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4 对立统一

“但是......我并不后悔。虽然我的意识被锁在黑暗的世界里，与外界永恒地隔绝，”伊莉雅把头偏向了正在望着十字架发呆的许笙，“我只是很难过，我只是很害怕。害怕无休无止的等待，害怕无休无止的黑夜和黎明的交替......为我拯救的人们难过。”

“为什么世界上总是会有这么多你这样的蠢货啊！”许笙走到那个十字架的下面，仰望着它漆黑的顶端，“我也很愿意当一个英雄，去拯救快死的人们......”

他一脚向那个十字架踹过去：“但我只会去拯救那些愿意被我拯救的人，如果有人不愿意的话，那就随他们好了。”

“不，不！”伊莉雅面红耳赤地争辩着，“这是殿下你在你的书里面告诉我的......你教会了我所有！无论是知识还是信念什么的！”

她低下了头，脸上现出一抹绯红，“我，我都是很清楚地记得了......”

“我的书？”许笙的大脑停机了一秒。

“你说，无论怎样被世界误解，也要拯救误解你的人。你还说——”

“什么扯淡玩意儿！”许笙向门外走去，“再说了，我没有写过书。”

“会的，”伊莉雅肯定地点了点头，“总有一天，殿下你会的。”

她似乎也明白了许笙来的目的：“从那个小隔间直走，走到写有L型字母的墙壁再左转，接着遇到L标记右转，循坏八次，就可以出去了。”

许笙把一只脚迈出门去，却感觉一种难过的情绪在撕裂着他的心。

他就这样突兀地停在了门框处。

许笙突然很怜悯这个傻傻的女孩。

如果我的理想被背叛了，我也会很难过吧？

她等了你那么久，你就来找她问路，然后把她抛弃在这里，失去了等待，继续熬过一个个漫长的黎明？

不......绝对不可以......你可以解救她。

许笙一咬牙：“伊莉雅，你的本体在哪里？”

伊莉雅抬起深埋的头，那张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流满了泪水，现在又绽开了丁香一样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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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笙在黑暗的走廊上摸索着。

一个很硬的东西把他绊倒在地，疼得他杀猪一样地嚎叫。

“怎么了？”从黑暗中传来伊莉雅的声音。

“话说，你干嘛要关了立体投影啊！”许笙摸着头上红肿的大包，“这种阴森森的地方，多一个人陪我总要好一些嘛！这种气氛，感觉会突然跳出来一个女鬼！”

“在靠近中心区域的地方，三位投影是失效的。所以我只能通过脑波网络的声道来和你交流了——话说你连这点东西都不明白？”

“拜托！现在我只是一个平凡的高中生啊！”许笙很尴尬，“这样说吧——就算我未来真的干了那么多碉堡的事情，现在的这个我，和你想要见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殿下永远是殿下。”声音中带了几分羞涩。

许笙竭力寻找着问题摆脱这种尴尬：“话说，给我讲一点未来的事情，怎么样？”

“记不到了......”

“记不到？”

“看看这座大图书馆，还不明白吗？”

成堆的科学和哲学的书籍，打开就能够看见记忆的房间，燃烧着的房间。

似乎有一些东西模模糊糊地显现了......但是——

“还是不明白啊啊啊！！！”

“这就是我的记忆啊，准确来说，是我的记忆宫殿。这整座图书馆，不仅是囚禁我的监狱，也是我的记忆所在。我掌握的一切，都存放在这个图书馆里面。”

可——金色的火焰却在这里飘零，整架整架的书变成了白纸。

“那些空白的书页，燃烧的书籍——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由于时间仓促，天使进行了非正常程序的时间旅行。历史修正力不足以抹销我们的存在，但是会让我们的存在尽量不影响到历史的正常轨迹。你看见的那些空白的书，或者是燃烧着的书架，都是属于未来的知识。”

许笙感觉一头雾水：“不明白——”

“举个简单的类比，物理学上，所有的能量都会有一种朝向内能的发展趋势。你可以让化学能变为内能，但是让无序的内能变为化学能要更困难。时间的修正力就是这种趋势，我们需要足够的能量去将其克服，才能够来到其它的时间。”

“说了这么多，你并不能告诉我更多关于未来的信息？”许笙崩溃地拉下了脸。

“还是有仅存的一点点。”伊莉雅的声音还是很淡定。

“......”

“话说，”她的声音高昂起来，“为什么喝咖啡的时候要放四勺糖呢？”

“想放多少，就放多少。”

“这是你的书里写的——”

“扯淡！我从来都是放八勺糖！”

“那样还算是喝咖啡吗？【掩盖了本来值得回味的醇香，下口就是一杯糖水】——也是你在书里面写的。”

“你管我啊！”

这家伙唠唠叨叨的......比老妈还要烦啊。

伊莉雅的声音很惬意：“等我出去了，我要去尝一下四勺糖和八勺糖有什么区别。”

她打量了一下四周。

囚禁室里没有什么需要带走的东西。

大图书馆在她离开后，其物质形态就会崩塌，那些书也不会再有人能够翻阅。

“你没喝过咖啡？”

“在我的时代——九千三百万年之后的未来，咖啡豆已经绝种了。”

许笙无奈地叹了口气：“可能没有你觉得的那么好喝。我学校旁边就有一家很不错的咖啡店，我有个朋友还开了一家——为了感谢我帮了他的忙，他还把我升级成了终生半价用户哦~”

“真的？”伊莉雅听起来激动得有些颤抖，“我可以这么轻易地喝到......传说中的咖啡？”

“说定了，街角的咖啡店。”许笙走到了过道的尽头，“时间放逐可以破坏这一切——我带你出去，然后我们一起去喝咖啡。”

他抑制住自己狂乱的心跳，拉开了那扇其貌不扬的木门。

看见了后面的东西，他的表情如同南极千万年不化的坚冰一样冻住了。

……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许笙的声音有些沙哑，“深海的一些捕食者，它们的头顶会发出绚烂而美丽的光芒。”

从许笙的视角望过去，是一条石砖铺成的路，四面都是黑暗。小路两旁隔几步就有一个火把，不知疲倦地散发出光和热。

伊莉雅沉默着，就这样听着许笙说话。

“那些鱼类看着美丽的灯光——在那遥远而黑暗的深海里，唯一的慰藉，唯一的【超然】。”

壁画上的天使手捧十字架，将光芒撒向人间。

“然后，那场梦迎来了终结，它们都被捕食者尖利的牙齿所粉碎。”

……

许笙咬牙切齿地抬起头，怒吼道：“你说话啊！混蛋！”

空荡荡的祷告室里，只留着回声。

他走过满是血迹与腐臭味道的祷告室，走到那破旧的十字架前。

然后狠狠地一拳砸到上面。

假的。

全是假的。

“你就是那绚丽的光芒啊，伊莉雅·冯。那些人傻傻的进入你的陷阱里，然后被作为本体一口吃下。”

伊莉雅的声音很小声：“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那只怪物游荡在阴暗的走廊里，四肢并用地爬行着向前。

许笙阴沉着脸，用手把十字架从地面上拔起。

“从一刚开始，什么【善良纯真】的天使就是不存在的。”

许笙看着周围的壁画——

“因为那个【怪物】，就是你啊，伊莉雅·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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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这么说也没有错。

我那早就残破不堪的身体，此刻正爬行在图书馆狭窄的过道中。

我的肉体是如此想要吃掉那只新鲜的天使。

怪物就是伊莉雅·冯。

伊莉雅·冯就是怪物。

从故事要素上来讲，这个故事的组成是【天使】与【怪物】的二元对立。

这个充满矛盾的二元对立，一直以来却又是如此默契地统一了。

虽然许笙站在那间祷告室里，但他的声音还是顺着大图书馆的炼金矩阵传达到了我的脑海中。

“放逐的图书馆只对你降下了一个诅咒，那只有一个的，微不足道的，小小的诅咒——”

“【活下去】。”

他的话在我早就迟钝的大脑里降下惊雷。

“【带着这残破的身体活下去】，就是天使法庭对异端的最大惩罚。你的肉体出于某种原因开始腐烂了……你应该想过去死吧？但你做不到，这个诅咒强迫你用尽一切方法活下去。”

“因为这个【活下去】的诅咒，你被迫地开始狩猎人类。从第一次狩猎人类开始，你就已经疯掉了，伊莉雅。”

他似乎抬起手来，打了一个响指。

蓝色的雷电从我的脚下升起，然后把我拽到了一个带着尘土味道的地板上。

我那腐朽的身体挣扎着爬起来，凶狠地嚎叫起来。

不高的骨架，和干枯到只剩骨头的焦黑色翅膀。

“吃掉千羽对于延续生命是个很好的主意，但作为兄长，我可绝对不会允许这种糟糕的事情。”许笙吹了一下手上的烟，“为了防止千羽被再度袭击，我在她周围的几个走廊里都画好了短途传送的炼金矩阵，至于出口嘛，我想你已经很明白了。”

怪物野兽那样嘶吼着。

从大图书馆中传来的少女声音急切地辩解着，甚至带上了哭腔：“不是——不是！那不是我干的！我根本没法控制我的身体。”

少女的声音已经带上了背景噪声，就像上世纪的收音机主播。

“那是谎言——”

谎言？

“你的身体一直都只属于你自己。让我猜猜，你的身体变成这样，是因为缺少某种天使赖以生存的东西吧？”

我。

是的。

因为没有海瑟薇粒子。

“所以你想吃掉千羽。”

那不是我干的。

我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我绝对不会做这种事。

吃人什么的——

“是你做的。你把我从千羽的身边骗到这里，然后想要吃掉她。这可不是你的肉体能单独完成的事情。”

……

是啊，都是我干的。

我想重新成为天使。

……

因为我爱着许笙啊。

我想要——我想要用我真正的身体去——

去拥抱他。

去静静地守候在他一旁。

默默地看着他读书。

看着他行走在树荫下。

看着他睡觉。

哪怕他从来不在意我。

从来都不正眼看我。

——我也满足了。

所以——

我咆哮道：“我为了别人付出了一切……我就不能为自己自私一次吗！！”

那扇大门逐渐打开了，血液与火的炼狱顿时间吞没了我。

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感觉到了身体的存在。

对啊，那就是我心中的【黑暗】作为【拯救者】所压抑着的阴暗面。

救世主必须是完美的。

救世主必须是无瑕的。

我曾把自己与这黑暗所割裂，然后投身进进光明之中，作为代价被致命的阳光所炙烤。

但这所有的黑暗，都在这一刻随着诅咒涌上来。

许笙悠悠叹道：“伊莉雅，很抱歉，但这就是事实。你已经彻底坏掉了，从很早很早以前，留在这里的只是曾经那个女孩【善良】而【纯白】的残像而已，只是一只怪物对于过去怀念所做的【梦】而已。”

什么嘛。

有什么漆黑的东西在我的内心绽开了。

我裂开嘴笑了起来。

这怪物的身体太久没有说过话，加上左脸缺了一大块肉，空气从里面贯穿到口腔里，说出来的话很像风箱沉闷的鼓动，又有一种毛骨悚然的尖锐和绝望。

“哈哈哈哈哈……”

那野兽般的黑暗掩埋了我所有的理智与纯白，驱使着我的身体向前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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