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云上的告别

在这云霄之上的秋日，即便是正午也只是有舒服的风不断吹来，在这离太阳最近的地方，体会不到炎热的烧灼。迎面而来的风会带走所有的炎热和苦涩。

两人迎着风，跑向太阳正下方的那座钟塔，因为害怕错过云舰，塔沙卡马不停蹄地跑着，跟在后面的薇薇安也不甘示弱，连跑带跳地超过了他。

“嘿……你不用跑那么快吧，还有啊。”

“嗯？”

“我自己来就……就好了吧？女孩子应该不喜欢云舰这种东西吧……看着冷冰冰的，上面那么多防空炮看着和刺猬一样……”

“这……还不是因为……我不来你能爬上钟塔吗？一定爬到一半就腿软了吧!”

“什么嘛，谁会啊……那我们一起来比赛吧，看谁先到达塔顶。”

“……真是的，这么无聊的事。”

虽是满嘴抱怨，薇薇安还是陪着塔沙卡进行这场胡闹的比赛，两个人气喘吁吁地跑在没有护栏的旋转楼梯上，奔向距离地面50米高的塔顶。越往上一级，刮来的风就越大，所以爬上钟塔不仅要克服自身的重力，还要面对大风的袭扰。不知什么时候起，两人不由自主的拉住对方的手，沿着墙壁慢慢向上爬去。因为风，两人的距离非常近，近到可以在风中听到彼此的呼吸。

“糟糕，风好大。”

塔沙卡伸出一只手臂挡在额头，顺势也替薇薇安挡住了一部分吹来的风。薇薇安的腰稍稍弯下，抬起头，正好看见了塔沙卡风中的侧脸。有些狼狈，但表情看上去异常坚毅。

这家伙，真是谁都不服呢，就算是再强的风他也不会选择停下脚步吧。

薇薇安这样想着，偷偷地看着这个以前最喜欢捉弄自己的大男孩。跟刚刚在地上的时候比起，现在的他倒是一点孩子气都没有。想到这，薇薇安感觉到自己也有些不对。

虽然吹来的风充斥着冷气，但她却完全感觉不到寒风带来的冷，反而觉得有一股暖流，从身体的中心向四周发散。

“啊……”

虽然一直用一只手压着，薇薇安的帽子还是败给了大风，与它一起飘浮到天空的尽头。

“真是糟糕，都怪我非要挑风速最大的时候上来……待会下去给你再买一顶吧，最近我零花钱还蛮多的。”

“不……啊”

薇薇安话还没有说完，又一阵大风吹来，几乎把她纤弱的身体吹下台阶，但她感觉到力量从塔沙卡的手臂发出，把她紧紧地拉住。由于惯性，再风停止的那一刻，她直接扑向了塔沙卡。他的脸瞬间红的像被太阳烤过一样。

“……你怎么这么容易脸红啊！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

“你自己不也是一样嘛！还有……这是作为男性正常的反应好不好！”

“不好！你脸红的样子一点也不好！”

听完这句话，塔沙卡的脸更红了。因为风的缘故，两个人即使在极近的距离也得扯着嗓子喊出来。薇薇安眯着眼睛冲着塔沙卡大喊的时候，他觉得这个小女孩比自己的妹妹还像妹妹。

千难万苦之后，两人终于翻上了塔顶。这时风反倒小了不少。天上的云高速运动着，却不见云舰的身影。

“大概得要再过一会才出来吧？我们来的太早了。”薇薇安这样安慰塔沙卡，她也不知道这舰队是否回来，据她所知，她父亲朋友的话向来不靠谱。

“什么嘛……”塔沙卡摊到在塔顶上，把头枕在自己的手上。“我睡一会，等船来了把我叫醒。”

“……我今天把你找过来不仅仅是为了看……”

塔沙卡两眼紧闭，似乎已经进入了梦乡。

“真是的，这么快就睡着了，也是厉害。”

风仍在吹着，看着塔沙卡熟睡了神情，薇薇安也不好意思把他吵醒。

她知道，在之前夏天最热的时间里，他也会在没有阴凉的街道上不停的跑着。即使路上已经没有其他的行人，他也扔马不停蹄地跑着，就是为了能得到那个父亲口中“可以驾驶飞机”的身体。一个夏天的历练，现在他应该已经累坏了吧，在这么舒服的凉风吹拂下，就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吧。

可这个时候。

“啊啊啊啊啊啊，啊……呼。”

塔沙卡突然起身，浑身躺着冷汗。

“没事吧，你怎么出这么多汗。”薇薇安惊恐地望着塔沙卡。

“没事。做，做了个梦罢了。”

“内容？”

“没什么值得说的……哇，你看！”

塔沙卡把手指向远方的云层，一件庞然大物从上面突破下来。巨大螺旋桨上托起一座银灰色的大山，优美的曲线宛如水中的鱼儿。

“快看！是云舰！是云舰！”塔沙卡几乎激动地跳了起来。薇薇安也被眼前的这座大山所震撼到了。

“好美……”

“是帝国海军新锐战舰＇卡尔卡拉诺尔'！”

战列舰卡尔卡拉诺尔，是帝国海军已公开的最大，最强战舰。空中四万五千吨，搭载有四座三联装406毫米主炮塔，四座双联装152毫米副炮炮塔，20毫米，40毫米防空炮数不胜数，最大空速30节。

塔沙卡对这些数据烂熟于心，不过他没有说出口，对女孩子说这些被他认为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可能还会被讨厌。

“这艘船应该是从布莱克诺尔飞过来的，真的很难想象这样的巨舰从陆地上起飞，是种怎样的姿态，恐怕方圆十里的人都会弄丢他们的帽子吧。”

塔沙卡笑着说道，不过听完这句话，之前薇薇安脸上看见云舰的那份欣喜瞬间消失。

“呐，塔沙卡……”

“嗯？”

“其实我有些话想要对你说，刚刚就想要讲的，不过……”

“嗯，你说吧。”

本该脱口而出的话语，不知为何变得难以启齿。

“其实……也不一定吧，不，我也不知道……”

“吞吞吐吐地真的很不像你的风格啊，怎么了？出了什么大事吗？”

“我……我……”

不当面道别的话，一定会有遗憾吧。

“我就要离开这里了，很快，大概……明天吧。”

“……”

“家里有些变故，我可能要去布莱克诺尔念……”

薇薇安的话打住了，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抬起头，看着巨大的云舰逐渐远去的身影。空气中除了秋风的声音，再无其他声响。

“啊＇我还是第一次出远门那，还有点紧张呢。”薇薇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伸了个懒腰。想要缓解一下这样安静的氛围。

“六百公里而已，坐飞机的话一眨眼就到了。”

“是的啊，要是可以飞就好了。真想感受一下呢，飞在天空的感觉。”

“那就来吧，走！”

“唉？”

只是说着玩玩罢了，薇薇安没有想到塔沙卡脸上会出现这样认真的表情。

“再晚可能就不行了哦。”

塔沙卡站了起来，像她伸出一只手，同时从兜里抽出一把钥匙拿在手上，悬吊在半空中。钥匙的末尾，是一枚小小的飞机挂件。

“走吧！”

塔沙卡拉住薇薇安的小手，大步地迈向楼梯，两人一路跑下。

风吹过两人的脸颊，滑入薇薇安耳中的，除了风的吹拂，钥匙的叮铃，还有从未有过的，从胸前发出的旋律。

我这是，怎么了。

这种情形，要是父亲在的话，一定会非常生气。

但是……

“发什么呆呢，注意脚下！”

“啊。”

回过神来的薇薇安发现自己已经有一只脚踩空，要是没有塔沙卡拉住她的手，她或许也要成为这风的一部分了。

她努力让自己不要多想，但思绪总是不受控制地飞走。

“塔沙卡……”

“嗯？”

“啊啊啊没什么……”

薇薇安用力地摇头，然后低下头关注脚下的楼梯。

我这是怎么了，明明马上就可以拜托这个地方，和这个家伙也一定再无瓜葛了吧，这种时候可千万不能……

不过越这样想，越是会涌起一阵难以平息的心情。

想着想着，两人双脚已经再一次踏在令人安心的土地上，这时。又一片黑影从二人的头顶掠过。

六架波列克斯A成巨翼阵型，从城镇的上方呼啸而过，留下数道优雅的航迹云。云下的两人加快了步伐，跑向不远处的空港。

空港内外又像那一天一样挤满了人，大家都在等待着传闻中即将出现的大舰队。两人勉勉强强地挤进了空港机场，跑到那片停满了飞机的土地。塔沙卡凭着记忆在地上黑压压的机群中找到了斯托克I。然后他走进旁边的公用机库，在里面拿来了一个工具箱，接着钻进那架斯托克I的机腹底下，聚集会神的检查起来。

薇薇安站在机翼下呆呆地看着他，不时有机场的工作人员过来向他们搭讪，塔沙卡似乎和这些人混的很熟。

“你认识他们？”

“那当然，我经常来这儿。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塔沙卡一边说着，一边用扳手捣鼓零件。等到他再一次从飞机低下爬出来，浑身都沾满了灰尘。

“真厉害……一周不来居然这么多灰尘……还好机械结构没什么问题。”塔沙卡自言自语到，然后跑到斯托克的右侧，打开副驾驶的舱门。

“来吧，小姐。”塔沙卡假装手上有只帽子，把膀子甩到身前，接着给薇薇安鞠了个小躬。薇薇安捂住嘴巴偷偷地笑了笑，然后把脸甩向一边。慢慢地坐进飞机。

“是你硬拉着我来的啊……你可要认真点飞！”

“请你相信我，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塔沙卡这样说着，然后跳上驾驶位，发动飞机。

因为是老旧的教练机，驾驶舱的空间很狭小，两人的距离也因为机内拮据的空间而靠的很近。在对方的呼吸都可以清楚听到的情况下，塔沙卡还装模作样地拿起对讲机，对着薇薇安说到。

“这里是机长，请薇薇安小姐记好安全带，不要随意触碰机上设备，祝您本次旅途愉快。”

“真无聊……不过，还蛮像那么回事的嘛。”

薇薇安笑着系上安全带。一旁的塔沙卡正在做飞行前的最后准备。他细心地观察三舵的灵敏度，放下襟翼，轻轻地推动节流阀，把飞机慢慢地滑行到跑道上。然后更大力地推动节流阀，飞机很快开始加速，巨大的G力推到两人的身上。塔沙卡把节流阀推到最大，引擎的轰鸣声响彻眼前的整个世界。周围都在颤抖，速度表的指针慢慢地转动。

“起飞！”

塔沙卡拉起操纵杆，教练机易于操纵的优点在这里体现出来，塔沙卡的每个动作都能迅速地得到答复。飞机缓缓地爬升，舒服的G力压在身上，薇薇安完全体会不到过载带来的不适。她看着风挡外的大地，刚刚庞大的人群现在似乎已成了萨西比尔这张油画上的一个小像素点。

“高度800，高度1000，高度1500！”

“哇，已经这么高了吗！”

“这算什么，虽然这家伙看上去挺老，它的性能可一点也不落后，最高可以飞六千多米呢。”

谈话间，斯托克I已穿越了上层云层。抬头望去，那是一片完全没有被玷污的蔚蓝世界，是这个这个世界里最后一片没有被占据的纯净之地。在这里，不论是贵族还是平民，是富豪还是流民，都没有关系。在这里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尽情地舞蹈。

“哇哦。”

塔沙卡搬动操纵杆，斯托克I随即向一旁划去，再一次钻入云层，同时向下稍微俯冲，速度进一步加快。

“这样的加速度，还受得了吗？”

“这算什么，我还以为开飞机需要多好的身体呢，这点算什么呢。”

“是吗，那你尝尝这个！”

塔沙卡推动操纵杆，整个机头向下压过去，飞机即刻进入高速俯冲状态，当然因为结构强度的限制，并没有太快，不过塔沙卡想，这种程度薇薇安应该接受不了了吧。承重的G力压在身上，应该是让人难受的说不出话来，结果一旁的薇薇安却异常地兴奋，甚至还在不停的欢呼。塔沙卡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她，孩子般的笑脸绽放在她的脸上。

“好！”

塔沙卡加大节流阀，拉起操纵杆，斯托克迅速抬起机头，在空中翻了个筋斗，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期间塔沙卡不断地喘着粗气，可一旁的薇薇安仍旧不受一点影响。

“……或许你比我更适合当飞行员喔。”

“啊嘞？”

“身体素质这么高，不当飞行员有点可惜了。”

“大概是因为父亲吧，他对我挺严格的，从小到大也经历过不少的训练……不过他应该不会让我当飞行员的吧。”

“为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父亲是个很奇怪的人。他一边训练我像一个男生一样，教我打架，不让我像其他的女孩子一样穿裙子，让我像他一样咧着大嘴说话。最过分的是，他居然还要剪掉我的头发！唯独这一点我绝对不能接受！”

“哈哈哈哈哈哈，短发不也挺好的嘛，你看我妹妹不就是短发嘛。”

塔沙卡咧开了嘴使劲大笑，薇薇安则像是生气了一样，嘟着嘴把脸甩向一边。

她今天真可爱。

要是能一直这样，载着她在这片天空飞翔就好了，不行的话，哪怕再多一次，再多一次就好。

想着她即将离开的事实，想着她也许再也不会回来的事实，突然像是有一道惊雷劈向自己的心扉。这世界上好像从来没有什么事情让他这么伤心过，比不让他驾驶飞机还令人痛苦。

但是至少在今天，不能把这份心意透露出来，不能让她知道自己会为她伤心。

“呐，把手伸过来。”

“唉？”

塔沙卡把双手松开，指向操纵杆，向薇薇安致意。

“来试一试吧，我们来一起驾驶。”

“唉？？？？我我我我我我我来驾驶？”

“我觉得如果可以的话，薇薇安一定可以成为非常优秀的飞行员。所以，即使以后无法成为飞行员，我还是希望你来试一试。”

薇薇安有些不知所措，但她还是伸出了手，抓住了操纵杆。而后塔沙卡把自己的手盖在了她娇嫩的小手上，薇薇安的脸瞬间胀红，就像之前的塔沙卡一样。

“我说三，二，一，然后向后拉，明白了吗？”

“嗯。”

塔沙卡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慢慢地倒数。

“3，2，1。”

此时，人与机体融为一体，两人的双手也融为一体。斯托克听从着两人的指令，挺向更远的高空。垂直爬升的机体很快冲破了云霄，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没有尽头的纯净蓝天。

“真美。”

薇薇安轻轻地吐出这两个字。此时世界上，只剩下了天空，她，还有塔沙卡。

不过，一阵巨大的引擎声打破了她的幻想。

“看那边！”

塔沙卡大叫一声，指向前方的天空。3000米的高空中，那支庞大的舰队正在缓慢地前行着。帝国最引以为傲的巨型战舰和巡空舰，正在慢慢地出现在两人的视野里。

“去看看吧！”

“啊……嗯！”

两人一起把飞机改成平飞，然后加大节流阀，向着那片天空前进。塔沙卡摇摆着双翼，以视友好。斯托克的速度比舰队更快，他们很快就追上了舰队。

在空港的时候，舰队已经给群众做了展览，这次出航的目的是向埃尔伊卡集结，尔后前往拿托利亚参与演戏，目前并没有什么机密可谈。斯托克I旋转着闯入编队。战舰上的水兵们也走上甲板，对着这架飞机边挥手边吹着口哨。

“好壮观！”薇薇安看着从没有见过的巨型战舰，发出感慨。

“是的，不过我们不能呆太久喔。我们的燃料好像不能支持太久了呢。”

“这，这样嘛……”

薇薇安心里明白，这趟旅途即将画上句号。

萨西比尔的秋天，白天异常短暂。还没到四点，天空已经出现了一抹红色。斯托克I调转机头，降低高度，驶向萨西比尔空港。

两人之间的话语减少了不少，不过扔紧紧地握住同一根操纵杆。

接下来，就是真正的告别了。塔沙卡拉回节流阀，刻意减慢速度，一分钟也好，他想让时间过得再慢一点，在这天上再多呆一会。

“以后……我们还能一起飞行吧。”

薇薇安冷不防说了一句，让塔沙卡措手不及。

“你想要的话，想飞多少回我都载你，我们就一起飞到最高的地方去，飞到最远的地方去，去看看世界的尽头！”

“喔，好像有点过分了呀，世界应该是，没有尽头的吧……”

“那就算是一起去探险嘛……好不好！”

“当然好！”

“嗯，所以说。”

塔沙卡心里浮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痛苦，不过他还是忍住了迸发的泪水。

“你可以一定要回来啊。”

声音很低，响度很小，却直击薇薇安的心房。

“嗯……我，我，我会，我应该……”

她怎么也没法流畅地说出口。

“嘘，先别说话，要降落了哦。”

“唉？”

塔沙卡加大节流阀，压住她的手向下推动操纵杆。飞机加速俯冲，就像是过山车一样。

“哇哇哇哇。”

接着又是一阵爬升，让薇薇安应接不暇。

“我忘了，还要一阵呢，哈哈哈哈抱歉了啊。”

薇薇安被搞得晕头转向。两眼通红地望着塔沙卡。

“嘘，别说话，这回是真要降落了，小心别咬的舌头哦。”

“啊唔。”

虽是这样说，接下来的飞行却一点也不激烈。斯托克I慢慢地盘旋着，降低高度，驶向空港。

“感觉虽然时间很短，但我好像也爱上飞行了呢。”

“对吧？”

“飞行真的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我也很喜欢这架飞机！今天我真的很开心，谢谢你！”

“别这么说，好像以后再也见不到一样……不过知道吗，从今天起薇薇安也算是飞行员了！”

“咦？”

“喜欢飞行，喜欢飞机，还可以驾驶飞机，这不就是飞行员嘛。”

“哪有那么帅气……”

薇薇安的脸有些发红，她把脸撇下一边，看着远方已经映入眼帘的萨西比尔空港。无法避免的生出悲伤。

“不过能成为飞行员，还是很开心嘿嘿嘿，那个傻老爸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的，哈哈哈哈。”

“不，他应该会很开心的吧，看到你翱翔天际，驾驶着这个鸟儿。”

“唉，谁知道呢，反正我很开心就是了，嘻嘻嘻。”

薇薇安咧开的嘴角上方，是悄悄滑落盖过泪痣的水珠。

那个笨蛋老爹，他会高兴的吧？

“其实啊，塔沙卡……”

“嗯？”

“几天之前，我父亲他，去世了。”

“……”

“他在布莱克诺尔的朋友愿意收养我，用我父亲的遗产供我上学。其实我一个人也可以生活的，但是听说这都是父亲的安排……”

“一个人……薇薇安的母亲呢？”

“母亲……我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呢。”

看着薇薇安勉强挤出的微笑，塔沙卡马上意识到自己问了多么过分的问题，他也不由得沉下头去。

“对不起……”

“啊没事，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

对于这种情况，塔沙卡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不过我想，你父亲一定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吧。”

“不，他就是个笨蛋而已，天天想着把我弄成个男生，他当初怎么就生了我这个女儿……”

“但是确实把你锻炼的很厉害哇啊，而且不管他在再怎么努力，薇薇安是女孩子这一点一直没有改变吧？”

“话是这么说。”

“对吧？现在薇薇安不仅有可以当飞行员健康身体，还仍然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这样有什么不好嘛。”

“……”

“好啦，一直说他笨蛋的话，他也不高兴的吧。”

“嗯……”

“去了布莱克诺尔之后，也不要忘记你的父亲啊……还有，也别忘了我……”

“唉？”薇薇安还没有从刚刚的困窘之中跳出来，又被塔沙卡这句云里雾里的话弄得晕头转向。

“啊啊啊对不起，我又说了奇怪的话……”

薇薇安叹了口气，塔沙卡停不住的道歉让她有些恼火，但是对于他，似乎又怎么也生不起气来。

“别一直对不起对不起啦，还有，我怎么可能会忘记自己的父亲呢。”

“嗯……”

“还有，我肯定不会忘记你的啦……”

“啊……嗯。”

“还有这次的飞机，以前一起看云舰的事，我都不会忘记的啦。”

“我也，永远不会忘记的！”

“唉，你们男生就是这样，总喜欢说什么永远永远……嘻嘻。”

“真的，这可是我第一次自己开飞机带女孩子一起飞呢！”

“住嘴！”

“是！”

“这倒像是个飞行员呢，飞行员才不会说那么多话吧？嘻嘻。”

“真是的……”塔沙卡嘟着嘴，此时飞机的高度已经下降了很多，进入最后的降落阶段。

“我们一起吧，把操纵杆稍微往后拉一点点，准备降落。”

“嗯。”

斯托克迎着大风，稍稍地抬起机头，放下襟翼。后方的起落架首先落地，然后是机翼下的两部。滑行了一点时间后，斯托克I稳稳地停在了萨西比尔空港。

塔沙卡爬下飞机，翻到另一端的机翼上，为薇薇安打开舱门，将一只手伸向薇薇安。

“来，抓住我的手。”

“你事可真多……”

薇薇安羞红着脸握住他的手，站到机翼上。两人感受着由天际吹向地面的风。太阳已经没过最上方的云层，整个天空都被染成红色。

薇薇安转过身，面向塔沙卡。她的嘴微微张开，却没有说出话语。

“是要分离了吧……”低沉的男声打破了沉默。

“唉？”

二人的身后，不知何时又冒出来两个人。

“爸爸，看来偷飞机的贼找到了！”

“嗯，看来是这样的，那么现在该怎么处理这两个贼呢？”

“爸……贝斯蒂亚……”

沃尔夫把手盘在胸前，看着面前不知所措的两人。

“很抱歉，我……”薇薇安首先弯下腰。想要像面前的大叔道歉，结果那大叔抢在她之前弯下了腰。

“真的非常抱歉，平日里没有管好我家的这个笨蛋。他居然敢做这么疯狂的事，您没有受伤吧？”

“啊，不，没……”

此时，一声男性的惨叫从另一边传来，划破天际。

“啊啊啊求求你饶了我贝斯蒂亚……”

贝斯蒂亚之前一个勾腿已经将塔沙卡撂倒在地，现在正坐在他的肚子上对他的脸进行一阵暴打。

“就你那点三脚猫功夫就敢载前辈，她要是出点事怎么办！哥哥你真是个笨蛋，蠢货，疯子！”

“啊啊啊啊啊贝斯蒂亚，我求求你，饶了我吧……”

刚刚互相道歉的沃尔夫和薇薇安，看着两人精彩的武打表演，看着塔沙卡脸上痛苦的表情，不由得笑出声来。

是夜，那小小的四口之家，多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来，尝尝我特制的拿托利亚元气咖喱！”

精神十足的贝斯蒂亚将满载着咖喱牛肉的大锅端上桌。揭开盖子的那一刻，拿托利亚香料的味道瞬间占据了整座房子。

看着从未见过的料理，坐在桌前的薇薇安有些紧张，还没有动勺子，就已经被辣出一头汗。

“别紧张孩子，深呼吸。你现在的样子让我想起了贝斯蒂亚第一次吃咖喱的时候。”

薇薇安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这个仪态端庄的女子，她拥有着一头马尔坎尼亚十分少见的黑色长发和黑色眼睛，正用这双眼睛慈爱地注视着薇薇安。

“深呼吸，然后像这样挖一勺咖喱加饭然后“啊”的送到嘴里。”

“这样嘛，我试试。啊……”

薇薇安将一勺咖喱饭送入嘴中，结果还没有开始咀嚼，从舌尖到深喉就感觉想被火灼烧了一样，似乎自己都可以喷出火来，整个人瞬间红的像辣椒一样。

“快！喝水！”

薇薇安一把接过塔沙卡递来的凉水，咕噜咕噜地灌入口中。

“啊……呼。”

危机总算宣告接触，薇薇安又恢复了正常。

“前辈，你真的很不能吃辣唉……”

“嗯……但是真的非常好吃！多谢款待！”

“不用那么拘谨啦，就像在自己家一样！”沃尔夫一边说着，一边狼吞虎咽，不停地把咖喱饭送入口中。

“来，试试这个。”塔沙卡向薇薇安递过一碗热汤。

“谢谢……”

薇薇安呆呆地看着碗中谈黄色的汤汁，豆腐和青菜之间似乎还能看到自己的倒影。她咕噜咕噜地喝下这碗汤。

“嗯！好好喝！”

“对吧？这叫味增，也是拿托利亚的食物呢。”

“好棒！话说回来……塔沙卡的母亲大人，来自拿托利亚吧？虽然有些不太礼貌，不过我还是很好奇……”

薇薇安尴尬地笑了笑，不过艾格尼丝好像并不忌讳谈论自己的身世。把自己身为马拿混血的事实告诉了她。

“感觉很帅气呢，拥有两个民族的血统，我觉得黑色的头发真的非常棒！”

“对吧！”一旁的塔沙卡也跟着瞎起哄。

薇薇安把目光投向塔沙卡，心里又一次掀起一阵波澜。

墙上的指针一刻不停地拨着，最后的离别一刻还是如期而至。

“今天我真的很开心，真的很感谢大家都款待。但是我现在真的要离开了。”

“嗯……”

“再见了，真的很谢谢你们。”

在与屋内的一家人告别后，薇薇安独自一人走向了空荡荡的街道。

就这样跟她道别吗。

她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行，不行。

塔沙卡还是跟着跑出了家门，在漆黑的深巷里追逐这薇薇安的脚步。街上早已没有了灯，仅能凭借微弱的月光勉强行走着。

终于，在一个小小的路口。

“薇薇安！薇薇安•布雷兹！”

薇薇安回过头去，看到了那个月光下奔跑的少年。她停下脚步，看着这位少年在他的面前疯狂地喘着粗气。

“还……还好赶上了。来，这个拿着。”

塔沙卡从兜里掏出一架精美的小飞机，跟他钥匙上的那架似乎是同一款。

“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还是希望你能够收下，就当……是饯别的礼物吧。”

薇薇安接过那架小小的飞机，现在的它，俨然不再是一架小小的模型。

下午那空中的舞蹈，再一次浮现在薇薇安的脑海里。

几滴泪珠悄悄地滑向掌心，落在飞机上。她赶紧握起拳头，把它蹿在手心。尔后转过身去。

“谢谢你。”

“你一定要好好的！”

“嗯！”

薇薇安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我会给你写信的，知道了我的地址之后，你也一定要回给我啊！”

“那还用说吗！”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在最后的话语说尽之后，薇薇安走向那个巷子的尽头，那间已经空无一人的屋子。

当第二天的晨曦到来，塔沙卡坐在教室里，听到学校后面的山上，蒸汽火车的呼啸。

她也一定在那里吧。

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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