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此岸之冢

“果然是你呢。”妖梦淡然说道。

她的双手虽然仍然搭在剑柄上，但这与其说是备战的姿态，不如说更像是她面对来人时，本能的反射性动作罢了——也就是说，对于白雾中的来人，妖梦完全没有必要戒备。

随着那个人形越发接近，位于其腿部的如火赤红也越发明显，夹杂着些许奇怪的白色条形“花纹”；紧接着显露出的，是对方那瘦削的手臂，以及那因死斗而破碎的衣袖；最后露出的，是那标志般的雪白长发，以及那明显的符咒蝴蝶结……

“藤原妹红。”妖梦说出了对方的名字，对上对方那一成不变的，满不在乎的眼神。

“嘿……你今天也是帮你家那个主人干活来的，是吗？”妹红相当无礼地双手揣裤兜里，俯视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妖梦，问道。

提到这个，妖梦的表情也是变得相当无奈：“是啊……说真的，照顾白玉楼的事已经够累了，再来这个真是忙上加忙呐……不过，那毕竟是幽幽子大人的命令呢。”

“真是忠于主人的武士啊。”妹红张扬地露齿笑道，“那么，就跟以前一样，你忙你的，我收集我的幽灵，互不干扰？”

妖梦的眼神微微有些闪烁，而这点变化则逃不出妹红的眼睛。她皱起眉头，抬手间不知从哪摸出一张符卡：“喂喂喂，你这是不想这么干了吗？还是说……和咱俩第一次相见一样，痛快点来场弹幕战，再谈妥幽灵的分配问题？”

妖梦颇为苦恼地扶额：“我又没说不同意啊喂……我只是在估计你收集的关于死亡的记忆的幽灵的数量，会不会影响到引渡到白玉楼的幽灵的平衡问题罢了……”

妹红的目光却是已经不自觉地变得灼热，显然，当她提出战斗的申请的时候，她的热血也早早被充分调动起来：“那么结论呢？是战，还是——”

“随你了，你继续收集你想要的，关于死亡记忆的幽灵吧。”妖梦摆了摆手说道，不过她的眼神如山一般坚定，“不过别竭泽而渔地全让你收集了，给白玉楼留一点。”

“成。”妹红答应得也是爽快，“之前那些记忆还没能好好消化，我也没想再收那么多，一口吃不成个胖子。”

紧接着，妖梦的目光飘移到妹红的裤兜处，变得有些复杂起来：“虽然你若要战，我自会奉陪。不过……在今天这个日子，在这里大打出手的话，按你的习性，肯定又是燃烧自己的生命地战斗着吧……若是如此，‘她’看得下去吗？这是‘她’愿意看到的吗？”

妹红终于收起了那满不在乎的神色，她的面容渐渐多了份不舍和惆怅。而她的目光，也顺着妖梦的视线，转移到了自己的裤兜上：有三根细长的东西收纳不下，直直地突出。

“你早就注意到了吧。”妹红苦笑着，说道，“向庙里那帮人要了几根香来，算是对她更敬重一些吧。”

妖梦轻轻地叹了口气，在谈到“她”的时候，回想着当初永夜异变中“她”的表现，妖梦也不禁为妹红感到悲伤。

“对，是要对那位更敬重一些。”妖梦说道，“而且，拜你这不寻常的行为所赐，我也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妹红抬头，她的眼眶里似乎有些许光点打着转。她的目光仿佛突破了无缘冢处那本就稀薄的大结界，看向另一侧那未知的世界……

“是啊……慧音她失踪有一年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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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白泽慧音的失踪，是在一个满月之夜。那天夜里，她按照一向的习惯，化身为白泽的半兽，凭借着大幅增加的体能一往无前地进行着对历史的编纂工作……本该如此。

据人类村落的目击者称，在丑时三刻时分，寺子屋里猛然发出好一阵嚎叫。若要打个比方，那就像肉食野兽被剥夺了尖牙利爪，永远地失去了自己作为掠食者存在的意义时，会发出的凄厉的惨叫一般。换言之，听见那一声嚎叫的人都本能地察觉到：上白泽慧音不知为何，心碎了。

紧接着，寺子屋那里便传来一道木头被折断的声响。当个别胆大又不想继续睡的人前去查看的时候，却发现寺子屋的大门被暴力地撕裂，如同垃圾一般被丢在地上。而本应在寺子屋里工作的老师，却已经不见踪影——所有人都猜得到，她肯定出事了！慧音在离去的时候，甚至不小心把烛台打翻，差点点着了被她视若珍宝的历史卷轴！

而她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是在人们手忙脚乱地把火焰扑灭的时候，于她工作的案台上发现的——

那是一卷署名为《未来史》的卷轴。然而展开之后，其中却是一片空白。

这，似乎就是慧音在“心碎”前最后的时刻，正在进行的编纂工作。

从那以后，慧音就几乎在幻想乡内消失了——这是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新闻。

人类们对这起事件表现出了惊人的接受能力：寺子屋没多久就找到了合适的新老师，而在其中上学的孩子们虽百般不愿接受变化，但在数个月后，也渐渐被现实磨平了棱角。而与慧音合作的稗田家那边，自是早就准备好了负责编辑《幻想乡缘起》的后手准备，不至于失去了一个编纂者而方寸大乱……总之，没多久，这起事件对人类而言就成了一件类似于怪谈的真实故事罢了。

至于妖怪那边，可能最为之感到心碎的，便是这个流浪千年的少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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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的吧，一个不靠谱的传闻。”妹红自嘲地笑着，说道，“据说有妖精在无缘冢这里，目击到了慧音她最后一次出现。说真的，有时我在想，她会不会跑到外界去了呢？”

“并且你为了验证那个猜想，不惜借着灵异珠异变里残存的力量，靠着自己在那次异变中前往外界的知识，试图在这里突破大结界……同时惊动了紫大人和灵梦，你也是可以的。”

妹红再度一笑，也不反驳。她把揣在裤兜里许久，已经有些磨损的香掏了出来。弹指间一道星火闪过，三支香便被点燃。

妹红走上前去，妖梦想了想，紧随其后。两人七扭八歪地在这个乱葬岗里逛了好一会后，妹红在一个不起眼的墓碑前停住。她那绝不轻易屈服的双膝，此刻却毫不犹豫地跪下。

妹红虔诚地把香插入面前的土地上，对着墓碑上歪歪扭扭地刻下的“上白泽慧音”行了标准的跪拜大礼——慧音一度教授给她，然而她却几乎忘却。只在慧音失踪的这个时候，妹红才如同本能一般，回想起这个最能表达对对方的敬意的礼仪。

妖梦立于妹红身边，沉默着。她看着妹红站起，转过身来——她脸上原本满溢着的悲伤神情，此刻已然消失不见——“那么，各管各的咯。”

“说起来，有个问题想问你很久了。”妖梦盯着对方那血红的双眸，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原来这么豁达的吗？”

妹红摊手：“我的年龄也差不多是你的二十倍吧，所以在我这漫长的生命中，在慧音之前我遇到过的，让人难以割舍的人或妖怪也不是没有……要是每个都悲伤上个好几十年而无法脱离，我这么悠久的岁月，是怎么熬过来的？”

“但你在慧音失踪的时候，几乎把幻想乡整个找了个底翻天吧。”妖梦回想着，嘴角不禁有些抽搐。

——她的搜索，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又掀起了一场异变。

“既然死活找不到，我还有什么招？只能放弃了，老太婆和巫女又不让老娘去外界做更多的搜寻。”提到那两个制止自己的人的时候，妹红的态度明显变得不客气起来，“更何况……慧音还在的时候，就一直劝告我‘要往未来看，不要一直停留在过去’。她也说过，人类最让她钦佩的，就是这一点……”

妹红说着，看着自己的双手——看着自己这一具不死之身——“那么，我在这种时候，不继续纠结着她的消失，而是继续按照自己的步调活着……这才是真正的，像人类一样的活法吧。这样做，才是最让她的在天之灵欣慰的活法吧……”

“慧音不只是失踪而已吗……”妖梦吐槽道。对于对方自作主张地给慧音立了座碑的行为，她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脑子转不过那么多弯，就暂且当她逝世了吧。”妹红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如果有朝一日，她奇迹般地再度出现在我的面前，我自会开怀大笑，笑中带泪着抱着她，诉说着对她的思念和不舍，并向她宣誓永不再分离……但那终究只是未来的一种可能性，并非慧音希望的，也是我想要活于其中的‘真实’。所以，在那样的未来到来之前，我还是先借着这种方式，暂且脱离她失踪的阴影吧……就这样，姑且做个了断吧。”

妹红说着，原本插在裤兜里的手掌握拳，放在自己的心头：“不过，我会记着，我会一直记着，也会一直等着……等着那个奇迹的发生。”

妖梦微微颔首：“虽然我不是那么懂你们蓬莱人的作风……不过，先记下了。那么，现在就真的好各管各的事咯。”

妖梦说着，让开到一侧，灵力悄然运转。原本漫无边际地飞行着的幽灵如同逐火之蛾一般，纷纷聚集到她的身边。

妹红点了点头，瞬息间再度闪到白雾的深处。这个插曲结束之后，她也要开始关注自己视若珍宝的，与死亡相关的记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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