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阴阳寮的少女们

朱守院真宵正在做梦。

在漆黑如墨的无星夜空之中，一轮巨大的血月静静地悬浮着，与其说它是异变的天体，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只可怖的眼瞳，无慈悲地俯瞰着地面上渺小的人类。

空气中有火的气味，烧焦肉体的恶臭充斥鼻腔，至亲血族们悲惨的哭嚎震撼鼓膜，这些都是刻印在少女心灵深处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但相比起那响彻天际的恶魔般的咆哮，丧失的苦痛只是微不足道的琐事：

“恨……恨……恨……恨那将吾背弃的人类……！恨那将吾封印的神明……！恨那将吾忘却的世界……！杀……杀……杀……！唯有杀尽一切！吾之恨意方才能平！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狂暴的叫嚣，这充满憎恶的宣言究竟从何而来？是来自红月之下活动的某种怪物，还是那血色的月轮本身？这些细节真宵早就已经无法记起，只有永不消散的恐惧化为梦魇，在十年之后仍然纠缠着她不放，恐怕，将来还会陪伴她一生——

“真宵同学，真宵同学！请醒醒！”

“呜……！？”

通常情况下，看到这个噩梦对于朱守院真宵来说就意味着糟糕的睡眠质量以及接下来一整天的恶劣心情。不过这一次她很幸运，刚开始做梦就被人摇着肩膀唤醒了。在剧烈的头痛中睁开眼睛，映入少女视野的是狭窄阴暗摇晃个不停的钢铁房间，她花了好几秒钟才想起来这是军用直升机的客舱之内。

“你还好吧？真宵同学？呻吟得好厉害啊。”

将朱守院真宵摇醒的是她的同学兼队友，金发碧眼姓氏也很有贵族风范的爱尔兰裔美少女：阿什莉·金橡树。真宵自己虽然也有一头亮金色的长发，但却是花钱在发廊染的，为的是树立起作为不良少女的形象，与正牌外国人的纯正金发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又做那个噩梦了吗？如果实在不舒服的话请一定要说出来，需要我用安神的法术帮你治疗一下吗？”

“啧……别管我了！我好得很，不需要劳烦班长你这么费心……”

“是么……请别勉强自己啊。”

面对阿什莉担忧的眼神，朱守院真宵用带刺的态度回绝了她的建议。抛开发色上的重复不提，真宵打从心底上就对这个人产生不了好感。但真要说讨厌对方的理由，她却也没办法总结成具体的文字，总之就是看不惯爱尔兰少女那优等生般的态度。虽然不知道阿什莉的具体情况，但这个小队的每个成员从社会层面上来讲都属于“问题儿”，根本没必要掩饰自己的本性。相比之下，坐在真宵身旁的另一名队友表现得就要自然得多了。

“……啪！”

这位名叫凯蒂·刚的银长直女生有着与发色相同的黯淡瞳孔，左眼戴着有骷髅图案的眼罩，上身穿着雪地迷彩色的外套，下半身则是短裙和灰色的长筒袜，脚上穿着陈旧的军靴，肩上扛着一杆经过大量改造的前苏联制SVD狙击枪。就算身旁的队友一直在被噩梦所折磨，她也对此无动于衷，自顾自地吹着榴莲味口香糖的泡泡，搞得原本就油烟味十足的机舱里充满了另一种刺鼻的气味。这种旁若无人的态度，才该是问题儿童所应有的样子。

这名看似从枪械拟人手游里面跳脱出来的女生，还真的就是SVD狙击枪的付丧神，手里的那杆寒光闪闪的大枪既是她的武器，也是这家伙的本体。由于真宵的职业姑且算是除魔巫女，与身为妖怪的凯蒂本应该是水火不容的关系，但事实上这两人之间却意外地没有什么芥蒂，因为她们都压根对对方不感什么兴趣。

虽然这支小队还有其他成员，但目前在直升飞机赶往任务地点的就只有这三人。少女们所属的实验B班隶属于日本阴阳寮旗下的九条之原特殊高校，一所培养未来阴阳师的专门教育机构。

然而实验B班成员们的学生身份只是个幌子，其本质是一支直接受阴阳寮上层部指挥的实战部队，专门负责处理那些“正规阴阳师”抽不出手来，或是不屑于出手解决的“意外状况”。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专干脏活累活的“合法的少年兵”。

把未成年人投入实战自然与国家的法律相抵触，但真宵她们却还是屡次被要求出击。反正不管实际情况有多危险，只要在报告中写上“这是训练演习”几个字，就不会有人过问。即使她们在行动中受伤或是死亡，也不会产生任何社会性的问题，因为B班的所有成员都是早就失去了监护人的孤儿。

这一次的任务也是如此：三小时之前，某地方都市郊区的废弃精神病院突然爆发出强烈的瘴气，推测为等活地狱级至黑绳地狱级的灵子灾害。因为当地没有常驻的灵官或神司编制，距离最近的驻守阴阳师也正在享受带薪休假，于是就轮到真宵她们实验B班在半夜三更被从被窝里强行叫醒，大老远地从东京坐军用直升机奔赴现场。而更糟糕的是，就在这几个小时的移动过程中，事态似乎已经变得更加恶化了。

“搞什么？这瘴气的浓度已经连普通人都能肉眼目视了吧？你告诉我这是黑绳地狱级的灵障？放他娘的狗屁！这已经到了众合地狱级以上了好不好！”

在距离废弃病院的还有几千米距离的位置，外壳经过特殊咒文加固的直升机就已经开始受到影响，仪表盘乱转个不停。透过机窗往外一看，真宵当即就抓过通讯器破口大骂：“武田你这混账！别躲在指挥室里装傻充楞了！我知道你看得到现场的情况！给我睁大眼睛看看那突破天际的瘴气漩涡！你好意思让我们三个人轻装进去那地方送死？”

“武田指挥官，我为真宵同学的言辞向您道歉，但对她的要求我也表示同意。灵子灾害的等级显然已经与事前的简报不同，以目前的装备和人数恐怕无法应对。凯蒂同学，你的意见呢？”

“согласен（同意）”

漫不经心地瞟了窗外那狂暴的黑云一眼，就连身为付丧神的凯蒂也罕见地对撤退表示了赞同。然而，坐镇对讲机另一头的男人却断然否决了少女们的请求：

“不行，出发时我已经在任务简报之中说得很明白了，病院内有男女各四人总计八名大学生被困其中。撤退就意味着对他们见死不救，任务继续进行。”

“哈！大学生的命就那么金贵，我们三个JK的命就不值钱咯？说白了还不是为了你自己的政绩！不想在升迁之前留下让平民死亡的污点对吧！你这官僚主义的狗！”

“……………………”

对于不良巫女放肆的挑衅，对讲机的那头毫无反应，但包括直升机驾驶员在内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武田指挥官的怒气在不断升温，阿什莉见状连忙安抚地说道：“非常抱歉，指挥官大人！真宵同学的情绪现在不太稳定，我代替她向您郑重道歉。但是恕我直言，以我们小队的现有战力，想要在灵障中救出平民的几率十分低下，至少要是能够得到装备补给的话——”

“……哼，放心吧，援军已经在路上了。你们先行突入确保平民的生命安全即可。剩下的问题对方会负责解决的。”

“援军？是来自阴阳寮总部的支援吗？”

“没必要问这么多，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滋滋滋滋……………………”

“武田指挥官？请问您听得到吗？武田指挥官？”

贵族少女闻言本还想继续追问，但通讯器里却只剩下刺耳的杂音。与此同时，直升机也开始猛烈地颠簸起来。驾驶员不敢再继续前进，操纵飞机盘旋着开始折返：

“没办法，瘴气的浓度太高，通讯被切断了。我再往前怕是也要坠机了！从现在起就靠你们自己行动了！GO GO GO！”

“啧，真是最糟糕的一个晚上了！你给我记住了，武田……！”

“Пойдем（走吧），你先请。”

在打开舱门的凯蒂催促之下，朱守院真宵骂骂咧咧地第一个跳出了机舱。巫女没有装备降落伞，而是在自由落体开始的瞬间从皮夹克（补充说明，真宵的日常装扮是暴走族的龙纹皮夹克底下穿着红白相间的正统巫女服，她觉得这样离经叛道的搭配非常Cooooooooooool）的兜里掏出折成纸鹤形状的符咒，用食指和中指紧紧捏住往其中灌入灵力。

“八百万神诸是一切悉在，于此恭谨奉纳·幸魂——招来！”

在短促有力的咏唱催化之下，千纸鹤那微小的翅膀在一瞬间变大了百倍，载着巫女一路滑翔降落到地面之上，随后便在磷光中燃尽为一捧飞灰。

“Gaoth（风啊）！”

“噗通！”

几秒的误差之后，唤来强风减缓下落速度的阿什莉和像特种兵一样利用绳索垂降而下的凯蒂也都各自降落到了真宵的身边。紧接着一路将她们送来此地的直升机随后便迅速爬升而去，逃也似地消失在了漆黑的夜空之中，只留下三名孤零零的少女独自面对着远处被黑色瘴气的漩涡所包围的废弃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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