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23 在世界的尽头·其二

……

许笙东一句西一句地扯着以上所有遥远的故事，那些已经褪色到不真实的过往突然又变得栩栩如生。

每一个画面都从画框冲蹦出，化为行走的流光演绎每一片守候——

在这世界的尽头。

陀螺仍然在桌面上缓慢转动，影子也如旧地呼吸起伏。

落地窗外的阳光仍然是下午将要凋零的强度，那轮模糊的太阳死死地咬着天幕不愿意沉下去。

许笙意识到自己走神了，尴尬地回过头。

薇拉依然在听着，脸上挂着温顺的笑容。

她把毛毯往上拉了一下，盖住沙发上熟睡的女儿。

这顽皮的小动物终于安静下来了。

自打许笙开始讲【遥远的故事】，她就坐过来饶有兴致地听着，一直缠着许笙喊着【大哥哥】【大哥哥】，试图加入到他和母亲的对话，但以一个小孩的理解能力，此类话题终究还是太深奥了一点。

“大哥哥不如和妈妈结婚，然后当我爸爸吧。”

拒绝。

这个提议过于惊悚了，可看着小家伙那么可爱的样子我竟然心动了。

全程她都在发挥某种不知是从谁那里学来的插科打诨的本事，对着故事本身进行着种种脱线的吐槽。

许笙竟然还产生了灵魂共鸣之类的奇怪错觉。

啊真可爱。

这样的女儿好想养一只。

不过谈话实在过于漫长，就连这只精力旺盛的小动物最后也筋疲力尽地躺下了，就在许笙咬苹果的那么几次间隙内，她的嘴角就已经流出了一丝口水。

本能般，这个睡梦中的孩子自己扯住毛毯往上拉去，遮住了有些刺眼的斜阳。

“靠，刚才说到哪里了……”许笙又咬了一口苹果，“为什么这该死的白天这么长……”

“因为这里是北极圈的边缘。”薇拉像对待一个小孩那样耐心地解释，“每到夏天的时候，太阳队这一带的照射时间就大大提升了。”

这只是抱怨啊抱怨，完全没有必要如此细心解释的喂喂。

“我还以为你会嘲讽我【这是白痴才会问的问题】之类的……”

薇拉湛蓝的眼睛中飘过一丝怀旧，接着她的嘴角勾起有些不好意思的微笑：“呀，都说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嘛……”

该死的的人妻属性竟如此甜美。

为什么一头盘踞着食物链顶端的龙，此刻会像随处可见的邻家妈妈，一个人带女儿，为家务操劳？

没有茹毛饮血，没有刀光剑影，只有一个平凡的母亲和她可爱的孩子，在世界尽头的麦田中平静地生活。

但是——

“这样子怎么看都和你不搭吧？不管怎样我都感受到某种可怕的违和感。再说了，睡在沙发上的那只小家伙又是怎么回事……”

说的就是那只缩小版薇拉。如果要用手游的说法，就是活动限定薇拉·Lily。

毛毯盖住了她的头，只露出了她头上一根不停耸动的呆毛。一只莲藕般的小脚伸出被子，以微弱的幅度进行布朗运动。

“我的女儿啊。”

薇拉用手捏着那根米色的呆毛，轻轻晃动了一下，然后幸福地闭上眼睛：“许笙啊，女人是可以为了很多事情改变的。当你注视着那么小的一只小家伙慢慢长大，慢慢学会走路，学会说话……喊出那一声‘妈妈’……”

她把毛毯往下拉开，注视着缩成一团的小家伙，就像坠入爱河的女人般傻笑。

小家伙睡眼朦胧地呻吟着什么，然后抓住妈妈的手继续沉入了梦乡。

真可爱。

我也想养一只。

“那么哪里能买到呢？”

不对，这个台词过于危险了一点，尤其是在省略了心理描写后显得更加不妙。

“嗯？”薇拉很是迷惑。

“我是说——”许笙连忙摆手，“这房子里的生活用品都是哪里买的呢？”

“五公里以外有一个小镇，购物中心在月初的第一个周日会打折。”薇拉摆出一个peace~peace的手势，“如果你在那天来访，就只能一整天都躺草地了。”

说起躺草地……

许笙低头看了下自己目前的衣服，就算说是从杀猪流水线上滚了一道下来都有人信。

伤口，血痕，无不在提醒他真正的世界里究竟在发生着什么。

【而自己竟然也在这种虚幻的世界里沉溺了片刻。】

还是继续说正事吧。

眼前富有爱心的、无忧无虑的、甚至元气的女人，恐怕才是薇拉内心最深处的自我吧。

想来也是很矛盾，这个虚假的世界竟然融化掉了她用于自我保护的坚不可摧外壳，让这个女孩第一次享受到了【人生】。

然而，眼前的这个女人，她显然一直在逃避。

她已经完全想起了真实世界中所发生的事，Truth已经在谎言的鸡蛋壳上砸下裂痕，漏进了真相的第一缕光。

可她仍然拒绝面对那一切，而是徒劳地修补着这个美好的世界。

因为外面的世界太寒冷了，鸡蛋壳里又是这么温暖。

许笙表情复杂地凝视薇拉，后者正在一脸慈爱地抚摸女儿的头发。

很抱歉，薇拉，我很想打碎你的幻想，但看着你这么幸福的样子，我不忍那么做。

这个世界是假的。

那么可爱的小家伙也只是你脑海中的映射而已。

你一生中最珍贵的宝物在另外一个世界，而它很快就要和你还有我一起死掉了。

像含苞待放的牵牛花那样，随着一颗火星点燃藤蔓，淡雅的颜色就会转为红与黑，从超脱的世界坠落入死亡的火海。

能让人逃避的世界永远是美好的，但那样美丽的梦乡终究不是我们的去处。

一个颓废的绝望的面临崩溃的失败者可以在宗教中找到活下去的动力，但却永远无法从那里找到属于他自己的意义。

一个走投无路的人可以在梦里幸福美满，可那终究也不是现实。

虚幻的世界可以成为避风港，但绝对不能成为摇篮与温床。

所以，所以——

“薇拉。”

“嗯嗯嗯？”被许笙这么认真地盯着，薇拉显而易见地有些慌乱，“怎么了……啊哈？”

“继续吧。”许笙把一个青苹果抛给薇拉，“故事还没有讲完呢。”

“这么认真干什么啦！”薇拉接过苹果，不好意思地嘟哝，“你的表情和条蛇一样……”

这么说也没有错。

这里是伊甸园，你就是亚当夏娃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毫无疑问我就是蛇，我盘绕在树间，一遍遍蛊惑着你——

吃下禁果，获得真相吧。

这里只是上帝的后花园，外面的荒芜才是我们的归宿。

“那么，暂停后再度开幕了。”许笙瞟了一眼桌上的陀螺，“一个很遥远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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