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人当何以为活

面对荣格的时机比维基所预想的要来的更早。

仅在他刚从Z46的房间刚出来的时候便被路过的老管家通知了荣格打算叫他前往书房的情报。

当然与通知同样到来的还有老管家有些奇怪的眼神。

“虽然有些不大适合，但是少爷，我建议您还是应该选择一个更加...适龄的对象作为伴侣。”

“...实际上我只是过来送早餐的，我认为这样对客人而言或许会显得更加好客？”抬了抬手里已经空掉的餐盘，维基选择在事态变得会让自己头疼时将话题强行带过。

“既然荣格叔叔一大早就有事找我的话，那么我就先走了，弗伊格特管家。”

为了避免管家的起疑，同时也自认为确实没什么好心虚的维基迈着得体从容的步伐离开了走廊，只是很快又再度由于荣格的邀见而感到心忧。

走到了书房，本就因为荣格昨天的举动而变得分外敏感的维基察觉到了氛围的异常。

今日的荣格没有如往常一般待在书桌旁处理公文，而是单独的坐在了房间里靠窗的沙发上。

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一套正在使用中的茶具，滚烫的热茶依旧散发着芬芳热雾，看上去似乎刚置泡不久。

“...进来吧，小斯特恩，别傻站在门口，我可不记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见外。”

荣格冲着门口看上去有些神色僵硬的维基打趣道。

“过来吧，孩子，我想你现在肯定也有一些事情想跟我聊聊不是吗？比如有关于昨天的事情？”

“您为什么突然之间又要到海上去了？在直布罗陀基地？这和另外两位碧蓝航线海的客人有关吗？”

“不，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在这里待不住，你应该清楚的，小斯特恩......”老人的语气中充满了唏嘘与感慨“我不是能够在床上躺着终老的性子，有太多东西催促着我行动，你总有一天也会了解到这种情感——当你觉得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去面对的时候。”

对此，维基选择了沉默。他明白荣格的意思。哪怕他无法真正作为当事人去体会那种家族逐渐凋零的绝望，那种难熬的抑郁已经使得面前原本英姿勃发的男人变成了一个无论在生理亦或是心理上的真正老人。

“如果这是您的意愿，我会选择接受。”

“你能够理解就好，但想听到的不是这个...你越是表现的如此，我就越是觉得自己亏欠了你太多。”

然而只有维基知道究竟是谁亏欠了谁，但事到如今，为了自己的目的，他也只能够选择将真相给永恒的埋没：“无论如何，我只是希望您能够知道，我一直以来都确实无误的承蒙着您的庇佑...这份感激不会改变，”

虽然是真挚的感谢，但在荣格看来却更类同于隔阂。只是事到如今，改变已是徒劳。而他也不会天真的觉得现在的自己有能力能在一个月内改变维基的态度。或者说，眼前的这个局面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能得到你的感激，这或许是我最好的慰藉了。”

看着情绪有些不对的荣格，维基选择了转移话题。

“说起来，您一大早叫我前来究竟有什么事？感觉您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荣格重重的叹了口气：“没错...是有关你的事情...小斯特恩知道东煌吗？”

有关我的？东煌？

面对荣格突然间意义不明的发言，维基有些猝不及防。

“如果没记错的话，东煌应该是指那个亚细亚最大国家吧？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这个？”

“你有所了解就好。你觉得东煌怎么样？”

这个世界所谓的东煌所对应的是维基记忆里那个更加熟悉世界中的华夏国，虽然对于这个世界的东煌他的了解也仅留存于记忆中的参考以及一些书籍、记录，但这不妨碍维基产生对于那个强大国度的好感。

“神秘，强大，有着得天独厚的纷扰文化？总而言之是个非常不错的地方。”

维基很想知道荣格为什么会突然间问出这么一个问题，但很显然，这个话题所引出的内容才是今天真正的主题。

“这样吗？这样就好...如果接下来让你去东煌生活，你觉得怎么样？”

“等等！？为什么会突然之间谈到这个？”维基如果知道荣格的下一句话是这个，或许他就会换一个答案了。

维基万万没想到荣格居然有着这样的打算，而这个安排无疑是会打乱维基接下来的节奏。

要知道维基已经打定了主意，非去碧蓝航线不可。

荣格摸不清维基是惊讶还是抗拒，但这不妨碍他继续说下去。因为荣格非常清楚，这件事对面前的青年来说非常重要。

“在东煌，我...因为工作的缘故，还是认识不少人的，他们都是一些非常和善的义人，如果是小斯特恩的话，他们一定会非常高兴你的到来。”

“等一下，所以为什么突然之间我就非得去东煌不可？究竟是什么回事？这和您接下来的任职有关吗？你要把我从铁血这里赶走？”

或许因为事关紧急，荣格非常敏锐的察觉到了问题的缘由。

联系到荣格即将重新接任碧蓝航线的指派，之前暗地里让荣格于三个月前不得不选择卸任的存在想必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一旦荣格重新接任，这一次的指派将会与原先的任职完全不同。

在原先，荣格的指派是由更上级的铁血军委层专门进行的调配。虽然成为了碧蓝航线的一员，但其本身还是性质还是铁血海军的上级军官。

但自从三个月前由于对塞壬战线的完全稳固化，国内的派系争斗成功将荣格等一批于最早期应急战争中失利的高级军官作为了保障最高军委会稳固公信力的牺牲品。

荣格自那以后算是彻底的从铁血内部的政界退场。而在军界，由于被退役事件的发生，荣格的影响力也达到了最低谷，除了一些较好的军官层以外，就再没剩下什么了。

而在这种情况下，荣格一旦重新接受碧蓝航线的指派，那么就会从铁血内部军事官员变成了由联合国军事共盟安理会所指定收纳的军事家。

根据全球应急动员法案，荣格将会完全成为碧蓝航线专属的军事成员。到时候，荣格唯一还会和铁血搭上关系的也就只有国籍了。

而且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问题的关键在于荣格接下来的就任地点也并非是原先的亚太防御战线，而是自碧蓝航线成立后便从日不落与皇家手中接过的直布罗陀防御基地。

根据从Z46那里得到的具体信息来看，荣格此次将担任的职位将是碧蓝航线专门针对大西洋的塞壬而以直布罗陀基地为基础新组建出的分部最高负责人。

想必这行为势必会动了某些人的蛋糕。

即便是作为对手的塞壬拥有着随时随地毁灭整个地球的力量，但只要这个威胁一日不全面爆发，那么人类就一日不会放弃勾心斗角。

乃至于如果放弃了勾心斗角也不会是因为威胁的迫近，而是单纯因为勾心斗角的其中一方已经彻底销湮在了威胁之中。

这个评价虽然充满了对人性的不信任与露骨的偏颇，但如果仅仅只是应用到眼前这件事上，根据荣格现在的举措来判断，或许也算是恰如其分的最终回答。

“并不是我打算将你赶走...小斯特恩，这只是单纯的防患于未然。”

荣格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与疲惫。

“你已经成年了，小斯特恩。对于社会，对于世界也有了自己的评价才对，你应该知道大人的世界是不单纯的，没有什么非黑即白，有的只有为了以后而不得不做的妥协。”

“对你而言，铁血实际上并不是个好地方，我有着权力，财富，地位，而你也因此能够得到对应的安稳生活，这也是我应该给予你的补偿。只是这一切都是有个前提的。那就是你待在汉堡，我也在汉堡。”

泡好的红茶不知何时已经变凉，时间的推移能够改变太多的东西，当熟知的故国已不再宽容，当原本将他一手带上去老上司为了脱身而将他抛下...留下的回忆，也就只能在回忆里了。

荣格这三个月以来一直都习惯于待在书房里，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单纯的在写回忆录，哪怕他仅仅才五十一岁。但生活的剧变早已将他原本挺拔的年轻脊背打击的佝偻龙钟——直到他等到了由克鲁泽带来的信件。

“原谅我的自私吧，孩子，我无法忍受这只会让我再也拿不起指挥刀的府宅阴风，我注定了只适合待在海上。而他们不会轻易的让我重新踏足于他们的视野之中的，毕竟被吃掉的棋子又怎能自己跳回棋盘之上？”

维基听到这里，默然无言。

即便是曾作为一部统帅的荣格在真正的掌权者们看来也不过只是任其驱驰的马前卒罢了，毕竟人丁凋零的荣格一族本就不是什么排的上号的大家族，荣格能一路走到现在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我并不觉得这是自私...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希望能帮的上忙...”

“我原以为，能在那场灾难中生存，是因为你是个幸运的孩子...但现在看来，或许幸运的是我这个老混蛋才对...”荣格表情复杂的摇了摇头，似乎是打算笑，但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是嘴角还在那里半咧着，说不出是欣慰还是难过。

“从来没有那回事...荣格...舅舅，这正如我之前所说的那样...我所得到的已经足够多了。”维基的脸上带着真实无需的羞愧。

“我很抱歉，我无法接受您的安排。或许东煌的真的很好，能够远离即将发生的争斗与威胁，甚至于我能够凭借着您过去的余荫过的比汉堡还要好。但只是过着安稳平静的生活并不是我所想要的。”

维基有时也曾想过，假如自己能够放下执念就好了。

不需要去寻觅自己的过去，物质丰饶的现在只需要去安安稳稳的期待未来及时行乐就好。

找到一个喜欢的女孩子，然后借着这个虚假的身份——以斯特恩的名义就这么过上平静的生活；亦或者找到灵光一现的野心，依靠着现有的地位去宣泄自己的强欲...

这才是正常的‘人类’会做的事，而不是如自己这五年来如同行尸走肉般麻木不仁的活着。

只可惜，他维基并非是个正常的人类。

至少正常人不会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而在脑海中浮现出古古怪怪的知识，明明在阅读与学习技能的时候抱有比谁都要充沛的热情，却在学习的中途发现这本身就是自己已经掌握过的能力与知识，甚至于自己所掌握的还要远远超出书本与教授者的范围。

并非是超过一分两分，而是一比十万，完全处于两个次元般的差距。

正是因为如此，那噩梦便如影随形，那些知识无时无刻的不在提醒着维基自身作为一个彻底异类的事实。

以至于后面所不断出现的异世界历史更是将维基最后的侥幸都统统碾碎。

因为拥有一切，所以维基放弃了触手可及的一切。

唯有找回真正的自我，他才能真正的解脱，为此，一切苟且和蝇营狗苟都是可以接受的代价。

“我想要加入碧蓝航线，哪怕只能做一些举足轻重的小事也罢，无论如何，就这么去往东煌选择逃避，我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的知识告诉维基，此时他应该睁开双眼与荣格对视，表情理应保持肃穆，上身挺直。

但他闭上了双眼，

“拜托你了，荣格舅舅。”

荣格回答道：“让我再考虑考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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