。

可，也许爪永远都不会想到的是：就是那最后不到一厘米的距离。

她却要用大半生的时间来抵达。

“嘎哒。”

小爪抬起的手在空中硬生生地——被一只脚踩了下来。

“不许碰她。爪。”

她虚弱而惊疑地抬起头，在漫天的风雪里，她看见一位冰冷冷的男孩，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而后重重地，将踩在她手上的脚碾了一圈。

在她痛苦的尖叫里，他依旧是那样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地说：

“她不属于你，你也不属于自己，你们都已经是狼的所有物，所以我不允许你在这里——再给予她那份丑陋的软弱，以滋生的苗床！”

他在风雪中高呼：

“她是吾王之牙！破军之剑！能够得到她的，只有他，自始至终都只有他！”

在呼啸的白雪中，那男孩扭曲的面容，如同那天空中绽开的裂缝般，闪烁着仿佛能燃烧一切的炽热与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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