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哥哥身上的新臭味

柳琴倚靠在车身上，点燃细长的女士烟，远远望着辛勤工作、挥汗如雨的齐炎，心中五味杂陈。

香烟入肺，大脑逐渐冷静，也愈发觉得刚才那些话不妥，但是她不认为自己说错了，齐炎的一生不能被埋没在这里。

父母不在，亲戚不理的状况下，不得不工作的理由，果然只有缺钱吗？

早知道不买车了，否则柳琴还有一笔存款。

东穗镇虽然三天有一班停靠的火车，但是却没有经过县市，出行极其不方便，大巴和出租车都极其难等，而且拥挤不堪，柳琴一咬牙就贷款买了车。

不过就算她还有存款，恐怕也帮不了她这一位倔强的小师弟，柳琴和齐炎认识的时间大概是两年不到。

突然冒出来的孙子，自然让许多人感到诧异，十七年间无人知情也是让人服气，这到底要多么漠不关心才能点亮的成就啊！

齐炎给柳琴的第一印象就是画很不错，线条很有美感，不过从执笔方式、上色技巧和随缘的混色就知道他是一个没经过系统训练的自学者。

但自学就能有如此水平，若是从小培养的话，他的实力，柳琴不敢想象。

如果他早两三年入门，被带去法国办展子的人，绝对是他，只能说其他人太不争气了，最后让柳琴捡了便宜。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对于齐炎的性格，柳琴还是有所了解的，即便被众堂兄弟姐妹排挤，不受伯父伯母待见，也未曾有过怨言。

他不擅长向他人求救，也不喜欢向他人求救，只是默默地将所有苦痛吞下肚子。

即便是用上“先把钱借给你，等你以后有钱了再还给我”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看起来也与施舍无异。

比被看不起更为悲哀的事情是被同情，施舍更像是一把温柔的刀子，割掉他身上那一份努力、坚强的美丽。

柳琴自然不会去破坏齐炎的这一些品质，倒不如说，正因为是这样的齐炎，所以才值得她去帮助。

她的心中慢慢有了思量和对策。

香烟燃尽，柳琴将烟头摁灭，扔进垃圾箱里，双手交叉举过头顶，伸了一个懒腰，露出了慵懒的表情。

她从口袋中抽出一份传单，正是洗车的宣传广告，上面的字迹并非是印刷体，而是手写体。

自古书画不分家，只一眼，柳琴就认出了字的主人是谁。

柳琴慢慢将传单折成一架纸飞机，然后在纸飞机的机头哈气，掷向远方。

纸飞机随风飘荡，消失了踪影。

“若是梦想也能高飞就好了，那个臭丫头是故意的吧，还推荐我过来洗车，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年轻真好啊……”

齐炎工作结束时，已经日暮西山，他脱下橡胶手套在柜台上，望向一侧的轿车，师姐依旧杵在那里，丝毫没有走的意思。

虽然齐炎埋头于手上的工作，但想要完全忽视掉师姐柳琴的存在是不可能的。

齐炎和郑叔道别说：“郑叔，今天就到这里了，我先走了。”

“你这臭小子，不愧是城里回来的，女人缘这么好，前几天是那个漂亮的小女娃子，今天又是一个大胸、大屁股的大妹子。”郑叔一脸欣慰地拍着齐炎的肩膀，意外深长地笑道。

“郑叔，她们和我只是朋友关系啦！”

“我懂，我懂，郑叔我也是过来人，男人总是会花心一点没事，但是确定关系之后就要始终如一，我看那小女娃懂事体贴，会照顾人，这大妹子屁股大，肯定能生一个大胖儿子，你自己喜欢哪个就对哪个女人出手，我就不多废话了。”

齐炎对此唯有报以苦笑，感觉解释也只会越描越黑，只能说一声“再见”，落荒而逃，留下仰天大笑的郑叔。

齐炎有些胆怯地朝柳琴走去，现在的他就像是在长辈面前做了错事的孩子。

柳琴感叹道：“终于结束了，稍微干得有点晚呢……”

“其实正好，天还没暗。”

“很累吧？把车洗得那么干净。”

“不认真对待的话，客人就不会再次上门了，生意也就冷清了。”

“手头有点紧吗？”

“稍微有点，不过吃穿住行方面完全没问题的。”

“我送你一程吧，你现在住在哪里？”柳琴摇了摇手中的车钥匙，问道。

齐炎连忙摆手，拒绝说道“师姐，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浑身臭味，弄脏你的车就不好了，我住的地方离这里就十分钟脚程。”

“我反正闲着没事干，就陪你走走，当做减肥好了，车子停在这边不碍事吧？”

“不碍事，但是我待会还要去一趟菜市场买菜，师姐你也差不多该回家了……”齐炎挠了挠脸颊，百般推脱道。

“菜市场好像是在这个方向，我们走吧！”

不容齐炎拒绝，柳琴抓起齐炎的手，朝菜市场的方向拽去。

柳琴看着和菜贩子砍价，因为几毛钱而争得面红耳赤的齐炎，心中既喜又悲，喜的是他已经完全适应这个小镇的生活，可以独立生活下去，悲的却是他的境遇。

“师姐，让你久等了。”

提着大袋小袋、满脸红光的齐炎犹如一个战胜归来的将军。

齐炎和柳琴一前一后走在街道侧，柳琴沉默了半响，思虑再三后，下定决心问道：“小炎，我下午想了想了，你要不要考虑换个工作？”

“诶？我觉得我能洗车就不错了，而且只有高中文凭的我也干不了其他事情。”

“现在东穗中学很缺老师，有将近半数的老师都被东穗私立学园挖走了，凭你的水平当一个美术老师就绰绰有余的，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我可以帮你举荐一下，工资不会比洗车少的，还更轻松，也有双休日。”

“虽然很诱人，但还是算了吧，我没有教师资格证，要是被人揭穿，还会连累师姐。”

“你算是聘请私教，不在编制之内，不需要那些麻烦的证书。”

柳琴还不肯放弃，继续劝说道。

“师姐，你怎么会来东穗镇这种小地方，就算你没留在法国发展，至少省书画家协会还有你的一席之地吧？”

齐炎将新的疑问抛给了柳琴，让自己的大脑有机会冷静地思考问题。

“这个嘛，回国之后……我本来是得到了升职机会，不过有些人总是**上脑，看我年轻，就想潜规则我，我不愿意，还洒了别人一脸酒，就被流放到这乡下地方当老师了，不过这边的生活倒也不错，校长虽然有一个啤酒肚，为人倒也不坏，是真正为学生着想的人……”

说着，说着，目的地便到了。

齐炎指着前方那一排低矮狭长、昏暗无光的红砖房，问道：“师姐，我住的地方就在前面，要进去坐坐，喝杯茶吗？”

“今天就算了吧，这么晚了，就不叨扰你们了，我改天再来拜访，到时候，我刚才说的工作你再仔细考虑一下，不用马上回复，等你想好再来联系我，别太勉强自己，天气凉了，记得多穿一些衣裳，别感冒了。”

“我知道了，谢谢师姐的关心。”

齐炎目送着三步一回头的柳琴离去，重重地吁出了一口浊气，师姐的热情让他稍微有点招架不住。

教师的工作听起来确实很不错，师姐也没有大费周章来坑他的理由，只是条件好得有些梦幻，让他感到不切实际，还是洗车这份工作踏实，不过……确实很累。

齐炎站在家门口，突然袭来一阵头晕目眩的无力感，大脑一片空白，险些要跌倒在地。

齐炎的双手抓住门把手，将头倚靠在门上，良久之后才缓过劲来，也许是时候找郑叔请个假休息一天了。

齐炎整理一下心情，带着满脸的笑容打开了门。

“小然，我回来了。”

一切照常如旧，除却妹妹写的【哥哥身上又有了新的臭味。】这一句让齐炎无法理解的话。

每天都是洗车液和机油的臭味，哪来新的臭味？“又”字又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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