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像怪物一样去战斗（下）

【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在这空闲的几分钟里，我在脑中综合起手头所有的情报，努力的勾画起打败诺艾尔的蓝图。只是我很快发现，光凭我一个人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战胜这个强得令人咋舌的战争老兵的。刚才瞄准‘破绽’的那一招最多只能在特定的情况下用上一次，远没达到可以左右对决胜负的程度。而之前能够脱险则是全靠诺艾尔在复杂的战场环境中无意识的自我保护。要是当时少校坚信我的冲锋枪里没有子弹，或者坚信枪膛里只有训练弹，那么我的脑袋一定会被她刺个对穿。事实上不管是操纵技术还是实战经验，我都被少校甩出几条街去，即使我找回了最早的时候因命悬一线而产生的那种特殊感觉，最多也就只能跟强大的她打个平手……

【我能活命靠的不是技术，而是之前打空子弹的无谋举动产生的‘黑箱效应’吗……可恶啊……接下来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我狠狠的砸了一下面前的石墙，不用说，在震动中感到疼痛的只有我的双手。机体检测的反馈信息显示电池和引擎都没有什么问题，失去了一只手的XM-09还能继续战斗，但根本找不到继续战斗的方法的我除了沮丧无法产生其他任何的感情，谁能在一场赌上了自己的生命的对决中对‘注定要输’这种事情保持心平气和呢？

“……呼叫……Warlock，King Cobra呼叫……Warlock……”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一切希望时，通讯器里突然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声音，这微弱的呼叫声对于心灰意冷的我来说简直如同沙漠中的旅人看到了绿洲。把耳机的音量调到最大，我尽力捕捉起任何可能的信息，‘King Cobra’是阿尔维斯副队长的作战代号，阿尔维斯，这个灰白头发的上尉，总是相当神奇的能在最需要他的时候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如果说在这场疯狂的对决中能有人可以救我的话，我觉得那一定非他莫属。

“Warlock紧急呼叫King Cobra！Warlock紧急呼叫King Cobra！演习出现意外情况，哈金斯少校操纵的AS失控，她现在正以我的XM-09为目标进行实战攻击，我现在需要任何可能的支援，重复一遍，我现在需要任何可能的支援！”

多亏了这些频繁发生在我身边的‘意外情况’，对于如何发送求救信号，我的经验估计已经超过了不少的战争老兵了。阿尔维斯的回应很快传来，机载电脑收到了数据链接的请求，比起在电子干扰中几乎毫无用处的通讯信号，有战场数据链接的支持，不但通信频道可以获得保障，还能透过同样进行了链接的侦察机体或轨道卫星获得第一手的战场资料。

这显而易见的能大幅提升AS的生存与战斗能力。

有这样的好事我当然毫不犹豫的打开了上尉要求的传输频道，几十秒的数据同步之后，我获得了成为战场的林间演习场的卫星实时动态图，诺艾尔的机体位置与行动模式一目了然，Chimera1成为了战场单项透明的可悲牺牲品。

“Warlock，事情的基本经过我们已经知道了，报告你AS现在的状态。”

阿尔维斯上尉清晰冷静的声音本身就带着一股强烈的安全感，虽然我很怀疑对于诺艾尔的暴走他知道些什么，但我还是忠实的执行了命令，清楚的交代了XM-09的受损情况。

“难以置信……Warlock，你居然能跟Chimera1近身格斗而没有被立刻击破？”

我的回答似乎激起了通讯器另外一头的一阵喧哗与议论，阿尔维斯显然并不是孤身一人在跟我通话。

“King Cobra，现在我已经没有任何武器可以对抗Chimera1了，她正在向我的位置接近，请求立刻做出作战指示！”

看着卫星地图上步步朝我逼近的诺艾尔，不管他们在讨论些什么，我都只想知道我现在到底应该要怎么应对才好。

“Warlock，支援将在5分钟后到达你的位置，在此之前，请你将Chimera1引到坐标地点C99至F45一线，另外，禁止你再次与她交战。重复一遍，禁止你再次与她交战，听清楚了吗？Warlock，这是为了你的生命安全所特别下达的命令。”

“了解，King Cobra，将Chimera1引到坐标地点C99至F45一线，禁止与其交手，Warlock，开始进行作战。”

我结束了通话，深呼吸了一口之后踩下了AS腿部驱动器的启动踏板，上尉的命令很清楚，只要将Chimera1引到C99至F45一线，我的任务就结束了，而这个所谓的‘C99至F45一线’正好就是战前我所划定的作为最终战斗区域的那片有起伏的空地。只是5分钟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如何在不与诺艾尔交手的情况下将她引到那里却成了摆在我面前的一道不大不小的难题……

【难道要我带着她在碎石阵里兜几圈么……】

还没等我想出切实可行的作战计划，另外一个声音已不请自来的闯进了XM-09的接收器。

“这里是Fairy2，自由行星联合军第十七陆战师的诺艾尔·哈金斯中尉……地球军新型机的驾驶员给我听好了……”

这是外部扩音器传来的声音，诺艾尔正在将她的声音进行广域广播。

“……滚出来面对我……好不容易让老娘等到了再与你交手的这一天……你以为你今天能躲得过老娘我吗？你以为破坏了整个伊利亚斯2前哨站，一个不留的滥杀了哨站里包括我弟弟在内的所有的无辜的你今天可以躲得过我吗！？”

诺艾尔几乎是在咆哮。

“滚出来面对我！滚出来啊！！”

“你不是很行吗，你不是1对15一口气杀光了我所有同伴吗？你在害怕什么？害怕我扒了你的皮！？害怕我扭断你的脖子！？害怕那些地球杂碎给你的新玩具‘Orkan’被我像踩垃圾一样的踩在脚下！？”

“滚出来……你再不滚出来，我就效仿你这禽兽在伊利亚斯2做过的一切！！我要杀光这里会动会喘气的所有东西，你的亲人，同僚，伙伴，朋友……统统杀光，统统在你面前杀光！一个都不留！！”

“给我滚出来！你这个怪物！！”

歇斯底里的哭喊与声泪俱下的控诉，现在的诺艾尔在我看来已经快到崩溃的边缘了，我默默的记下了她在疯狂状态下所说的一切，地名，人名，番号，代号……要搞清楚诺艾尔队长为什么会失控，这些东西都是不可缺少的拼图碎片。同时，一个冒险的想法在我脑中成型，如果这个计划能成功的话，说不定不用阿尔维斯副队长派来的支援，我自己就能和平解决这场危机。

【为什么希鲁你就这么喜欢不按常理的老是走些险棋呢？】

无法给自己满意的答案，我苦笑了一下，将引擎的出力开到了最大。

【大概因为我本来就是个笨蛋吧。】

启动了辅助轮，我的XM-09向着石阵的出口绝尘而去。不出我的所料，Chimera1，或者说是现在的Fairy2，立刻就发现了我的踪迹，从后面穷追不舍的跟了上来。

相似的机体，相似的出力，相似的狭窄通道，我仅仅是不停歇的从石阵中穿行就几乎费劲了所有的力气，而诺艾尔不但轻松的跟上了我的节奏，还游刃有余的在急转处表演出了高超的操纵技巧。

眼看着它就要追上在前面狼狈逃窜的我了，好在此时我总算是率先的抵达了终点。在石阵之后的起伏地，只要是没有明显的失误，机体的速度相差不多，我没有道理会被诺艾尔轻松的逮住。

不过在这有利的形势下我却没有选择继续逃跑，而是回转过AS之后踩下了刹车的踏板。

我的XM-09停了下来，紧随其后的诺艾尔的XM-09P+也停了下来，少校是不会冒着情况不明的危险一条道走到黑的。随时依照敌人的状态调整自己的应对方式，以自己把握最大的方法解决问题，这是诺艾尔作为AS驾驶员与部队指挥官的优点，也是我唯一能利用起来战胜她的突破口。

【……试试看吧……】

“Fairy2，诺艾尔·哈金斯中尉，你的任务结束了。”

我打开了机体的外部扩音器，强作镇定的说出了上面的话语。两台AS面对面相距不足10米，要是她选择对我进行突击，我既没有办法躲避也没有武器迎击，最糟的情况下我这台伤痕累累的XM-09瞬间就会被格斗匕首开肠破肚。

【但是你不会这么做的……对吧？或者说……你不敢，你在害怕我，害怕你口中的‘怪物’……】

战场上的恐惧是双方面的，即使是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的我也能看出诺艾尔在与我对战时的动摇。之前的近身格斗迟迟不结果的我的性命可能并非由于我的技术有多么优秀或者她在享受什么战斗的乐趣，恐怕也是因为诺艾尔在恐惧着自己顺风顺水的战斗会因我这个‘怪物’使出的什么杀手锏而在须臾之间彻底崩盘。

【你就这么害怕你口中的那个‘怪物’么……】

在察觉到这一点后，我忽然发现这场战斗真正没有退路可言的其实是少校自己，如果我不能在这里卸下她的恐惧让她重新看清事实，那么她很有可能将走上一条悲惨的自我毁灭的道路。

“放下武器，Fairy2，重复一遍，放下武器，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我再一次通过扩音器向诺艾尔大声的宣布了我的命令，只不过她还是没有对我的喊话做出任何的回应。笼罩在我们两人之间的是死一般的沉默，这意料之外的发展不由得让我对自己的分析产生了些许的怀疑。

【难道我想错了……？难道我的推断从一开始就走进了误区？】

为了坚定自己的想法同时也是为了打破这尴尬的场景，我轻轻的踩下了腿部驱动器的踏板。

“别动！你再敢动一下我就把你撕碎！”

这一回诺艾尔总算是有了反应，虽然只是含糊的威胁，但这可是模拟战开始之后我和这个可怕又愤怒的女人第一次产生的实实在在的‘交流’。

“看清楚，诺艾尔队长，我不是你的敌人！你不记得我是谁了吗？你要攻击自己的伙伴吗？任务已经结束了……下来吧，诺艾尔队长，你所有的下属都在等你！没有什么好害怕的，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

我斟酌着用词，思考着哈金斯可能的反应。在我喊话之后，XM-09P+护在胸前的匕首低了几厘米，不过紧随其后的却是诺艾尔带着哭腔的尖锐声音。

“寇蒂斯，茉莉，香格拉蒂……她们都死了！我的朋友都死光了！！为什么任务就这么结束了？她们都白死了吗！我不承认任务就这么结束了……任务还没有结束！！就算只剩我一个人也好，我要把那个怪物……把那个害死我弟弟和全队战友的怪物给碎尸万段！！”

“醒醒，诺艾尔队长，看看你的周围，看看我！你的噩梦已经结束了，这里没有怪物，只有我希鲁·格林一个人啊！下来吧……我数三声，我们同时打开AS的舱盖好吗？现在我们都很安全，已经不再需要装甲步兵的保护了……相信我好吗！”

只要让哈金斯离开AS，那么一切就都结束了……到时候就算是要开枪打伤她也好，我绝对不会再让她回到装甲步兵的驾驶舱里去。与此相对应的，打开驾驶舱之后的我也将失去所有的掩护与依凭，以血肉之躯暴露在对方手上那台钢铁铸成的战争机器之前。

“三。”

对方没有任何反应，我咽下了一口口水。

“二。”

在非紧急开仓状态下，驾驶舱完全打开需要大约五秒，而且这是不可手动终止的自动程序，只要决定就无法反悔。

“一。”

我坚决的按下了开仓按钮，装甲在我面前滑动了起来，主监视器也归于沉寂。五秒，对于人生来说是多么短暂的一瞬，我却在这一瞬中体味到了一种无法言语的充实和宁静。

【……你也有这样的感觉吗……诺艾尔……】

XM-09舱盖完全打开，我毫无阻拦的将Fairy2尽收眼底，XM-09P+的舱盖还在上升，一秒之后，我看到了取下维生面罩后满脸泪痕咬着牙齿的诺艾尔·哈金斯与她手上紧紧握着的一把手枪。不用说，枪口指向的是我的方向。

“……”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或许有些东西并不是光靠嘴说就能让人理解的，在少校不安又彷徨的注视中，我跳到了地面上。一边丢下腰后的手枪，我一边齐肩平举起了自己的双手。

“诺艾尔队长，已经结束了……如你所见，这里只有我，希鲁·格林……那些困扰你的噩梦早就已经结束了。‘Fairy2’也已经成为历史名词了，下来吧，我们回去，16TH的大家都在等着我们回去呢！”

我面容平静，语气温和的诉说了事实。在听到我所说的话以后，年纪已经不小的诺艾尔居然毫无征兆的当着我的面颤抖着嘴唇像个小女孩一样的哭成了泪人。看到这样脆弱的少校，我心头一紧赶紧背过了身，对我来说诺艾尔队长再怎么样也是个女人，而我的肩膀还没足够坚强到能给一个像她这样悲伤无助的女人依靠。

【……希鲁，你还是太弱了啊……】

正当我满怀伤感的准备返回机体把事件的最新进展向阿尔维斯上尉汇报时，天空中忽然传来了一个异常严肃的声音。

“格林下士！快趴下！！”

“艾吉斯中尉？”

我朝天空看去，一台开着侧门的CH56轻型运输直升机正从天边急速向我的位置冲来，由艾吉斯驾驶的游骑兵MKIII端着步枪从机身中探出了半个身子。

【这个是……！！】

注意到了地上那块不自然的急速扩大着的阴影，我下意识的回转过头，在我身后，Fairy2正冲着我扬起自己手上的那把即使不开链锯也锐利得足以把人体一下劈碎的巨大匕首。

“诺艾尔队长！？”

我惊恐的凝视着眼前这钢铁制成的庞然大物，简直不敢相信事态居然在转瞬之间会突然恶化到如此的地步。

“回到地狱里去吧……怪物。”

“格林下士！快趴下！！”

两边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一个低沉冷漠，一个高昂亢奋，一个沙哑枯涩，一个圆润动人。我没有任何的选择，只能抱着脑袋趴到了地上，子弹擦过空气发出尖利的嚎叫，15MM口径的机枪弹击中装甲的声音在我头顶炸响。艾吉斯救了我的命，却失去了最佳的射击位置，他的子弹没有打穿Fairy2的要害，只不过让诺艾尔在原地重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

【为什么中尉要用实弹！诺艾尔队长是我们的同伴啊！】

艾吉斯盘旋着又进行了一轮扫射，这回他成功的将Fairy2逼退到了好几十米之外。少校没有对付直升机的武器，只得转动机体一边躲避如雨的弹幕一边反向朝碎石阵的方向逃去。

“艾吉斯中尉，不要开枪！”

我大声喊叫，用力的挥舞着双手，但这没有一点用处。我想起了AS里的通讯器，于是赶紧重新爬进了那个压抑的钢铁罐头。

“Warlock呼叫Princess，Warlock呼叫Princess，停火，停火，立即停火！不要再开枪了！Princess！”

Princess是艾吉斯的作战代号，但不管我怎么呼叫中尉都没有给我任何的回应。在夕阳之下，直升机上的他正在专心致志的进行着一场单方面的残酷猎杀！

“Princess！马上停火，不然我立刻击坠你！”

我扳动操纵杆抽出了AS腰间那把没有子弹的冲锋枪，冲动的将直升机直接套入了准星。被我这么一闹，艾吉斯也不得不做出反应。嘶吼着的机枪被停了下来，我的通讯器里很快传来了中尉焦躁的声音。

“Warlock……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当然知道，我在保护我的长官！”

我怎么可能坐视我的队长，那个会在驾驶舱里哭得像个孩子一样的女人就这么在我面前被人枪杀呢？

“Warlock，你这是违抗命……小心！Chimera1在你一点钟方向！”

就这么片刻的分心，差点就让我付出生命的代价。诺艾尔抓住了我举枪威胁直升机的这短短几十秒的空当，居然重新折返向我猛冲回来！已经盘旋了一圈的Princess因为角度和距离的关系根本无法开枪，如果他现在强行对着Fairy2开火，一定会把我们两台几乎快要黏在一起的AS一起打烂。

【……被抓住破绽了吗？】

已经没有任何事情可做的我无助的凝视着挺着链锯匕首疾驰而来的Fairy2，心中却没有产生任何濒死之人通常会有的遗憾和悔恨，我只是就那么看着它，平静的猜测着那个当着我的面痛哭流涕的少校到底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不管如何，请您今后不要再像那样哭泣了……】

我闭上了眼睛。

一声巨响。

我睁开了眼睛。

淡紫色的魅影从我眼前飘然而逝，只在日暮余晖中留下了一道无情的冷色流光。光芒的尽头，流线造型的装甲步兵将将要夺走我性命的钢铁死神撞到了一边的林木线上。电光火石之间，它折断了后者的手腕并抢过了格斗匕首。紧接着，紫色AS的驾驶员不假思索的就将那把致命的武器自下而上的从后方斜**了Fairy2的驾驶舱。

瞬间，机油如同鲜血一般喷溢，火花四溅，纵横一时的XM-09P+就这么在这台突然出现的AS的怀中痉挛着，然后痛苦的陷入了长眠。

“诺艾尔队长？”

我颤抖着打开了机体的外部扩音器。

“诺艾尔队长！！”

我使出全身力气大声的朝着天空呼喊起来，只是等待着我的唯有万年不变的死寂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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