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直布罗陀的清晨（上）

仅仅是海平面以上部位便足有十余米有余的巨大白色结构物宛如巨人臂膀般以南部海湾的尽头为起点朝着彼端以弧线形式构架延伸。

可以目测的是，这是某种还在建造中的宏伟建筑体，那结构物下方密密麻麻的工程船与辅助拖船的体量更是惹眼。

“从刚才开始就很想问了，你知道那个是什么吗？”

因为碧蓝航线的接待者迟迟未来，所以选择在码头附近的海景咖啡厅吹风的维基试图找些话题来打发时间。

“看上去貌似是某种建筑物的龙骨，不像是桥，说是堤坝也未免有些太大了。”

“是防护壁...要塞港的防护壁。”

“要塞港？”

“是的...在战争最前线的地方，尤其是大西洋海域上广泛分布着碧蓝航线所属的要塞港。”

有些不明所以，但仅凭自己所看到的那些，维基脑海中自动出现了字面意义上搭建宛如古代城墙一般的物理性护壁用以保护海上基建的军事据点的画面。

“...老实说来还真是难以想象的景象...这种东西真的有性价比嘛？我是指在海上建造城墙这件事听起来就跟天方夜谭一样，又或者说是我理解错了？”

“虽然对这方面并不是太过了解...但仅从旁观者的角度而言，你所料想的并无差错。”

Z46紧闭着双眼，缺乏表情的脸颊上留有着些许动容余韵，毕竟她所回想的关于‘要塞港’的光景放在过去都无一不是可称之为奇观的壮丽之物。

“那里的一切都在阐释着文明留存的意义，哪怕其存在是用以验证战争的底线与毁灭本身。但所谓的奇迹就是如此——在抛开其内核本身，即使徒具其型也能令任何人感到震撼的伟大事物。”

维基皱眉不语。Z46虽然证实了他的猜想，但本就是好笑才说出来的话成真这件事，实在是让他高兴不起来。

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在他的判断里相较于另一个有着同等‘世界观’的地球一直都是较为落后的。

可如若Z46所说不假的话，至少在建筑能力上，这个世界甚至要远远超出同时代的另一个地球。

可问题来了，人类文明的科技树一直以来都是一条笔直向前的轨迹，其上或有分支但始终可以溯本寻源，但。以他记忆所经历的‘未来’告诉他，事实上任何高等科技的解锁都大量依赖于复数下属科技的夯实与积累。

不可能在其他领域都远远落后的情况下唯独建造学一路高歌猛进独领鳌头。这已经不是独独领先另一个地球一步了，假如真的能在处于战争事态的危险海域上成功建造出巨型军事建筑并且还能达成支出平衡的话，那么也只能称作‘黑科技’了。

但维基所处的毕竟是现实世界，所谓空想出的黑科技根本就是自欺欺人的说法，可既然存在了，那么便一定有某个足够有力的支撑点能使得所谓的‘要塞港’成为实际存在的事物。

“如果没想错的话...要塞港的建成和战舰人形的出现有关吧？”

“更准确的说...要塞港一开始实际上是‘塞壬’的战争据点”，Z46偏了偏头，目光也随之移向了偏远的海岸线，凝望那正在构建中的‘要塞港’骨架，渐渐的有些出神。“碧蓝航线现有的要塞港事实上大多数都是通过占领的手段从‘塞壬’手上抢过来的，而真正通过‘建造’手段筑就的也就只有处于珊瑚海的碧蓝航线本部，而且迄今为止，花费了大约两年的时间也才完成了预期的一半工程。”

“...原来如此，这样就可以理解了。”得到了出乎意料但勉强还能算是可以接受的答案后清楚这个世界并没有朝着天顶星科技的方向野蛮生长的维基暗自松了口气。

“也就是说，你们是通过破解塞壬的科技来复原‘要塞港’的建造方法的吧？不过我有个问题，如果这个所谓的要塞港真的有用的话？你们当初究竟是怎么成功击败‘塞壬’并且将其成功占领的呢？”

维基并不认为这世界的人们想不到这点，但既然在海上贸易被塞壬封锁百分之九十的情况下依旧动用大量的物资去进行仿建，那么所谓的‘要塞港’就必定有其可取之处，或者说有某种不可替代的作用。

“...是为什么呢，我现在也在找原因。”

“哈？”

“虽然我被建造出的时间并不长，也没有经历过当初的战斗。但有关于占领要塞港的作战我也曾听舰队的前辈提起过。”

Z46平淡的话语下似是在叙述中无形的暗涌。

“‘相比起战斗，那更像是某种有计划的撤退？’”

——所谓的人类反击战，注定从一开始就是一出被隐藏起来的笑话。

“为什么这么说？”维基知道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有关于塞壬战争最重要的疑惑即将得到解除。

“因为迄今为止，有关于塞壬‘要塞港’的作战，碧蓝航线与塞壬的战损一直都是0。”

名为碧蓝航线大获全胜，逐步击退塞壬并在现在已经彻底维持了战争局势的公开说法在此刻被Z46以第一线战斗员的身份予以了彻头彻尾的否定。

“...是这样吗...”明明只是一时兴起的交谈却揭露了这个世界现如今的最大谎言，一时间哪怕是维基这类从来都是风轻云淡的心态都有些维持不住脸上的微笑了。

‘是人类被放过了...’

放在其他人眼里或许是天方夜谭的冷笑话吧？但对于早有预感的维基而言，这只是猜想的证实，也正因如此，过分残酷的冰冷事实如同无人深空的迷离呓语一般使人毛骨悚然。

更荒谬的是，这个真相在这个世界上被知情者与凶手十分默契的进行了遮蔽，恐怕直到平衡被打破的前一秒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会为这实则如履薄冰的和平而津津乐道，将所谓的塞壬当做怪谈类的谈资：“哦，原来还有这么一种东西啊？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

永远不要试图高估人类的‘记忆力’。毕竟很多情况下，哪怕记得真相都会下意识无视，这种装睡的秉性是每个普通人都生来具备的，视若无睹永远比真正的遗忘要恐怖的多。

毕竟人生不过百年，繁华皆如白驹过隙。有太多的精彩令人流连忘返，又何必对那看似远在天边的灾难执迷不悟呢？

想到这里，维基或许有些清楚了上面那些大人物们的想法了。看似来势汹汹的塞壬们虽然将地球上的海上航线给破坏了个一干二净，但人类终究是生活在陆地上的。除了那些位高权重的军阀寡头、领袖学者，对于虽然进入21世纪但依旧未曾完成全球化，连互联网都没有建立的这个世界而言。大多数平民们对于塞壬的威胁无疑是毫无感觉的。甚至于就近而言还有突然兴起的邪教，将塞壬降临的灾难说成是神明的考验......

“所以与其大肆宣扬即便说出来也没有多少人会信的情报倒不如保持最低限度的沉默...吗？我甚至怀疑之所以将对塞壬的‘空城’作战表述为‘阶段性胜利’也是为了从纳税人的手里掏钱。这么一来，说不定那些军政两界的领头人倒是做了件好事。”

“具体的情况对于身为战舰心智人形的我而言并不清楚，不过仅从逻辑上判断似乎也是具备合理性的......人们将谎言称之为艺术的狡猾说法...我似乎也有些理解了。”微微张开了嘴，流露出三分困惑，六分惊叹的微妙表情的Z46对于维基的猜想有些不知该如何评价。

“还是饶了我吧，我可不希望让你这样的孩子这么早就理解人类的劣根性，小孩子总该拥抱些美好的事物不是吗？”

“可我是一艘战舰。”

“但哪怕是按照战舰的说法，你也只是个小孩子。”

“......我不是孩子。”辩驳并非是Z46的长项，事实上在与现在的‘维基’相处前，她甚至于从未与人有过‘聊天’的经历。但这样的感觉...老实说不坏，难道说战舰也是种社会性动物？需要社交来维持自我心理的健全吗？

她不明白。

Z46的纠结，没有读心术的维基自然是不清楚的。不过看着Z46困扰的可爱模样，他内心深处的紧迫感却不可思议的得到了些微的缓解，只是嘴角的苦笑依旧：“能告诉我为什么要突然告诉我这些吗？按理来说这些都应该是隐藏起来的机密，你完全可以不用说出来的，就像你之前做的一样。”

Z46陷入了沉默，不过这并不是因为被维基给问住了亦或是在组织语言，而单纯是由于不远处传来的女声吟唱而吸引了注意力。

在这座临海咖啡厅另一侧小广场上又一座规模不大的露天舞台，因为维基等人正待在二楼阳台的缘故，所以可以完美的将其纳入视野中。此刻，与维基等人来时的清冷不同，随着清晨的逐渐过渡，小广场上早已聚集了一定密度的人群，和Z46一样，这都是被露天舞台上的表演所吸引来的人群。

那是一名女舞者、乐者与歌者共计七人的组合。身着一袭红裙披肩的女舞者居于舞台正中，脚踏密集而热烈的步点，舞姿绚烂如跃动的火焰，乐者弹奏吉他，辅以拍掌歌者低哑煽情的吟唱，其演奏的乐点与舞者的步点尽是完美的协同在了一起。

一出异域风十足的歌舞表演。

“那是什么？”沉迷了半响的Z46突然冷不丁的出声。

“这是...哪门子的转移话题啊....”，无力的叹了口气。维基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那是佛拉门戈，一种包纳了歌曲、舞蹈、乐器等复数表演形式的艺术形式。实在难以理解的话当成某种复杂的民俗乐剧也可以。”

听着不远处激情洋溢的演唱，Z46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评价道：“真不错啊...是种让人高兴的演出呢。”

“......就当你是真的在称赞好了。”事到如今，维基倒也能从对方那缺乏表情的脸上读出些情绪了。面前的这个孩子的确是发自内心的在进行称赞。

无奈的维基见Z46再度沉默，识趣的闭上了嘴。思绪繁杂的他将目光倾注在了被小杯圈住的咖啡中，接着深褐色的液面凝视着自己那眉毛拧在一起的熟悉又陌生的脸孔。

远远的，一长两短的悠远汽笛声自远方运转物资用以修建要塞堡的拖船处传来。而以海岸线为界，另一边的陆上则是莺声燕语，载懽载笑的人群簇拥在一起，笙歌鼎沸。

大概过了五分钟？当然，十分钟或者更长的时间也有可能，在凝固的现实狭缝间流淌也丝毫不会动摇的时间转瞬即逝，至少在维基意识到有人在叫自己的时候，耳畔早已不见了佛拉门戈的声潮。

“你在苦恼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幅表情。”

维基依旧回以苦笑。“啊...要说的话，大约就是发现自己一开始以为的简单难度一口气变成了地狱难度吧？”

“毕竟按你所说的话，这个世界的碧蓝航线可以说是完全靠不住咯？”

“...有关这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我也没有多少情报，但就我所知道的那些来看，这个世界的碧蓝航线与塞壬发起的正面战争并不多见，而且大多数都是‘平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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