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你。”这四个字刚查呼发出去,她的头像就和死人的脸色一样发灰。
“什么啊,又失败了啊。”查呼双手抱头,蜷缩成一团,暗暗想着。这是第几个了?第10.5个?还是第11.5个?至于为什么会有0.5个,是他有一次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就被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自己可真没用呵。说什么经世济国为国争光报效国家,连个姑娘都追不到,简直是废物一个。仔细想想,查呼,你到底是什么玩意?一个普通的大学生而已,顶多会写点不三不四的文字垃圾,又穷又酸,就这点本事你还想泡妹子?你这个废物!傻瓜!蠢蛋!泪水糊满了他的面颊,眼前就和那头像一般灰暗,也许,灰暗的还不止是眼前,更是远方。
手机震了一下,下意识地点开,抹了下眼角。是阿P。“查呼,快跟我一起去建设P镇!”什么啊,烦着呢。“不去,没空。”P镇?P镇又是什么狗屁玩意?怎么听起来这么像“是兄弟就来砍我”这种垃圾?
“是真的,我成了P镇镇长了!你快去看豆瓜网!”查呼不怎么情愿地擦干泪水,上网搜索关于P镇的内容。
国家级贫困县、贪污腐败名单、以文采选人、民风淳朴热爱文学……以及,阿P的投稿。啊,字字珠玑,咳唾成珠,既有凌波微步之典雅,又带云中孤鹤之寥廓。结构严谨工整,感情真挚动人,此时此刻的他,如同周进见到范进,差点脱口而出:“真是一字一珠的天地间最好文章!”相比之下,自己简直就是凡胎俗骨,两者简直是云泥之别。阿P怎么这么厉害了?难道他是又一个吴下阿蒙吗?
查呼不由得想到自己与阿P相处的日子,也许从那一刻开始,差距早已注定。
阿P家境多殷实不太清楚,毕竟他连阿P的父亲——刘老爷是干什么的都不太了解。反正自己就是个穷孩子,只知道他家公馆富丽堂皇又优雅别致,至于有没有什么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之类的玩意儿,一概不知。说起来,自己不过也是“陪太子读书”罢了。
没错,刘老爷是不屑于让阿P去学校的,跟四五十个臭孩子挤在一起听一个肥婆或者一秃头油腻大叔大喊大叫有何意思又成何体统?更何况那群臭教书匠,只能教出点和他们一样的废人庸人无用人,“家有三斗粮,不做孩子王”嘛!
于是他大手一挥,大嘴一张,带动着金牙、粗脖颈、三层的下巴与下垂的肚皮:别去接受那劳什子义务教育,阿P在家里读私塾不就行了么!话虽这么说,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阿P总归要小考中考高考,也到底得学学教科书上的死东西——只是阿P成天读那些闲书惯了,让他再碰教科书比要他命还难受,成天吵着与其读书学习不如出去游戏,不得已,想出这个“陪太子读书”的法子。
查呼知道,自己陪阿P读书,那是天大的荣幸与走运,因而更加拘谨用心,只是一心去读圣贤书,不,教科书,生怕多说一句话走错一步路——仿佛林黛玉进贾府或是乞乞科夫上学堂。其实说他只读教科书不太准确,他其实也经常陪着阿P一起去刘家公馆的藏书室。查呼每次都是津津有味地去读,如获至宝,敬书如神,阿P却总是看了两三行就把那本书随便一扔。“这书就是禁锢人思想的!歪书!邪书!垃圾书!”
“怎么会呢?”查呼只觉得疑惑不解。
“拿礼仪道德去约束人,叫人积极进取报效国家,这不就是禁锢思想么!”
“可是礼仪道德不重要吗?回报祖国不好吗?”查呼只觉得莫名其妙。
“算了算了,你,你就是个榆木脑袋!你已经完全被教科书洗脑了!你……算了我说不动你,说你你也改不了了,你好自为之吧。”
后来,偶尔能听到或是见到阿P和刘老爷吵得面红耳赤,嘴里不时蹦出来些“大家耶夫斯基”“自由耶夫斯基”“封建社会耶夫斯基”等似乎只在猫国才能出现的词语,以及“受虐型人格”“俄狄浦斯情结”“来自小人物的迫害”等等一大堆稀里糊涂的专有名词。他也从不敢上前劝阻他们——皇上娶妻生子关爱卿何事?至于刘家公馆后的那个后花园,那是他从来不敢涉足的——那从来只是阿P吟诗作赋的场所。
那座园子也许是和随园留园拙政园一般的美好存在,他只记得唯一一次去时里面有许多蜡烛——阿P说他不喜欢电灯,那刺眼的光线带着敷衍与造作,过于喧宾夺主,只会破坏园子原有的气氛,更何况中国古代就有“秉烛夜游”之说,一天到晚拿着蜡烛会有安全隐患,所以干脆在园子里统一用蜡烛照明。只是查呼总是会想到石崇就拿蜡烛当柴火烧。
那天下了课,阿P拍了拍他的肩膀。“晚上来一趟小园子,我有话要说。”“阿P,我不能去的。”“叫你去就去,管这么多废话干什么”
正值六月夜间,清风习习格外凉爽。回廊走道旁闲栽着几株柳树,据说都是从灞河运来的,微微摇曳,伴着周围的奇花异草,阵阵清香和着清风,沁人心脾。太湖石做的假山和正宗卯榫结构的亭子交相辉映,坐落在布满荷花的小池旁边,亭子周围尽是萧萧斑竹。亭子也是古雅别致,顶和扶手是檀花木雕的,底是大理石镶的,桌椅是沉香木,桌上的茶壶泛着紫砂的哑光。
阿P就闲坐在其中一张圆凳上,随意地举着茶杯,茶杯微微晃动,感觉他手中的不是茶杯,而是葡萄酒杯。“查呼,我算是明白了。”
“明白什么?”查呼满脸疑惑。
“你实际上是我父亲派来监管我的吧?”
查呼表情一下子冻结了。“怎么会呢?”他今天吃错什么药了吗?
“你脑子里永远想着要经世济民,就和我爸一样,所以你们都是一丘之貉!你是不是和他沆瀣一气的!”杯底猛地砸在桌上,溅出的虎跑泉龙井给紧张的气氛送来一丝不合时宜的清香。
查呼尴尬地咧开嘴角。“阿P,这个……我和他能相提并论吗?他从来没给我五毛钱之类的玩意,再说了,我觉得我只是比较正统而已。”
“正统?哼,正统就是庸俗!和大多数人一样的思想,水平再高说得再漂亮那也不过是乌合之众中的一员罢了!”
“那,阿P,你想干什么呢?”
“我要从事文学,文学是治疗人精神的良方,它应该是关乎人类的终极关怀,它只应该关注人的精神世界,它的作用就是提升人的精神境界,最终把人带往个体自由的彼方。”阿P此时满脸虔诚,茶杯端举在胸前,仰望星空,热泪盈眶。
“可是,不是应该‘文以载道’吗?”
阿P猛地低头,热泪瞬间化为冷眼,死死地凝视查呼。“那是政治与社会对文学无情的**!不,**!**!你明不明白!也就是你们这群庸俗的家伙会死抓社会关怀不放,因为你们只会干这个了!”
“咣”的一声,紫砂杯子掉到地上,四分五裂,茶味弥漫。
“妈的,就是因为你,白损失我杯子和茶,算了算了,我也救不了你,你就继续和他狼狈为奸吧!你走吧!别妨碍我在这大好时光吟诗写文!”
查呼的回忆就到这里,接下来我还得说说阿P去当P镇镇长前的一段插曲。
那是在阿P的应聘文章被评为第一之后,他兴冲冲地跑向刘老爷(往常这时候一般是他为了要零花钱):“爸,我要去P镇做镇长了!”
“P镇,什么玩意儿?什么狗屁镇长?你啊,你还是给我学习去!私人家教都给你请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学习,学习!我最恨的就是学习!学习只会把人学成唯命是从的机器,只会把自己变成别人思想的跑马场!我这种独立而自由的人怎么可以去学习!”
“你又在说什么胡话?你不学习以后怎么找工作?我要不念书能混成今天这样子?”
“爸,你就是物质和金钱的奴隶,庸俗!恶心!我看见你就明白了,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今天就要去P镇做镇长!”
“笑话,我没钱拿什么养你?何况你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屁孩,还当镇长?你明白政治这水有多深吗?连我这将近五十年混下来的经验都自身难保,你去当镇长?笑话!给我念书去!”
“不要!”“必须!”“我就是不要!”“你必须去念!”“打死我也不去!”“妈的你敢去P镇你试试!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有本事你就打断好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的看似无比紧张其实无比文明的唇枪舌斗之后——双方你来我往,你一句我一句,如同春秋战国时贵族决斗,说好的你射我一箭我射你一箭。阿P终于不堪其扰,大喊一声:“我倒是要看看谁能拦得了我!”夺门而出。
这里再多插一句嘴,反正我不过是在摆龙门阵。各位看官,我知道这段斗嘴真的是很肤浅,犹如两个小孩在说“我诅咒你……”“诅咒反弹!”“诅咒再反弹!”“诅咒再再反弹!”……但是我也没办法,“不虚美,不隐恶”嘛。毕竟人要是在气头上,智商绝对下线,换平时我可以保证,阿P只要不生气,绝对不会说这种幼稚话。
刘老爷自然是气得青筋暴突面红耳赤,围着卧房绕了一圈又一圈,旁边的几个下人气都不敢多喘一下。终于,刘老爷走到某一圈,气也开始消了,由气得面红耳赤气喘吁吁变成累得面红耳赤气喘吁吁。想想也是,到底是自己亲生骨肉,大不了就当巨婴一样养着算了,反正自己不差钱。
“男乙!给我去查查,P镇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其中一个男仆微微鞠躬之后便小步快走离开了,不到一刻钟又回来了,带来一份地图和一些资料。
刘老爷摩挲着自己多肉的下巴,“什么啊,原来在这里周围差不多都是我的地盘,唔,还是国家级贫困县?哎呀,这种清水衙门,亏待了我儿怎么办!”他又一招手,带着威严与权势。“男丁!你去吩咐,让那边的人悄悄送点钱去给P镇,别让少爷知道!”
“明白!”
P镇外史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