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我告诉你并使你相信,你所熟悉的一切不过是个十分可笑的谎言,你会怎么想?
是不甘地想要维护它呢,还是愤怒的撕碎它呢,还是永远活在挽留它和抛弃它之间呢?
不论你怎么想,如果是我,它与我相伴多年,我是永远无法真正摆脱它的。但,我永远不会让它吞噬掉自己。
不惜一切代价。
1.
因
“陈晦,陈晦!”
“啊?才...才早上七点吧,别叫了,让我再睡五分钟。”
慢吞吞的,我从一堆可以称作破棉絮的被子里中爬了出来。几团棉花掉到了地上,我笨手笨脚的抓起它往被子里塞。
“什么玩意啊,塞不进去...诶,梨子,你干嘛拉我,别动...”
“快走啊,工头要点名了,那几个卫兵都站好了,准备给迟到者来几鞭子呢!”梨子说完,就把我一把拉了起来。“就剩三分钟点名了,别人都走了,快点!”
“别跟我谈那些中部同盟的畜生卫兵,第一天说了只会罚站,后来为了给上级看,硬生生搞了个鞭子...你别拉我,等等!”
梨子也顾不上回话,把我一拽就往外跑。但这间六个上下铺的宿舍太小了,不知是哪个高素质的把箱子横在地上,没看到箱子,我们结结实实摔了个跟头。一堆脏内裤翻了出来,糊在我和梨子脸上。那味道,真是永生难忘。
这宿舍是建在一片林子中空地的棚屋,我们刚跑出来,就差点撞上一根横伸出来的枝条。没办法,毕竟这是野外,我们要在这里待上几个月,也顾不上抱怨,我们向林子那头的集合地冲去。
“陈晦,王佩度,你们迟到了。”站在空地上的工头看着我们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说。旁边站着一排跟我们年纪差不多但都穿着工装带个头盔的少年,还有几个身穿白色制服的高个子卫兵。
“等等,大叔,其实我们是因为箱子...”“什么箱子?迟到就是迟到,第一天就迟到,有什么好讲的?”
背后传来一个声音,紧接着一条藤蔓一声脆响,抽到了我身上。尽管中盟的卫兵不会丧心病狂,选用带有倒刺的藤蔓,但也是结结实实打出了一条血痕,我腿一软,坐到了地上。梨子也没能幸免。
一共抽了五下,那人才收手。“回去吧,我们也是慈悲为怀,不想对你们这些连高等院都没上过的小毛孩太狠。”卫兵中那个衣服上别了个徽章的走了过来,把我们拽起来,扔回了队伍。“下次注意点儿,我可不会再下手这么轻了!”那卫兵队长轻飘飘撂下这句话,便回去了。
我只觉背后火辣辣的疼,早听说卫兵飞扬跋扈,一直认为夸张,今日挨了鞭子,才知道。看了一眼旁边的梨子,他也是一脸汗,神情痛苦。“说好了维护和平,中盟那些人,却放任属下这样做!”梨子小声嘟囔道。周围的被征发来这个水利设施建造基地的人大多数跟我们年龄差不多,这时也用同情的眼光看我们,有几个小声议论着。
“听好了,各位。”,工头站在空地中央一块石头上,拿着一个大喇叭,开始嚷了起来,“你们是被中部同盟选中,前来支援芒实国经济复苏的光荣青年,你们的任务是在规定的工期内,在这珠汶河上建起一座水力发电站。在这期间,你们会受到各位卫兵的严厉监督,希望你们能发扬奉献精神,为天南洲永远的繁荣献出自己的力量。现在,开工!”
一声令下,人群就散了开去,各自奔向自己的工作岗位。我们刚要走,工头就把我们叫住了。“陈晦,王佩度,过来一下!”
我们一转头,看见那个卫兵队长在跟工头说些什么。等到我们走近,工头说道“这位冷烟卫兵长说,第一天就迟到,情节比较严重,因此你们要被调到水泥组去运水泥,来长点记性。”
我默默攥紧了拳头,脸上堆出笑容,说:“明白了。”然而,梨子脸上直接黑了。
“你怎么了?不服气?”冷烟见状,将带着白手套的手往地下一插,几株藤蔓就冒了出来。我赶紧道“先生,没有,他只是有些面部疾病。”顺手把梨子一拉,转身就走。背后冷烟嘟囔道:“这小子..”,传来了藤蔓收入的刷刷声。
“小不忍则乱大谋啊,梨子。”到了中午,我们一身汗,精疲力竭的倒在了一棵靠近河岸的大树旁。珠汶河的水流湍急,溅起的凉意稍微缓解了一下夏季的酷热。
“别跟我讲那些,你再怎么说也看了不少书,总该知道瑰文记载的故事里面,也有不少人想忍耐,但最后就是忍耐不住,反而做了对的事。比如说波士顿倾茶这个故事,那些人后来还专门建立了纪念碑来纪念他们向往独立自由的传统。按你这么说,我们就只能放任这些卫兵这样侮辱我们了?”
“这不一样。我看那些书,用我的那个能力的确很真实的感受到了他们心中的愤怒和不甘。但我们势单力薄,再说了,中盟维护了天南洲一千五百年的和平,近年来虽有些奇怪,但不足以让我们否定它。”我摇了摇头。
“这可不一定。”,梨子的眼神突然一亮,他靠近我,神秘兮兮地说,“你知道吗,我听说这个项目并不是通告里写的那样,是芒实国要求的。珠汶河的条件根本不适合建造水利工程。中盟的这个征调全天南洲青年的行动,别有用心。真正意图,是想削弱各国力量,剥夺各国青年劳力。”
我不以为然,“大礼平公大人有对抗六大掌门的实力,我不认为他会费劲的搞个什么工程来削弱我们。”
梨子顺手捡起一块石头,使劲扔进了河里。“想想近几年中盟的行动,尤其是十三年前炎鹑流血事件...”
“别说了。”
“哦,不好意思,我忘了。”
我们从此无话,直到刺耳的铃声响起,午休时间结束。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听着不知道是谁的如雷鼾声,心中难以平静。
下午的劳动仍然很累,我和梨子从没推过水泥车,摔了好几个跟头。周围的人也没笑话我们,毕竟上午的那一幕,大家都看到了。这很累,但我应该倒头就睡,而不是失眠。
可是,我又被迫回忆起了十三年前那恐怖的一幕。
炎鹑五一三暴动。中部同盟是这样定义的。
十三年前,我所在的城市爆发了大规模的游行抗议活动,原因是中盟授权各国保卫自己合法利益而发动战争,无需向中盟申请。春夏秋冬四大国和明梁不会太紧张,毕竟坐拥化一法总府,拥有强大实力。
但我的母国炎鹑只是一个拥有悠久历史的国家,化一公基本来自留学生,军事实力排不上号。于是,上万国民纷纷走上街头,高喊口号,要求中盟对没有化一法总府的国家提供必要的保护。我的父母带着五岁的我,走向了街头,加入了游行。
但他们并没有。恰恰相反,他们把枪口对向了我们。
灾难发生在北实都市中心的皇宫,赤红色的雄伟建筑。卫兵早就得到了消息。当人们向自己国家的龙旗和中盟的阴阳旗跪下祈求时,卫兵齐刷刷的举起了枪。有中盟的,也有本国的。
走在最前面的是炎鹑瑰文的权威,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当枪口对准他时,我记得他转过身对着我们,高喊:“二位圣上是爱民的,绝不会允许军队伤害他的人民!”话音未落,一声枪响,他的胸前爆开一团红色,身体向前扑倒。
紧接着,人群逃散,我与我的父母失散。由于尸体没被找到,我父母被定义为失踪。然后,家住春阳降的叔父收养了我,一直到今天,他都是我的法定监护人。
“如果没有中盟,我能享受到一千五百年的和平吗?但是中盟却是害得我变成了孤儿的罪魁祸首,并在近几年飞扬跋扈干涉他国的组织。不行,仅仅通过这一点来否定中盟,我怎么这么幼稚?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特殊偶然遭遇而夺走其他千万家庭的和平吧?”我在漆黑一片的夜晚,在床上如此想道。
想想王佩度,因为我每次去他家玩都听到他妈叫他佩儿,跟外法中梨子的发音很像,所以我天天叫他梨子。如果我能做到他那样,敢对中盟表达愤怒,我就不会如此痛苦了吧?我合上双眼,双手合十
“如果真的可以,请给我力量,让我明白中盟真相。我不想在这个似是而非,不正不邪的世界生活下去了。”我不知道是在向谁,如此祈祷。
当然了,我所祈祷的不知名之神并没有回答我,四处还是静悄悄的。我失望的叹了口气,静下心神,准备睡觉。
“快逃!”
不知道是哪里,突然有人喊道。听声音的来源,是房子的外面。奇怪的是这里四周都是森林,我们几个只是因为宿舍不够分被安排到了这个离其他人住的大本营离了一两百米的地方,再大声也串不到这儿来吧。而且这一声挺大的,我的舍友居然没人醒来。
我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恐惧与不甘,好像那种本来想环游世界,却在刚上飞机时摔倒变成瘫痪的那种心情。
“不可能,我从来没有被动进入共鸣,而且我们也不被允许带书进入工地。”
这种感觉是我的一种与生俱来的怪能力。我从小在读中盟编的那些故事时,看着那些文字,总是发现自己能非常强烈的感受到作者写这本书时的心情,甚至有身临其境的感觉。
比如看《记念刘和珍君》,我感觉我就在那天的上海大街上,对着喷火的枪口发出至深愤怒的咆哮。看《梵高传》,我有感觉自己在那个小煤矿里看着随时可能死去的矿工,感到无限的同情与无能为力的悲凉。我经常在同学面前哭的衣服上全是泪,因此同学们一直觉得我很怪。
我的叔父却对我的这种能力不冷不热。“你这样很难有自己的想法”他说。他也要求我不要对别人说这事,不然别人会更把我看作一个怪人。
从我识字开始,过了十几年,我一直保持着这种能与作者产生高度共鸣的状态,我也越来越爱看书,瑰文的成绩也一直是六大化一法中最好的。叔父本来很反对我去他的书店看书,很反对我选择成为瑰文公,但他看我如此爱书,也就由着我,让我报了位于春阳降离京都的瑰文总府。
说句没关系的话,我在入学前的暑假,通过随机抽签被征调来了中盟援助芒实国发展的这个水利工程。
我的思绪回到了现在,今晚这个情况是我第一次见,居然被动的接受了不知道是附近哪本书中作者的思想。不过也许是真的有人在呼救呢?我披上了衣服,悄悄溜下床,随手拿了一个放在门边的手电筒,准备出去看看。
珠汶河处于芒实东南,沿岸人烟稀少,野兽都被白天那些众生解公卫兵赶走了,我倒也不是太怕,不过离我这里最近的自然村也要两三千米。我靠着手电筒的光,走在一片参天古木中,四周静得吓人,不知是什么虫子突然叫一声,又突然叫一声,叫得没有规律。“是真的诡异...”我如此想到。
又走了一会,我心中的那种莫名其妙的不甘的感觉却是仍然存在。突然感觉身边有人喊道:“等等我!我马上就完成了,我不会放手的!”
声音感觉从我左边的一棵老橡树传来,我连忙跑了过去,拨开一片茂盛的草丛,眼前只见一片长满了野花的空地,中间一棵老树,看上去有一千岁了,叶子并不十分茂盛,星光点点撒了下来。
顺着我的手电筒一照,那中间什么东西反了一下光。我走近一看,一个石盒子的一角露在泥土里,好像被野猪一类的拱过,可能是最近赶野兽,野兽逃窜时从土里带了出来。我上前去,使劲挖了一小块土,就已经精疲力竭。那个盒子也显示了一条缝,我用力一掰,马上就开了。
我从里面一扯,一种奇怪触感的物质被我扯了出来。那好像是一页纸,但更坚韧,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什么。拿起手电照了一下,好像是什么“公元2090年临终纪实”等等看不懂的东西。心中的奇怪的心情却还存在着,只是慢慢减弱了。
公元感觉好像是个年号一类的东西。按中盟的方法,我们的世界有过二个时代。在一千五百六十年前人类遭遇了大灾难,进入了干戈纪元。干戈二十年天灾平定,首代中部同盟首领大宁平公建立了和平,进入了太平纪元,但我的祖国和邻国夏魂生仍保留了年号。至于天灾之前发生了什么,人类那时历史是怎样的,中盟宣称资料未记载。 我正在思索,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陈晦!”
我吓了一跳,转头一看,是梨子,也拿着个手电筒,披着个睡衣。“你小子吓死我了。”“你才是,半夜突然爬起来,关门还不小声一点,pang的一声把我给惊起来了。看你鬼鬼祟祟的样子,我才跟出来看看。”
我上去给了他一拳,“谁鬼鬼祟祟?你不知道语言得体吗?高考的那五分,你绝对丢了一分。”
“都说了,叫化一法总府高等院招生考试,别叫什么高考,听着难受。”他整了整衣服,不以为然。
“别吵了,来,看看这个。”我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叫他过来。
“什么啊?你挖到金子了?”
我没理他,又招了招手。他刚要过来,突然,站住了。
“怎么了?”
“你听。”他说。我仔细一听,空中有机器的轰鸣。
“不会是中盟派出了飞机来找我们吧?”梨子变了脸色,但又背一挺:“来就来,他打伤我,自己就少一个劳力。又没规定半夜三更不能出来瞎转。”
我不想挑他的语言得体了,只是全神贯注盯着天空。水利基地虽小,四周哨卡却不缺。这个点,还有飞机飞进范围内,一定是有什么紧急事要通报。
轰鸣声突然加大,一架大飞机飞过我们的头顶。它的几盏大灯照亮了机身,上面绘有中盟的阴阳图案,太极鱼四周有一圈变化的颜色。这是中盟的标志,万物塑公绘制,掺入了复杂的化合物,光照下会显示出变化的颜色,因此绝无假冒。很快的,那飞机便飞远了。
“吓死我了,这个点,来这里干嘛?”梨子道。他还不放心,硬拉着我爬上了附近的一个小山丘,从这里可以看到那架飞机向全体青年工休息的大本营飞去了。那边的卫兵也看到了这架飞机,亮起了探照灯,准备引导它下降。
我脑里却突然一团乱麻,刚才那种痛苦的感觉突然放大了千百倍,我腿一软,坐到了草地上。我正要定下心神,我身旁的梨子突然说道:“陈晦,你。。。你看天上。”
我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空中出现了绚丽无比的光芒,那绚丽的绿色,蓝色,红色,交织缠绕着,若在平时,只觉美丽,可在现在,平添诡异。在基础院时,我学到过,在磁场附近会产生极光,无比美丽,好像就是这样的情况。但芒实国从没有报道过极光,那这,是什么东西?
空中突然传来了刺耳的警报,还有混乱的呼喊。我仔细一看,那架大飞机突然失控,向着大本营俯冲了过去。大本营那边传来了恐惧的尖叫,紧接着一张藤蔓大网竖了起来,应该是那些卫兵瞬间拼尽全力制造的。这种藤蔓可以抵抗高强度冲击,估计是想阻碍飞机的坠落势头,让它坠至一旁的河中。
那飞机却突然开始变色,变色的部分融入了夜色中,强射光也照不出什么东西。今晚可见度本就差,这样一来那飞机彻底隐藏在了夜幕中。藤蔓大网飞了出去,罩了个空。
“趴下!”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跳了起来,把王佩度按倒在了地上。心中的不甘与痛苦杂念在一瞬间达到了顶点。紧接着,一切念头都消失了。
轰隆的一声,大地剧烈地震动了起来。我不敢睁开眼睛,因为尽管闭着眼,也有刺眼的光线灼着我的眼睛。一股热风席卷而过,带着不少残枝断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砸到了附近的地面,泥土一大块一大块砸到了我身上,刺鼻的焦臭味扑面而来。我勉强睁开眼,看到刚才还是大本营的地方此时升起了一个大火球,伴随着烟雾,疯狂地膨胀开来。我还想看得更仔细一些,一条树干飞来,我来不及躲,让它一下子砸到了头上。我头一昏,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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