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就自己把握现实主导权】

“我在人间居等你。”

软键盘离手之后，我心里像卸下了千斤重的担子。没什么过不去的，比起面对父亲时漫长的无言，哪怕是被青梅竹马痛骂一顿我也能够欣然接受。自己的错误不去承担未免太过差劲，是时候给个答复了。

今天的精神状态糟糕过头，我不确定茶屋是否应该接待客人，但想到自己颓丧的样子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必要的忧虑，我还是强打精神进入了工作状态。

在开店前，晓的书桌送到了，我从派送员那里接过沉甸甸的大包裹，小心地将它抱到楼梯口。居住空间在二层，但现在的我并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将书桌组装起来，甚至连将它扛上台阶的干劲都提不起。

按照常理，这个时间点上过家的兄妹俩应该已经到了茶屋的门前，但这个周末却像刻意要让我再次反省一样擅自成为了特例。

站在那个半人高的大包裹旁，我拨了个电话给过鼎辉，响铃几声后就接通了。

“你们今天会来吗？我想让你搭把手装个书桌。”我开门见山地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过鼎辉咳嗽了几声，告诉我他在医院提药，我正准备询问他的身体状况时，电话对面却传来了一阵女孩子的笑声。

“咳咳咳！我在医院取药。”生怕没有露馅，过鼎辉再次强调了他现在的动向。又是一阵笑声。

我嘴角挂着苦笑，摇摇头挂断了电话：“注意身体。”

至少我的心情稍微好些了，没有帮手，书桌的事大概要推迟到关门之后。

拜托晓把沥干的茶具摆到桌上，我也忙碌起来。打开茶屋的窗户好让清晨的新鲜空气流通，确保环境整洁后绕到玄关拉开了大门。

温和的曦光从门楣上探了进来，轻柔的风安静地从我脚边流过，茵茵绿草间的碎石子路，小小的院子中，有个人等在那里。

“…”我看向她，她也看着我。

略微带着寒意的空气偷偷钻进我的袖口，明明心里有着无需掩饰的喜悦，却被更加复杂的情感沉沉压住，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嘴唇仿佛冻僵了般没法动弹。

还是和以前一样，仪表整洁得无可挑剔。那双以极小的仰角直视我的水蓝色眸子，总能毫不费力地读出我的心思。

比我矮一个头的女孩子快步来到了我的面前，在她行动的时候，用红色发绳分出的侧发也跟着跃动。瓷白色的脸蛋上没有一丝表情，但披在身后的直发因为风的缘故而散开，给人一种她在生气的错觉。

我的视线没敢从她身上移开，胸膛里的心脏也因为紧张怦怦直跳。我已经做好准备了，不负责任地抛开亲友的我就算在这里被打也没有怨言。

“抱歉，洛华。”面对她说出这句话时，我的声音很小，小得就像不是由我发出来一样。

我听见她轻轻“嗯”了一声。

“环境、用具、人员。”洛华突然露出的浅浅笑容让我几乎要闭上的眼睛一下子睁了开来，“准备都做好了吧？”

“…”跟过往的事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开头，让我的回路一时间转不过来。

“怎么？不被教训在良心上过不去吗？”见到我呆呆的模样，洛华将双手叠在小腹上，侧着脑袋看我，“可惜的是我没有要责怪你的心情哟。”

修长的睫毛没有遮住她眼中的笑意，洛华是真心为我回到这里感到高兴，没有一丝一毫想要嘲笑或者怪罪我的意思。正如她所说的，这使我的心里更难受了。

“如果真的想要赔罪，单单一句道歉也是不够的，更加认真地思考吧，马昂。”在确认现在的我无力表露情感后，洛华领过了谈话的主导权，并给了我充足的缓冲时间，“今天一天，我会在这里帮忙，有什么要做的可以慢慢想。”

“要是你的技术退步太多或者因为我在这里变得笨手笨脚的话，我就会有很多话可说了哦。”说到这里，她的笑容中显出了狡黠。

我深吸了一口气，不认真起来不行。

这时，身后传来了晓的声音：“魔王殿，都摆好了…”

回过头，只见那个孩子正谨慎地看着门前的陌生面孔，晓盯着洛华看了一会，然后把视线与我对上，似乎是想让我说明情况。将洛华请进门，我离开石质地板踏上略高一些的木头地面，引导两人回到大厅内为她们做了简单的介绍。

“请多关照。”

随着一切步入正轨，比往常更加紧张的一天画上了冒号。

…

客人的注意力毫无疑问地被洛华带走了，无论是姿态还是技巧她都与我不相上下，融入环境与引导氛围的能力更是在我之上，这位突然到来的比店长表现更加出色的店员以压倒性的气势动摇了我的地位。

就连我这边的谈话都会涉及到洛华，各种各样的问题让我招架起来有点力不从心。倒也不是说会涉及到个人隐私，只是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起来过于复杂。客人们在知道我跟洛华很早以前就认识之后对我们的关系产生了不少遐想，当然，那些猜测基本都是凭着兴趣无中生有。

终于结束了上午的工作，明明没做什么事我却累得不行。相对地，洛华那边倒是应对自如，给客人留下良好印象的同时自己也变轻松了。

我将铁壶放到灶上烧水，在壶底开始冒泡后把已经用冷水泡开的薄荷和甘草倒了进去，拿筷子搅拌直到壶里的水开始沸腾。以沸水煮过几分钟后加入冰糖，稍等一会再关掉灶上的火，让壶子自然冷却。虽然可能不合季节，但这毕竟是我拿得出手的秘技，只要洛华的喜好没有改变这招就一定能奏效。

处理完午饭的食材后，我将壶中的渣滓滤掉，把制成的饮品换进茶壶里。蜂蜜一般漂亮的澄黄，单从色泽上看就已经能激起食欲。

接下来要做的只是按部就班做好午餐，对于常年亲自下厨的我来说这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就让洛华好好见识一下我的技术吧。

…

在我把食物端上餐桌前的这段时间里，洛华似乎和晓聊了很多，她真的是个很神奇的人，只要愿意心平气和地在她身边坐下，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她柔和的语调和甜甜的嗓音拉拢。该说是语言的魔法还是什么呢？那种远远超过了魅力范畴的东西。

就现在来说，晓已经眼里冒着星星黏在她的身旁了。

“想听更多的话可以直接问他本人哦。”在我将最后一道菜呈上时，洛华说着向我投来了视线。

洛华大概是在讲我们过去的故事，难怪晓会被她吸引过去。

笑着摇了摇头，我将筷子递到了两人的手里。

“我还以为你会做凉粉出来呢。”洛华微微眯起眼，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

“就算我想手头也没材料吧。”我回应道。

以此为契机，我终于得以鼓起勇气和洛华对话，跟晓一起行过礼之后，我一面动筷子一面说：“一开门就见到你，看来是特意在那里等着啊。要是我没有回信息的话是不是就能挨骂了？”

“嗯，虽然知道你有自己的苦恼，但要是不回复的话我说不定会生气哦。”洛华点了点头，说，“以前的你可不是犯了错就会躲躲藏藏的脸皮薄的人呢。”

换句话说就是我原来是个厚脸皮吧，对此无从反驳，我苦笑着挠了挠脸侧。

“但是你要记住，对我们来说重要的不是你怎么样，而是你是谁，自顾自地切断联系可不是讨人喜欢的行为。”洛华到此为止都还没动过食物，跟边吃边聊的我形成了鲜明对比，反而让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洛华姐姐？”晓将筷子从嘴里抽出，抬着眼看向洛华。餐桌上有个过分矜持的人在对于我们这样在家里就原形毕露放开来吃的人来说还是有一点点压迫感的。

“不好意思，激动起来就这样了。”终于肯在嘴里填上食物后，洛华接着此前的内容说了下去，“特别是，在其他人都得到消息后偏偏还要留着我不管，你不觉得自己在欺负人吗？”

在述说后半段时，她刻意加重了语气，终于有了谴责我的意味。

“倒不如说正因为对象是你我才不知所措的啊。”我无奈地解释道，对于不那么亲近的朋友分别几年没有联系并不是大事，像过鼎辉这样一直跟我在一起的人则根本不需要交代，唯独洛华是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

明知关系密切情感深厚，还小孩子气地单方面避免联系，怎么想都会让人火大吧。

“我就当是重视我的意思好了。”洛华把筷子搁在碗沿上，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甘草薄荷饮，还没等放下又再来了一口。

我露出一个憨憨的笑，看到了我的表情的洛华则眯起眼，将杯子捧在嘴边轻轻地哼了一声。从洛华脸上的浅笑可以看出她心情不错。

“还记得我喜欢的东西，算你有良心。”

“菜呢？”我问。

“很好吃。”洛华直率地回应道，“比以前更好了。”

从这里开始，我们的谈话变得越来越融洽，洛华贴心的细节动作更是让我的心里有了种暖乎乎的感觉。在晓用筷子剃下鱼腹上的肉时，洛华不露声色地帮她按住了鱼身子，并在之后把鱼脸肉让给了她。

这样的场景我再熟悉不过，只是受照顾的对象由我变成了晓而已。

“真怀念啊。”我感叹道。

“什么？”

“有鱼脸肉吃的日子。”我说。

洛华将额前的发丝轻轻拨到耳后，说了句“真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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