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页 老冯

不止是老冯，所有人都没想到我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来，一时间都有些惊讶的看着我。

尤其是小海棠，她看我的眼神都带毒刺，似乎在责问我为什么要揭老冯的旧伤疤。

老冯本人先是一愣，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似得，把手上半截香烟一口气抽成了烟屁股，丢到地上踩灭。

他挪了挪椅子侧过身子坐着，不让我们看到他满是烫疤的左脸。

“我的过去吗？”沧桑的声线，平静的语调，老冯慢悠悠的开口。“曾经，我也是个特级厨师，直到一次意外的事故……”

特级厨师吗？我下意识的看向了老冯厨师工作服的右臂袖管，还好，并没有什么扎着什么白布。

“那时我在一家五星级酒店当主厨，家庭上有妻有女，人生也算得上美满，没什么遗憾了，我曾以为这辈子都能这样平平淡淡的幸福下去……结果却发生了多人食物中毒的事故，虽然酒店对外承担了责任，但说到底还是我们厨房的责任。”

“只是食物中毒吗？没这么简单吧？”

“如果只是这样，那也就是普通的事故而已。可是受害者当中有人不治身亡了，死者的家属情绪失控冲进了后厨，泼了一锅还没冷却的热油。”

“呜哇！”橘子忍不住发出惊呼，小海棠和赵兆也皱起了眉头，那个场面未免太过残忍了，这是哪里来的古代酷刑吗？

“所以冯叔你脸上的伤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吗？”

“恩，我作为主厨，在家属冲进来的时候自然要率先出面交涉和阻拦。所以家属失控去抢油锅的时候，离的比较近没能完全躲开，不仅毁了容还瞎了一只眼睛。

再然后酒店高层内部追究责任，我作为当班的主厨也理所当然的失业下岗了。

瞎了左眼还毁了容，工作也很难找，家里的积蓄一天天减少，最后连妻子都跟我离了婚，还带走了我的女儿。

我的生活就像破碎的镜子，再也回不到幸福圆满的日子了。即使我想要重新振作起来，可现实总是残酷的让人绝望。

没有人喜欢一个瞎了眼，毁了容还嘴笨的男人，毕竟我就是个厨子，基本上除了做菜之外我什么都不会。

于是就弄了这一辆摊车，搞起了大排档，辗转了几个街道，最后才选择了这个村口。”

明明是关于自己的事情，但老冯说起来还是很简略，但不难想象他惨淡的心路。

一个事业和家庭都圆满的人，突然瞎眼、毁容、失业、妻离子散，从人生的高峰跌入了低谷。若是个意志不够坚定的人，可能已经自寻短见了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老冯他的人际关系还真有够差的，就算毁容了托亲戚、托朋友应该也能找到一份后厨的工作，毕竟老冯的手艺还在，炒菜厨子又不用看脸的。可这个特级厨师偏偏沦落到在路边摊开大排档，还是大排档里不怎么赚钱的那种，不禁令人唏嘘。

恐怕他出事之前，就是这种不爱说话的性格。

“冯叔，食物中毒的原因是？”小海棠针对事故的关键提出了问题。

“警方调查下来，问题出在厨房的盐，里面混入了亚硝酸钠，导致了食客中毒。”

“是工作上的失误吗？还是有人要陷害你？”

“谁知道呢，已经都过去了，事到如今再去追究这些也没什么用了。”

小海棠还想追问些什么，但是老冯明显不想再深入往事回忆。

“那些事情我已经看开了，现在的我，只要来这的客人能吃的高兴就好了。”

用有些凄凉的语气说着豁达的话语，老冯所谓的“看开了”根本是一种无奈的妥协。

曾经触及过幸福的人，只要还能看到希望，就不会蜷缩于不幸之中舔舐伤口。

他刚摸出第二根烟打算点上，村里又来了几位穿着背心的大叔组合，他们朝着老冯打了个招呼，便有说有笑的围着塑料桌椅坐下，并自觉地拿着点菜单开始写了起来。

一看就是村里的熟客了，老爹如果没有女性恐惧症的话，业余时间里应该就是这种样子吧。

老冯拿着打火机想了想，就把烟夹在了耳朵上，开始收拾我们吃完的餐盘。

“其实过去并没有那么重要，比起总是回首过去，倒不如眼望前方走下去。”

不知道是说给我们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老冯留下这句话，又变回了那个惜字如金的沉默厨子，端着盘子回到他的摊车后边去了。

他刚才和我们说的那些话，可比这几个月加起来都要多。

结账，走人，我在笔记本上给老冯留了个位置。

“去我家坐会儿吗？”路过家门口时，我发出了邀请。

赵兆和小海棠家更靠近村子的另一头，相比之下我家离村口最近，因此从以前开始放学路过时，小海棠和赵兆偶尔会来我家打会儿电动。

对于我这个提案，赵兆倒是欣然接受。

“好啊！”虽然学校还没放假，但前几天在期末试结束之后，赵兆的心态就已经切换到了放飞自我的暑假模式，恨不得天天宅在家看小黄书或者打游戏。

“那就玩会儿再回去吧，权当改善一下心情。知道了老冯的事情，总感觉心里跟灌了铅似得，有些沉重过头了。”只不过他现在想去我家的目的嘛…打游戏？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我也…”小海棠抱着手臂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不，我跟橘子就不进去了吧…叔叔他已经到家了哦。”

“恩？你怎么知道的？”我很好奇，小海棠怎么知道我老爹已经回家了？赵兆和橘子也同样不解地看向小海棠。

“是门啦，你家的门修好了。这门不是你爹修的，难道还是你中午回来修的吗？”听她这么一分析，我才注意到玄关的门已经换成了完好无损的新门，因为和坏掉的是同款，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既然门换了，那你手上的钥匙也就没用了，所以叔叔他肯定会在家等着你回去，我和橘子还是不要进去吓着他了。”说着牵着橘子的手，朝着陈家的方向离开了。

“欧尼酱！那就改天再见啦！”被小海棠拉走的橘子，不舍地回头向我打招呼。

我琢磨着暑假要不要打工攒钱给小橘子买一台手机，总不能每次找橘子都得经过小海棠这一关吧？

正如小海棠推测的那样，我的钥匙果然开不了家门了，按了门铃召唤老爹给我和赵兆开的门。

“儿啊，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晚饭吃了吗？”穿着背心大裤衩的老爹在玄关门口靠着墙站着，赵兆也跟着我进了屋：“哟，赵家的小子，又来玩啦？”

“叔叔晚上好，我们已经吃过了。”

“恩，橘子被小海棠拐走了，我们给她办了个欢…欢送会。”

老爹还保留着“建国以后不许成精”的老旧思想，仍不愿相信橘子变成猫妖精这套说辞，以为我说的是橘子被陈家给收养了，养了两年的猫就这么送人了，他显得有些惋惜：“这样啊，那你改天把家里的猫砂盆、猫粮什么的，都给他们送去吧。”

“她现在可用不上这些了……倒是老爹你怎么又这么早回来了？”

“有个同事买了车还顺路的，今天还陪我请了半天假，一起把这个门修好了，有他在我上下班就方便多咯。”开车的同事就是老爹之前提到过的，在公司传教galgame的那位…传说中的上班御宅族。

有了准时上下班的保障，老爹他看上去心情很好，现在正抱着笔记本坐在客厅的沙发进行所谓的心理治疗，也就是玩那些美少女恋爱游戏。

虽然老爹好像不在意，不过被朋友看到自己老爹玩这种东西的场面还是有些尴尬，我赶忙拉着赵兆上了楼。

一进卧室，我就把背包往书桌边上一甩，然后从电视机柜里摸出两个PS4手柄，并把其中一个递向赵兆，问道：“那么，今天我们玩点什么？逃出生天怎么样，这么久了还没打完？”

逃出生天是一款双人合作冒险游戏，正因为一个人没法玩，所以这款游戏我至今没有通关。

但赵兆却对游戏没有兴趣，他没有接过手柄，而是谄媚地搓着双手，贼兮兮的开口：“拜托，委座，我在想什么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没有哦，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选择装愣，一脸迷茫的看着他。

“哎呀，别装了~人家不是说要给你福利的嘛~到时候这里那里都可以给你看哦~”

赵兆一席话，让我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米九的山地大猩猩扭扭捏捏说话的样子，就像墨西哥摔跤手对着你的肚子来了一发人肉炸弹，我感到胃里的酸水一整翻腾，差点没把我恶心的吐出来。

“哥，我叫你哥，麻烦你不要用这副语调说话行吗？我去年的年夜饭都要吐出来了。”取过手边的垃圾桶，象征性的干呕了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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