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幕 可雅

和法恩斯相遇的那天大概是可雅说话最多的一天，她被救下了，自出生起或许是头一次吃饱了饭。法恩斯当时将食物留下后就离开了房间所以不知道，实际上可雅很快就吃饱了——或者以物理角度更直观地说，她的胃部被食物填满了。但她从来没有吃饱过，也不知道饱腹感是什么样的，她只知道下次不知何时还能这样吃东西。所以她满脑子里只有不能停下来这一个想法。也亏得她是魔族，胃部甚至能够消化生肉，而法恩斯做的则都是人类的食物。所以她才能将饭菜都塞入肚子里而没有被撑死。

自有意识起只想着如何才能吃饱的她并不聪明，更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她只能跪下来求法恩斯收留他。法恩斯最初还说自己是一名人类教士让她别害怕，但她根本不明白为何要因此害怕。魔族和人类的千年血仇她完全不了解，而且也和她没关系。

之后的日子里，她觉得自己重获新生了。

漂亮的衣服，整洁温暖的床铺，永远冒着热气的美味食物，甚至还有“知识”这被人类最为重视的精神财富……但说实话，可雅对这些也都毫不在意。

她在意的只有法恩斯。

她清楚，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法恩斯赋予的，所以法恩斯提出要教育她时她点了点头。并非是因为她想去学习，而是由于这是法恩斯说的，在她看来这是法恩斯希望她做的事，那她就去做，而且要竭力做到最后。

再后来，她又认识了许多人类和魔族，但说实话，除了迦卡妙外，她对其他人或魔都不在意。

魔王。

即便如她这样出身的孩子，也明白那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对魔王的敬畏之情被印刻在了每个魔族的灵魂深处，虽然魔王是一个名号，但这名号似乎也不曾停止地发动着会让魔族屈膝臣服的萨满术。血族亲王甚至于真祖又如何？现代最强的魔族黑羊玛迦公爵又如何？在正式或非正式的场合他们都必须跪拜在魔王迦卡妙面前行礼后才可以去做什么或者说什么。

所以对于可雅称得上是悲惨而短暂的人生里，她真正重视的人类只有法恩斯，魔族只有迦卡妙。

前者给了自己一切，而后者会将她作为妹妹对待，这对于魔族而言本身就是无可比拟的“宠幸”了。

可雅没有翻动菜单，从短暂的回忆中将自己的思绪拉出来的她摇了摇头：“够了，刚刚那些就够了。”

任何多余的要求都是不应该有的，任何多余的想法都是不该存在的。她只是一个小女孩儿而已，能吃下的只有那么多。因为接下来也不会再有饿肚子的日子了，所以再也不需要为了食物而殚精竭虑了。

“是吗，”年轻的未来摊主笑了笑，他没有多想，只是以为这孩子还是有些害羞，却也没有继续问下去，“那么这道赠品就等着你下次来的时候再给你吧，稍等哦，我也去准备。”

柯克兰阿姨温柔地抚摸着可雅的头，她虽然有一个尤菲米娅那样的女儿，却和教廷什么的毫无关系，就只是一个姿色甚至会引起好色的贵族窥觊的貌美女子。诚然美丽的女子都有一个同样美丽的母亲。

从她嫁给法恩斯的父亲，正式成为法恩斯的家人起，算来也有六年了，但法恩斯却只会叫尤菲米娅姐姐，两人相处的比亲姐弟还要亲，却依然无法开口叫她一声妈妈。她非常理解，甚至做好了等一辈子的打算，在她心底她已经把法恩斯认作自己的儿子了。这个少年会提醒父亲结婚纪念日，那一天他和姐姐会照顾店铺一整天，催促父亲带着她去外面玩一天；会在她的每一个生日清晨准备她喜欢的早餐，还有大蛋糕和独具心裁的礼物，内心细腻地跟自己的女儿相差无几。她也曾紧张过新丈夫的儿子会是什么样的孩子，结果来看她甚至觉得自己太幸运了。可以说除了称呼外，法恩斯已经完全将她当做新母亲了。

所以对于法恩斯带回来的可雅，即便知道她是魔族，也依然爱屋及乌。而且可雅让她想起了赫卡蒂。

赫卡蒂，法恩斯听从教父的指令去了一趟地狱，然后从地狱中带回来的奴隶少女。

可雅和赫卡蒂还是不同的，她们之间相差太大了，赫卡蒂被带到法恩斯家时才几岁？那时候法恩斯也不过十一岁，赫卡蒂更是比他小三岁，那么小的孩子就想要对另一个孩子的人生负责。这个重担自然被法恩斯周围的人们给分摊了。而紧跟着法恩斯脚步的赫卡蒂如今已经是教廷的一员了。柯克兰阿姨不懂太过深邃黑暗的事情，她只是不知道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能为教廷做什么，长期都不在家。唱诗班聚集了一群小孩子，也不过是每周日和大型的宗教祭祀活动才比较忙吧。

她当然不知道赫卡蒂在忙着收割鲜血和生命。她的名字来源于神话时代的女皇，黑魔法的集大成者，英诺森三世取名时的深意被应验了，她的大脑充斥着异端知识，就这样放任下去她的未来不会逊色于尤菲米娅。

而就在铺子的老板将餐食都端上来的时候——

法恩斯的父亲看向了博盖利亚菜市场的入口。

他只是瞥了一眼，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菜市场门口。

和法恩斯分别的赫卡蒂破天荒地有些犹豫。

按理说这种情绪不该出现在她的身上，她就是像是一柄锋锐无比的出鞘利刃，唯一的温度来源于敌人溅上刀身的鲜血。她在圣事部的同僚们都畏惧她，即便她长得很美，美到奴隶贩子当初跟法恩斯谈价格时声称她是金雀花某位大贵族的掌上明珠，而且她身上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花香以及来源于植物的微甜气息，但和她有过短暂接触的人都清楚那并非贵妇们所欣赏的观赏用花卉散发出的香气……而是，肉食性植物为了诱惑猎物而散发出的香气！

赫卡蒂咬了咬牙。

这样婆婆妈妈的，一点都不像她，不管做什么，她都是雷厉风行的。

她还是选择飞走了，终究没有进去。

.因为她又嗅到了，并非可雅，而是其他魔族身上散发出来的臭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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