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风平浪静的海和万里无云湛蓝深邃的天空,说不上是晴空万里,却让我呼吸到了太宰小说里那样的空气,那种明明已经失去了生活的信心,却还是被这个无阳天空的阳光照耀着——就像被一只大手擒住了衣领,从情绪低谷里强行提了起来,充满了无奈的,在不属于自己的美妙环境里一点一点流失希望,变成一个天朗气清下的绝望的人。
太宰的小说里总是这样的。
不像是凡夫俗子那样,开心时就阳光姣好,快乐时就微风不燥,伤心时必逢阴雨连绵,悲痛欲绝定有骤雨狂岚。
太阳普照下,本来烘暖了全身的阳光变成了令人窒息的燥热,秋高气爽时,本应净化心灵的畅快空气变成了抽走体力和心力的虚无气息。越是在美好的环境里,越能感受到他人的快乐和自己的痛苦之间那巨大落差,越发令人叹惋。
此前我只是被太宰小说里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所感染,直到现在我才深刻的体会到其中的道理,因为此刻我正经历着这样的煎熬。
“为什么啊……”
直到,再一次遇见他,才找到了发泄我心中不甘的堤口,感情再一次涌出来。
他看起来和之前一样,穿着那一成不变的白色T恤和水洗牛仔裤,但却又完全不同。
他在不远处就停下了脚步,双手**裤兜里,风吹动他的刘海,发梢间眼睛逃避似的看着地面上的沙粒,和我一样。
和我一样,盯着他脚下的沙滩,希望可以用数沙粒来缓解自己所有的冲动。
我真想关心的问问他有没有受伤,却又被心中的疑惑拽住了脚步。我多想问清楚一切的真相,但是如果我问了,是不是就捅破了所谓的窗户纸,彻底没办法再做朋友了?想到这里,那我到底应不应该把昨晚的事情当作无事发生,若无其事的和他打声招呼呢?
我的心终究没有大到忽视那种事情的程度,最后纠结着,试探着提出了这个疑问。
“回答我,到底是为什么啊……”
我质问道。
就像是过山车事故的发生率只有百万分之一,每个人都事不关己毫不在意地说着这组数字,可是对于那辆过山车上的人来说,死亡的机率是令人绝望的百分之百。
就像是抽奖一样,厄运就这样降临在了自己头上,不能拒绝,无处躲避,无力改变。
“难道我们就应该死去吗!”
任何一个人都会迎来死亡,但是没有面对死亡的到来不能反抗不能求生必须赴死的道理。
“我……我不知道。”
印象里应该非常可靠的他,却说出了这样的话语。
不知道是因为他话语中掺杂的心虚让我难以置信,或者说他语气里细微的隐瞒放大了我的不信任,脑海中的所有纠结竟在这一句“我不知道”的刺激下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被美好天气压抑着的苦恼和不甘,一股脑涌了出来。
“果然,你和他们一样,都是骗子……”
“唉?不……我……我不是……”
他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惊恐,映入我的眼睛,历历在目。
“那你告诉我,昨天晚上,出现在码头工厂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码……当然不是我了……”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我没来由的怒火,情绪激动让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唯一可以抱有希望的人竟然是一个睁眼说瞎话的骗子,让我无法置信。
“你……”我控住不住的呜咽,“你骗人……昨天晚上的人明明……明明就是你!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没……”他抿了抿嘴唇,“因为……因为……你心里期待着我这样回答的啊……”
“难道只是因为……只是因为我希望这样,就能让你歪曲事实吗?你真是个……混……呜……”
“夏利……”
“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要骗我?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回答我啊!”
呜咽伴随着止不住的眼泪,变成了歇斯底里的质问,让他哑口无言。他紧握双手,自责地把脸撇向一边不去看我。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啊……”
他的眼睛里满是震惊,好像不曾预料到我会问及这个问题。
“你……我……我……这……”
他就像一个被母亲训斥的小孩子,手足无措,六神无主地扭捏着。最后他松开了紧握着的双手,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你没受伤,真的太好了。”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反而陷入了震惊。
他并不是转移话题,而是当作无事发生那样,把这件事情翻了过去。这件事对他不重要吗?自己在乎的人把他妖魔化这件事对他来说不重要吗?难道在他心里,我的安危要比他的清白更重要吗?
双腿突然被抽离了全部力气,往下跪了下去。看着他扑了上来搀扶我的样子,我突然明白了,原来在他心里我如此重要。
“对不起……”
好奇怪,他身上的味道好像可以刺激我的泪腺,让趴在他怀里的我止不住的哭泣。感受着来自他的体温,我的心总算是安稳了许多。何必在乎他是什么呢?何必在乎他的所作所为呢?我竟然,抛弃原则的,有些自暴自弃的这样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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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你身上竟然会有这么多伤疤,真的吓了我一跳。”
夏利摩挲着何谨的后背,他的后背不像是穿着衣服时显得那样瘦弱,肌肉线条硬朗分明,体块不夸大也不干枯,矫健而干练。如果这坚实的后背上没有蛛网密布一般大小不一的伤口,那就更加完美了。
“都是一些老旧的伤疤了,不要紧的。”何谨有些局促,急急忙忙放下撩起来的衣服,没想到这个成熟稳重的大男孩还有害羞的时候。
“你真让我好奇,你曾经都做过些什么。”夏利歪着脑袋笑,“你真是一个奇妙的人呢。”
“嘛……”何谨神色一黯,“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啊,对不起。”
夏利触电似地放开手,赶忙道歉。看着他的神情,想必是一些,非常痛苦的事情吧。
“道歉做什么。”
何谨似笑非笑的看着夏利,夏利没好气的拍了他一下,他肯定是记恨初次见面那天,她对他的质问。
“这下你总相信了吧?我说的话没有骗过你,我经历过比你所经历的更煎熬的事情。”何谨也没多留恋在开玩笑上,回到了正题。
“可是你证明了自己又有什么用呢?还是解决不了我的问题。”夏利撅着嘴耸了耸肩。
“大概,可以让你多一个伴吧。”何谨也耸了耸肩。
“我想快点,去通知村里的人,让他们可以提前避难。”
“不要去。”
“绕了半天又绕回来了。”夏利有气无力的靠在何谨肩膀上,“那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
“你先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要去通知他们呢。”何谨反问。
“答案显而易见的吧,因为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他们就会陷入危险之中不是吗?拯救生命不需要理由吧?”
“确实,但是前提是你可以拯救啊!”何谨的语气颇有些苦口婆心,“换做是你,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那些事情,第一次听到这种离谱的过分的事情,你可以顺利接受吗?我想不能吧?既然你都不会接受,那那些村民们呢?他们不但不会接受,反倒会觉得你有问题。少数派口中违反常识的一家之言哪怕再生动也不会令人信服的。”
“可是,就眼睁睁看着所有人这样走向死亡吗?”夏利问道,“总有人会相信我的,如果我一直不说,那所有人就都得死,假若我说了,有一个人相信我,那我就拯救了一条人命不是吗?”
“那你的所作所为,和拯救不了所有人的那些人,又有什么差别呢?”
“……”夏利沉默了。
“你一直在诉苦,说能拯救这次灾难的人,他们拯救不了所有人,所以你要用自己的力量拯救剩下的人。他们难道不想拯救所有人吗?他们绝不是存心不想救,而是力所不能及。总有人不见黄河心不死,为了他们就要放弃那宝贵的,用来拯救其他人的时间吗?”
“说到底是他们葬送了自己的生命,就像自杀一样。你我已经尽力了,只是那些人不领情,不会顺着梯子爬出深渊而已。”
何谨的话让夏利瞪大了眼睛,曾几何时她也听到过这样的话,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海浪改变了她的人生。
“是巧合吗?你刚才说的话,我曾经听到过。”夏利说道,“和那些救援我父母的海上搜救队说过的话一模一样。”
“我从小到大,到现在也搞不懂他们当时为什么说了这些话。我只是在爷爷那里听到过,爸爸妈妈为了救助一艘失事的渔船,闯进风雨里,不但没有救下渔船,还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何谨!”夏利抬起头盯着何谨,眼睛里充满了坚定,“如果按照你的理论,我的父母无疑做了一件错事。按照你的理论,为了不足一线生机的陌生人而拼上健全的两条人命或许是错的。但是,对待生命并不只是把他们放在趋利避害的天枰上称量重量的啊!哪怕为了一线生机,生者也要拼上一切去拯救在死亡边缘徘徊的人,这是对待生命本应由的态度,对待生命最基本的尊重啊!”
“夏利……”
“更何况……更何况我还不会付出生命,只是可能被别人当成疯子而已。这样的事情,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呢?再说,这不也是一个好人应该去做的吗?”越说越激动的夏利从倚靠着的水泥护栏上站了起来,仿佛身体里有激昂的能量蓄势待发。
“好人……唉,好吧……”
何谨心软了,他总是一副这样的德行,只能劝说别人,却永远无法阻止别人。
“如果你去意已决,那我便不再拦你……”
何谨想说的话只说了一半。
不是我被你的发言说服了,只是发现你和那些不见黄河心不死的人一样。等你碰壁了,或许就知道悔改了。
因为好人,并不好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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