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酒会（下）

本来在依璃纱的柜台前的长长队列，在知晓来人的身份之后，自动向两边散开，为来人空出一条通路。于是现在，来人与依璃纱之间便只剩下几米的空档和柜台了。

“喂，庶民！谁允许你在这里调酒了？”站在依璃纱身前几步外的少女将手中的折扇“啪”的一合，直指依璃纱的鼻尖。

“庶民”这样的称呼、直指对方的姿势、霸道的语气。三个要素联合起来，这毫无疑问是挑衅了。

“唔…‘优越感挑衅’这样的状况，虽然我也有准备好应对的方案，不过依璃纱的话，多半不会照我说的去做的…况且现在和她传话也来不及了。”站在远处于时璘在挑衅的少女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便已经完成了估计形势、检索方案的工作，然而对于依璃纱的不可预测性，于时璘也是爱莫能助。

“希望别出什么大乱子吧…”

入学前，于时璘在伪造资料时，为依璃纱选择的身份就是“庶民”。从先前图灵处得到的资料推测，“庶民”指那些没有贵族关系、只是交够了学费还通过了考试才入学的学生。考虑到有群体或个人从事新型军工产业或是特殊矿物开采行业，在短时间内积聚大量财富，但没有获得身份承认的可能性，这个身份的隐蔽性最高。本想着上到新贵族下到暴发户变数很大，能够给于时璘提供最大限度的社交空间，便于达成近似“中间商”的利益最大化的目的；而现在看来，这个方案不得不修改了。

正在于时璘紧急思考着替代方案时，柜台后的依璃纱却是没有动。准确来说，她是没有对于挑衅少女的出现和话语做出什么特别的反应。她仍在继续着手上的调酒工作，直到这一步完成，她才将手中的工具搁下，抬头向来人看去。

从刚刚开始，依璃纱就在克制自己想要翻过柜台去往那家伙脸上招呼一拳的想法，因为那样会将自己还没配好的酒打翻。柜台下的钢制抽屉边缘，已经被依璃纱抓得深深凹陷下去。

要是换作其他允许的情况，对方话音刚落的几秒钟内，依璃纱已经把她打个半死外加吊起来数句问候亲属级的垃圾话嘲讽一通了；谁给她的勇气在自己调制最爱的“绯色理论”时这么嚣张地来挑衅？

“呵…调酒不过是我的爱好，我也没见着这儿哪条规章上写着不能调啊？倒是你蹦哒蹦哒的找我麻烦，拿老娘寻开心呐？”投鼠忌器，打不能打，嘲讽绝不能落了下风。依璃纱将先前为了全力为人调酒时放下的双腿重又搭在桌上，开口便是京片子腔。

“糟…！！”依璃纱一开口，于时璘便大觉不妙。不仅是因为她嚣然的语气只会将冲突引向更严重的地步，看那个挑衅的大小姐身后的几名保镖，肢体冲突怕是不可避免了。

体格壮硕、肌肉发达、西装外套的下摆鼓起一块…种种特征都表明他们绝非善类，只要钱给够，就能把人打成个半死不活的破口袋。

于时璘对依璃纱的实力自然有自信，不过一旦控制不好，更大的麻烦都会席卷而来。到那会，贵族们的人命都不过是小事而已了。

图灵的声音适时响起：“这个挑衅者的资料找到了。姓名是萧晓晴，身份为萧氏制药公司董事长萧途窦长女，同时也是‘学研先锋’的一名干部。萧氏制药公司在战争前已经是大型公司，战后凭借资产重建，近期推出的新产品能够在短时间内提供使用者的机械外骨骼反应速度，同时加快辅助脑的处理效率。这款产品最近收到了警方的大批订单，因此大受欢迎，连带着之前生产的其他兴奋剂类产品销量也迅速提高。”

“风口型暴发户吗…”于时璘创业时也曾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有位前辈推荐他去投资一个电竞战队，他当时因为钱包吃紧推掉了。没过几天，国家政策一变，那支战队一夜之间成了废物，那位前辈血本无归，风评也被害，不得不从那家公司离职。这种暴发户钱不算多，但因为有官方在他们的背后撑腰，底气很足；加上他们的资金来源一时间内难以断绝，他们很容易成为让技术部头疼的爷甲方。

简单来说，这种要潜力没潜力，要头脑没头脑的暴发户不仅处理起来麻烦，短时间内被金钱冲刷至最低的思考能力也是万中无一。

从现在的情况看，萧氏的情况还有些复杂，不过这并不妨碍它势必衰败的未来。只是这么一件产品，其内部便已经出现了分化趋向，还有一批关键技术人员甚至还因为薪资问题被裁了。于时璘冷笑着想象着未来这个白痴的丑态，却又不得不回到现在来，处理现在的情况。

“千万别打，千万别打…！”抱着依璃纱能够听见的希望，于时璘将最后一条信息暗暗传出。

像是回应于时璘的心愿一般，又有一方加入了这场冲突，尽管意料之外，但看站位，还是站在依璃纱这边的？

一名少年从两人身侧的队伍中穿出，身体横在柜台前，一手张开，拦住了萧晓晴被依璃纱调集起怒火的视线。

“行了，萧晓晴，你难不成要仗势欺人么？”少年的举动和话语，无一不表示出他打抱不平者的身份。

“你又是谁？”被直呼其名，萧晓晴眉头更蹙，语气不由得愈不友好了几分。

“不讲礼仪的是你吧！不仅不尊重他人，在这样的宴会上挑衅，是想闹事吗？”跟着站在依璃纱身前的少年的脚步，一名少女站在了少年的身侧，将依璃纱的前方基本挡住。她伸出一只手指，逆着原先萧晓晴折扇所指的方向，将这一份“敬意”如数奉还，而这份“敬意”甚至还因为是通过手指来传达而更加有效。

“喂，你们两个…”依璃纱本想着顺势发作，甚至都想好了要用手上的方形酒杯来撂倒第一个保镖，然后再用杯子的碎片扎瞎另一个保镖的狗眼了；这两人的出现，又一次打乱了计划。

“这又是什么鬼发展？”原本已经下蹲准备冲刺来冲出去劝架的于时璘见到这样的变化，同样一阵诧异。除了孔孟二人，依璃纱、于时璘都没有和什么人接触过，更别提建立友好关系了。而现在这种情况，只有挚友级别的朋友才会挺身而出。考虑到萧家的影响力，两人援助的可能性本应更小才是。

两人的装束风格大体相同。卷袖长汗衫、外套可拆卸式冲锋衣、多包裤、军靴，其实用主义至上的风格与酒会上奢靡纨绔的浮华相去甚远。两人的着装虽略有不同，但大抵可以看出款式相近，是半制式服装。若不是因为同为新生，这两人也许连这个酒会的大门都进不来。

“没事的，红。我们从小就在一起生活了，你也是哥哥除我之外最亲近的人，你有什么麻烦，我们自然不会作壁上观。”少女回过头来，说道。

“？？？”于时璘、依璃纱同时被这话搞懵了。依璃纱的这具身体分明是最近才出现，又怎么会有旧识？

“对于这个问题我能够解答。”图灵在于时璘的意识空间中道，“是这样的，为了模拟人类外貌，我需要一个模版，其身体数据都是采集自失踪人员。尽管相貌上还是会因为依璃纱的意愿而改变，但对于依璃纱没有做出要求的部分，都跟原数据是一样的。”

“啊，也就是说…”

“是的（他X的），身份确认错误。（认错人了吗…）”图灵和依璃纱一同回应道。不同于图灵仍是平淡的表情，依璃纱已经单手扶额，手掌下唯余大写的尴尬。

回到现实，依璃纱将双腿放下桌，站起，拿起半成品的酒，来到两人身前站定。“行了…你们认错人了，我可不是你们说的那个‘红’…况且有句话说得好…”她转身，面向萧晓晴。

“自个找的茬，就该自己处理。碰钉子了也不能怪别人，你说…对吧？”

依璃纱举杯，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随即将杯子狠狠地掷在地下摔碎。

“有什么事，拳头底下见真章吧。”

“唔…脑子里只有蛮力的野兽！走着瞧吧！”萧晓晴扬威不成、羞愤交加，一跺脚，带着保镖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回怼一句。

依璃纱见她背过身消失在人群中，拧了拧手指，关节处便发出“噼啪”的声响。周围的人们交头接耳，但大多是不看好依璃纱这边的。

阴霾渐渐占据了依璃纱的眉间。她倒要看看，这个暴发户小姐能拿出怎样的下三滥手段来。围殴？谣言？反正不论哪一项，依璃纱从来就不会怕。

“没事的，红，我们一起面对她的挑战。”两人中的少年将一手搭在依璃纱的左肩上，“我们是没事，你这边也有自己的机械外骨骼了吗？她不久后就会在竞技场下战书…”

话音未落，依璃纱在心情极差时的自动防御机制瞬间启动，抓住他的手就是一发抱摔。不过这回他的身体没有向落在大理石地面上的酒杯那样碎掉——他掉在地毯上了。

“啊呀，不好意思。”依璃纱见不是敌人，伸手将他扶起。少年揉着脑袋，吃痛的样子。

“都说过不要在女孩子生气的时候接近了吧？笨蛋老哥。”少女接话道，“不过你还是有战力的吧？身手这么棒。”

“等等，他说竞技场下战书？”依璃纱猛地觉得不对，追问道。

“啊，是的哦。以萧晓晴那个大小姐脾气，应该会花重金请人来修理我们吧。帝景不允许私斗，因此只能在竞技场解决了。”少女答道。“这就是我问你有没有战力的原因了。”

“啊对了，你刚刚说你不是‘红’？”没等依璃纱回应，少女又接上一句。

“是的，美丽的女士。我觉得互相了解一下名字是美好关系开始的第一步，那么请教两位尊姓大名？”略作停顿，依璃纱回复了原有的风度。弄清楚了想要知道的信息，酒兴也给萧晓晴搅和没了，顺便还让“学研先锋”的人吃了瘪，依璃纱已是十分兴奋，她迫不及待地想要为接下来预感中的群架准备了。她从衣袋中取出礼帽戴好，一边与少女握手一边问道。

“我是古莱德，她是克劳迪娅。不过，你真的不是‘红’吗？”少年回答道。

外国人在龙国上学，这并不奇怪。除去外交官子女这样的特殊情况，帝景本身也是一流的高中，一些国外的家长想要把孩子送来学习也是合情合理。

“不是啊不是，这之前我都不认识你们啊。下次有机会你自己仔细看看吧。”依璃纱摆摆手，向两人告别。随后，孔孟两人也很快便离场了。见核心人物离场，学生们也很快散去了一小部分。无论如何，这场酒会已经不大可能正常进行下去了。

不远处，一个长柜台后，秦家大少、同时也是现任学生会长的秦文正正端坐在一张高脚椅上，看着依璃纱离开的方向。他的嘴角微微扬起。他转过头，面向身后站着的韩菲绯道：“你接下来一段时间密切关注他们的行动，有什么特殊情况，立即报告，不必和我的手下请示。”

察觉其中不妥，韩菲绯的姿势一僵。“少爷，这…”

“无妨。他们的价值，值得你我为之付出。”秦文正仰视着韩菲绯的眼瞳，然而在韩菲绯看来，他却如同俯视着自己。

他是天生的当权者，注定未来要接手权柄的野心家。

“是。”

话已至此，便容不得韩菲绯不同意了。两人起身，带动了剩下的学生也都跟随着离场。

站在一个好角度，于时璘自然看到了这两人的举动。他虽听不清两人的对话，但直觉告诉他这两人并不简单。他掩藏在离场的人群中，心中却在盘算着新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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