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又下雪了?
白茫茫的世界里,是夜晚。除了寒风,除了永远望不见尽头的雪原,所剩下的,就只有黑暗。
“妈妈。”
黑暗之中,不知何时,又回荡起那样的声音。
那样遥远,那样飘渺,不知从何处来,不知到何处去。
少年总是听到那样的声音,熟悉,而又陌生。
“我好冷。”
“真的好冷。”
顺着声音望去,无边的冰雪里,隐隐约约地走过一个身影。那是一个男孩。
他生着一头银灰色的头发,冰蓝色的眼睛。他很瘦小,也很怕冷。
他总把自己裹在厚厚的毛衣后面,躲在炉火前,如果可能的话,最好就这样永远都不要离开。望着那一点跳跃着的火花,就这样安睡。
他希望没有冬天,他希望没有风雪,他希望没有寒冷。
然而,事与愿违。
这片被冰封的土壤也许从一开始就不属于他,也从一开始就在排斥着他。
男孩诞生的那三年,是北境冻土最长也是最寒冷的一个冬天。
没有太阳,没有温度,只有永远落不尽的白雪,掩埋一切。
就算躲在爸爸的城堡最深处,躲在最厚的被窝里,刺骨的寒冷依然让男孩发颤,那时候的男孩不懂事,也并不能分辨得出身边的人在说些什么。
他只隐隐约约记得,无论是在多深的夜里,不管怎么紧捂住自己的耳朵,他也总能听得见城堡外的哀嚎与愤怒。
那是死亡的,衰弱的,愤怒的声音。
“是他带来这一切的。”
“杀了他,冬天就会结束。”
“求求你,饶过我们吧?”
“我的孩子要冻死了,收留她吧。”
“让他离开狼家吧。”
“他是恶。”
“他是祸端。”
他是谁?
为什么你们都在说他?
他做错了什么吗?
他总是这样问喂养自己的奶妈,而那个女人也总是温柔地说:他是个好孩子,他什么错都没有,他们都在错怪他。
于是男孩便开心地睡去,到第二天。
男孩就这样相信着来到了三岁,那是狼家最难度过的一个冬天。
饥饿、寒冷,这些东西是会让一个人发疯的。
彻底发疯。
那一天,喂养男孩长大的奶妈的女儿冻死了。
看着那个瘦瘦小小,简直像只小猫一样的女孩就这样躺在那个泣不成声的女人臂弯里,慢慢失去所有血色,变成令人恍惚而害怕的苍白。
男孩怕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一天,原本温柔善良的奶妈发疯了,被饥饿与寒冷折磨得又瘦又小的她怒吼着举起匕首,竟是想要生生刺死男孩。
“是你!!!”
“是你带来这一切的!!!”
“带来灾厄的狼!!”
“把我的孩子还给我!还给我!!!”
男孩从女人的眼睛里看到了他这辈子都不会忘掉的东西。
那是仇恨,恨到骨子里。
可是她明明已经虚弱得,连匕首都举不起。
第二天,她也冻死了。
记得那一晚,爸爸什么都没说,把她和她女儿葬在一起,并没有追究她将匕首刺向男孩的罪责。
那一晚,男孩使劲地在被窝里哭,哭了很久,他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之后的每个夜晚他也都无法入眠。
当黑暗降临,他总会想起那个已经记不得名字的女孩苍白的身体,和她妈妈眼睛里的仇恨,这些都不是梦,而是真的发生在他身边的事。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哽咽着,一遍遍说着对不起。
他觉得,也许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也许吧。但无论如何。
他决定补偿这一切。
那一天,他的童年也就结束了。
少年一天天长大,一天天成为这片寒冷的冻土里最耀眼的星。
“你看啊,那不是被诅咒的孩子吗?他一个人正在练习呢,真可怜,明明没有天分的。”
“你看啊,被诅咒的孩子从暴风雪里回来了,他怎么这么傻?只是为了帮那个女孩子捡回柴火?他神经病吗?人家都不要了啊。”
“他一个人又在干什么?他做这些有意义吗?”
……
“你听说了吗?狼家的法兰不过十二岁,就已经能射出近乎高阶魔法的箭矢了。真不愧是寒冰的血裔啊!”
“你听说了吗?狼家的法兰又击败了北境最强的勇士,他才是我们的未来!”
“你听说了吗?狼家的法兰为了救那几个被困在暴风雪里的孩子,一个人穿过雪原,击碎所有的风雪带着他们回来了。他是英雄!”
……
“法兰大人不管是再怎么难的事情也不会拒绝的,只要是能为我们好的,他都愿意做。”
“法兰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本可以不用做得这么彻底的。”
“无论什么事,法兰总能做得比我们都好,他总能比我们站在更高的地方。”
“他真强啊。”
“他……”
“他……”
“他……”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少年四顾身周之时,早就别无他物。
因为他,已然身在最高层。
站在任何人,都无法到达的高度。
用一种近乎病态的执着,狼家少年就这样一直前行着,高高昂起头颅,踏向最高的巅峰。
他告诉自己不能停下,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做到最好。
因为他知道,他生来便带着灾厄,生来便让数也数不尽的人遭受苦难。
他被人诅咒,无数人因他而死,成为这片冻土中随处可见的骸骨。
他们是因为我死的。
因为我活着,所以他们才痛苦地死去。
所以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窝囊地活下去,我要为他们——做到最好。
这样我才能补偿这一切。
那一天,那个女孩渐渐变得苍白的身体。
那一天,那位母亲眼中令人心悸的痛苦与仇恨。
这辈子,少年都不愿意再看到。
对不起,是我害死了你们。
但是你们看啊,我现在多好啊,我现在,不是成为英雄了吗?
所以,你们能原谅我了吗?
当这具身躯上缠绕着太多的因果与仇恨之时,背负着这一切的愧疚,少年只能高高昂起头颅,踏上所有人都无法企及的高峰,大步地——向前走。
他要比所有人都强,比所有人都骄傲。带着那些因他而死的人的愿望,好好活下去。
那就是,少年为自己所选择的路。也是曾经同为寒冰血脉的那位女子所选择的道路,所以他不再是“带来灾厄的银狼”,他是被所有人崇拜敬仰的“银狼法兰”。
他高高站在最高的顶峰上,原本理应享受着这一刻所有人眼神中的憧憬,享受成为英雄的幸福。
但是当一颗心被愧疚所填满,就放不下别的东西了。
少年已经麻木了。
在这么多年的负罪与愧疚中,他失去了一样名为心的东西。
他只是,冠着“银狼法兰”这个名字的空壳罢了,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风雪吹过他的长发。
他就这样慢慢地,被掩埋。
直到有一天,他的生命里出现了一个生着翅膀的女孩。
她就像是一只不从何处来的小鹿,闯进他的胸膛。
“艾米丽,我好累啊。”
“嗯?”
“我想做得比所有人都好,我想向着这个世界上最高的地方去,我想知道那里的风景是怎么样的,我想要——”
女孩用一只手指放在了他的唇上,轻声问:
“那你为什么一开始要这么做呢?”
“因为我害死了他们,因为我身体里流动的血只会给人带来灾难。所以我要补偿他们,这是我妈妈和我选的同样的路,可是这明明就很不公平。为什么我生来就是如此,为什么我就要去做这些我不愿去做的事,他们说这是我的命,可是我好累,我……”
“我明白了,很简单啊。”
女孩笑着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让没有心的少年,第一次感觉到了心跳动的声音。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黑暗中,亮起那一抹光的时刻。
永远。
。
只是现在,梦,也要醒来了。
将昏过去的少年从黑暗中吵醒的,是疼痛与喧闹。
醒来时,法兰只感觉到钻入骨髓的痛,还有冷。
锈蚀的锁链穿进他的肉体,将他悬吊在空中,将他身体里的每一滴血都放得干干净净。
被炽热的铁刺瞎的那只眼睛无法复原,只剩下无边的黑暗笼罩着他,包裹着他。
如果说这一切的折磨与疼痛少年都不以为意,那自然是说笑。
黑暗,虚弱,疼痛,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但是你要说仅凭着这些就要将少年击垮。
那我只能说,你根本不懂——什么是带来灾厄的银狼。
这些所有的苦难,少年早就已经习惯了。
既然早已自命为所有罪责的承担者,早已经决定要为所有人活下去,又怎么可能轻易地在这里倒下?
他又听见那扇大门缓缓打开的声音,听到急躁的脚步声向着自己逼近。
哼。又来了吗?
还有多少,尽管朝我来吧。
我可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击倒的。
但是这一回,出现在少年视野中的却不是地狱中的恶魔。
而是那只,生着浅褐色眼睛的小狼崽。黑中带白的毛色,茸茸的耳朵,茸茸的尾巴。
就像是小狼只有一个哥哥。
法兰也只有一个妹妹。
“小果……你……你怎么……”
法兰强压着心底里的惊愕与困惑,虚弱地说着。
但他还没说完,那只小狼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冲上来抱住了他。
“你怎么……会来这里?”
虽然这样问,但看着小狼哭的稀里哗啦的样子,他也知道她现在什么也说不出来,于是,他望着身前缓缓走来的黑熊。
等待着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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