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为幻想的永远祭而祈愿

无名幽灵瞪着神子，它的体内微微泛起火焰般的红色，那是带有怒意的外界人类的记忆的信号。

“所以，把我扔到外界，把我引向那个‘死去的幻想乡’这种事，也是那个叫‘八云紫’的造主早就为我计划好的旅途么？”无名幽灵直截了当地问道。

神子轻摇笏板，沉吟片刻：“是……或者说，也不是。”

“啊？”

“别忘了八云紫在幻想乡的大结界上做了什么。”

“在无缘冢开的隙间嘛，让外界的记忆幽灵流入幻想乡……啊。”无名幽灵恍然大悟，“那个隙间，沟通了我所处的幻想乡，以及相对于我那个时间点而言的‘未来’……”

“某种意义上说，那是最为禁忌的对境界的操弄。”慧音插口道，“混乱了过去与未来的境界的隙间……也难怪那个时候，八云紫对大结界的控制权会被分散到其他的贤者手上。”

“但她通过开通那个隙间，已经成功地观测到了未来……”神子说着，突然沉吟半晌。最后能吐出的，唯有苦笑。

“真是的，我们现在的作为，到底是‘出于我们自己的意志’呢，还是‘在八云紫观测到的未来里，我们既定的行动’呢？”

无名幽灵盯着神子看了好一会，重重地摇头：“别把这种事说得那么轻松。”

“对我来说，这种事已经无所谓了。”神子说道。

“作为幻想乡里‘上面的妖怪’，自己时而作为操盘的棋手，时而作为被摆弄的棋子……无论哪种身份，都是必须要去适应的。无所谓‘因为我无法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行动所以我就要反抗’这种事。”

“其次……”神子偏过脑袋。目光所及之处，唯有身旁的三个由记忆幽灵构成的存在，仍是幻想的造物。

“都现在了，还在乎‘自我的意志’，有什么意义呢？我们还活着，而且我们要想办法继续生存下去，能做到这样的事就已经够了。”

响应着神子的话语，慧音轻轻点了点头。

赤蛮奇的分身看起来还有些发愣的样子，但她也有些想要点头的倾向，分明是对神子所说的话语深以为然。

无名幽灵默然，但它的目光仍死死地烙印在神子身上，半天不曾转移。

它相对于在场的每一个妖怪而言都不甚成熟，或许正如神子所言，“无法追寻自我的意志”并不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无名幽灵的尾巴悄悄绞紧：但是，对于“我”而言，对于这样一个一切“自我”都被来自他人的碎渣拼凑而成的“妖怪”而言……

——如果连“自我”都无法得到确认，构成我的一切的，不就只是一盘散沙？那样的话，我还怎么得以存在于此？

——我必须确认“我自己的意志”究竟想要做的是什么……必须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理解我的心之所向！

无名幽灵认真地看向神子，接上之前的话头：“但总而言之……不管你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你都把我丢到了那个‘死去的幻想乡’里……为什么？”

“原因么？”神子思忖片刻，虽然微笑依在，但有些无奈，“当我知道你是八云紫的造物的时候……我有一时间，还不能理解八云紫为什么要把你送到外界。”

“毕竟，这里是创造你的原材料的发源地。若是一不小心，你不是不可能意识到你的本质，进而崩溃。”

“还好你那时笨得很，完全没注意到。”赤蛮奇的分身的安慰怎么听都不对劲。

“毕竟那个时候我一心想着回到幻想乡，什么奇怪的事情都只是稍微留个印象也就不再注意了。”无名幽灵继续追问，“然后呢？你的想法，之后有转变吧。”

神子颔首：“没错，之后，我就想明白八云紫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她想给你一个机会吧。给你一个看清自己，看清将要面对的未来之后，是否仍选择之前的那条既定的道路的机会。”

“哈？”一旁听着的赤蛮奇的分身挑了挑眉，嘴角扭曲，抽搐。但最后，她还是留给了身旁的无名幽灵一个眼神。

不用赤蛮奇的分身多说什么，无名幽灵也能感受到从对方的眼神里传递过来的愤怒和心声——

——那个紫老太婆是什么玩意？又傻X又傲慢，像玩橡皮泥一样把你创造出来，让妮看清自己让你崩溃，还让你得知要面对的绝望未来，这一切都能被假惺惺地解释为“给你一个了解真相的机会”？

——说是“给你一个选择”，实际上又能怎么样？作为被创造出来的“幽灵”，你没有别的选择了吧！

——别听她们的说辞！就算你最后无法出于自我的意志决定自己的行动……如果是完全违背了你的心愿的做法，我会把你拉回另一条道上的！

无名幽灵沉默许久后，目光漂移向慧音：“你又是怎么想的呢？作为通晓幻想乡从过去到现在的历史的半兽。”

“我和神子小姐的想法一样。”慧音沉声道，“她这么做，是给你一个不同的选择……不同于你被创造出来，就已经既定了的的使命。”

“刚刚你那般震怒的反应，你也想到了你被创造出来的目的了吧……作为保存与幻想乡相关的记忆，作为保留幻想乡众生生机勃勃的印象的容器，活到如今幻想乡已毁灭的时间点。然后，在秘封俱乐部的二人进入幻想乡的时候，将幻想乡本来的样貌展现给她们，从而让幻想乡获得新的‘可能性’。”

“那么，让你提前知道幻想乡既定的未来，更让你知道足以让自身崩溃的本质……毫无疑问，这样的做法，对于让你作为‘容器’而继续使命，有百害而无一利。”

“唯一的解释，就如神子小姐所言……第二个选择。”

至此，慧音的声音沉寂了下来。但无名幽灵知道她想要传达的意思是什么。

和“拯救幻想乡”背道而驰的选择，对于一个濒死的世界不闻不问的自私选择……但这个选择，却可能是完全出于这只幽灵自身的意愿的抉择。

慧音的身形越加不稳定，但无名幽灵能感到，她那温柔中带着坚毅的目光，烙在自己的身上。

在她身后的神子，也是如此。

就连一起出生入死的赤蛮奇的分身，也是用同样的目光盯紧这只无名幽灵。

虽然温和的慧音作为历史的见证者，会接受任何未来；虽然赤蛮奇的分身作为目睹了无名幽灵自我崩溃的一幕的妖怪，她自是更希望这无名幽灵能做出自己的选择……

但在这种生死的抉择上，她们都不可能放下自己的私心吧。

她们终究是幻想乡的妖怪，她们不可能祈求着幻想乡的毁灭。

她们想活下去。

无名幽灵默默偏过头去，不再迎接这几个祈愿着的妖怪们的目光。

它招架不住，一直作为最底层的弱小妖怪摸爬滚打的它，不曾想过自己在他人眼中会有这么重要的地位。

然后，现在出现在它的视野中的，是早已离开咖啡桌，走向出口的，秘封俱乐部的二人。

===

“真不知道下次我们要展开这样的交谈要什么时候呢。”

“下次观测到境界的时候吧。”

“那不是要到猴年马月的事吗！”

“呵呵……世间万事不是讲究一个‘机缘巧合’嘛。说不定哪一天，我们就能再度得见了呢？”

“我可不相信这种事……最关键的是太久没观测到过了。就跟濒危物种一样，很久不曾在野外观测到过完整种群的话，基本就可以认定其已灭绝……”

“但是，也有重现世间的例子啊……”

“……那是特例。”

“呵呵……别这么死板嘛。”

“不过，你也说得没错……总归要怀抱着期望等待下去……正好，咱们现在也得忙自己的专业的事情嘛。”

“是呢。”

“在下次境界的痕迹出现之前，就让我们各自先为自己现实中的梦想努力一把吧……”

秘封俱乐部的，同为大学生的二人，在幻想乡的妖怪们的眼中渐行渐远。

===

——之后，她们会怎么样呢？

无名幽灵思索着，身怀万千记忆幽灵的它，并不是没有答案。

许久不曾目睹过境界的她们，大概终究会放弃自己的梦想吧。有多少愚者会在毫无反馈的情况下，死抱着一个毫无希望的梦而不动摇？

就算她们不放弃，在她们继续自己大学的学习之后，在学位上攀登上高峰之后，走出学校，走进社会之后，又是一番磨平自己的棱角的摸爬滚打……到那个时候，她们还能宣称“自己的梦想不曾改变”吗？

早就不知丢到哪个角落里去了吧。就算饱受毒打也不放开怀抱，或许怀中珍宝一般的幻梦也蒙尘得看不出原本的形状了吧。

随着她们两个放弃关于幻想乡的印象之后，幻想乡的一切，终将归于虚无……

不知为何，这样的预想，更让这只幽灵于心不忍。

或许，就算它是被外界人类的记忆的残渣拼凑而成……以这种方式被组合起来的它的心，的确能和外界的人类感同身受了吧。

——我……能做什么？

感受着心中的预想的重压，感受着背后的炙热的视线，无名幽灵扪心自问。

——我……应该做什么？

无可冠以姓名，无法确认情感，无以表达思绪，以他人的残渣拼凑而成的“它”，漂浮在诞生之地的空气中，对着自己如同刨根问底一般追问道。

——老老实实地做一只木偶，为了幻想乡的复兴而回去……

——还是不闻不问地离开……

——我，究竟要做的是什么？

幻想乡的死后之旅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