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对头

“奇怪的问题。这里是教师办公室，我来还需要跟你解释吗？”

少女步履款款地向我们走了过来。

她叫有希，是我的同班同学。刚认识她时还以为这是她的名字，后来才知道，“有”是她的姓氏，“希”是她的名字。

“我只是对你这个时间还在学校感到意外罢了。”

“这种私人问题我就更没有必要回答你了吧？”

有希在我的身边站定，双眼毫不退缩地瞪向我，语气中充斥着火药味。

是的，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很糟糕，说得直白一点就是“冤家”。请不要用“欢喜冤家”这样的词来曲解我的意思，我们是字面意义上的“不愿意跟对方见面的人”。

“是没有必要，但是我先来的，你去后面排队。”

我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拇指指向身后。我可不会对她服帖。

“哼，可真敢说啊！明明只是个犯了错被叫来的。”

有希背起双手后靠到了办公室的墙壁上。为了避开背后的白板，她微微前倾着身子，把傲人的上围突显了出来。

我的嘴角抽了抽。尽管她确实退后了，但无疑是无法反驳这句话的我落入了下风。

黎衣老师听着我们的斗嘴，苦笑地介入进来。

“你们虽然是同桌，但关系还真是糟糕啊。”

“小黎衣，能和这种人关系好才匪夷所思吧？”

“小黎衣”是我们私底下对黎衣老师的称呼。黎衣老师是这所学校的毕业生，因为现在和当初教她的老师们成为了同事，所以教师间经常这样叫她。后来经过“黎衣粉丝会”的推广这个称呼也在学生间普及，尤其受到了女生们的欢迎。

虽然这句话是在回复黎衣老师，但很明显有希是在挖苦我。

“什么意思？我有做错什么事吗？”

“很多很多哦，如果要从里面找出一个最恶劣的——”

有希向我伸出纤纤细指，用着动听的声音正经地说道。

“你呼吸了。”

哈？我压制下心头的怒气。

这个让人火大的女人！是暗示我的存在是在浪费空气吗！？

虽然黎衣老师就在面前，但我也不是那种被打碎了牙还要往肚子里咽的人。尤其对手还是她！我开始了反击。

“太蠢了！”

我平复下心中的怒涛，冷冷地哼道。

“你说什么？”

“我说关注着我的呼吸的你未免有些太蠢了吧？你就那么在意我的呼吸吗？”

说着我圈起嘴，以轻佻的样子向她吹了一口气。尽管凭借我们之间的距离，这口气恐怕没走多远就会散掉，但我的目的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注意到我的嘴唇，然后以“嘴唇”取代“呼吸”扭曲话里的意思。

“你这……流氓！”

如我所料，有希一下子就明白了我指的是什么，涨红了脸把头扭到一边。粉色的红晕甚至蔓延到了她白皙的颈部，攀上了她的耳垂。

“有希，不可以人身攻击哦。”

在我身后的黎衣老师自然看不到我嘴上的动作，而是对有希做出了指责。

有希脸上的红晕快速地散去。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我则完全无视了这一眼。刚才是我的胜利，这样就先算平手好了。

“你们啊，明明头脑都很好，如果关系能好起来就好了。”

“不可能！！”

我和有希异口同声地对黎衣老师的话做出否定。我们的步调如此一致真是难得一见。

看着我们同时做出反应，黎衣老师轻轻地笑了起来。她抬起头，用那双温柔的眸子注视着我们，缓缓地说道。

“你们现在还不一定懂吧，所谓的时光是由人组成的呢。因为一个人遇见一段时光；因为一个人铭记一段时光；因为一个人怀念一段时光。当生活触动心底的弦时，你回忆起的永远都是那个人的样子。但是，时光会变，人也会变。不管此刻在身边的人是谁，都值得去好好地珍惜。”

明明这句话是对我们说的，不知为何我却有种黎衣老师在看着远方的错觉，似乎我们一不留神，她就会这样站起来消失掉。

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的我有些讶异，微微偏过身向有希看去。有希也愣愣地靠在墙边，那美丽的睫毛上下忽动着，漂亮的眼睛里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这个家伙在不说话的时候还真的是个气质沉稳的美少女。

“说起来有希，你怎么还没离校呀？”

重新回到人间的黎衣老师询问起有希的来意。

“我今天值日，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了刚发下来的作文，对小黎衣的批注有几处不懂的地方，看见灯还亮着所以就来问问。”

明明刚才我问的时候这个家伙一副“你管呢”的态度，现在倒是回答得干净利落。

“这样啊，那等会儿我帮你看一下。”

毕竟涉及到教师的职责，黎衣老师也没有什么理由拒绝。她转头看向我，视线中的意思很明确。

我掂量着手中的盒子。由于有希的乱入，我现在已经没有了想要对里面一探究竟的好奇心。我可不想当着她的面打开这个寄给我的快递。如果里面装着什么奇怪的东西，毫无疑问，那将成为她新一轮攻击我的素材。

“谢谢老师，东西我收到了。”

我故意用着这种让有希摸不着头绪的措词。果然，余光里的她轻轻皱起了眉，但是一下子就舒展开。尽管只有一瞬间，但我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好吧，虽然有些可惜，不过时间也不早了。听说这周边最近还发生了事故，你早点回去吧。这件事有什么进展了记得告诉我哟。”

黎衣老师可爱地向我眨了下眼，让我在心底产生一种心有灵犀的感觉。

关于那个寄件人的事情，回去后就开始调查一下吧。

带着无法和黎衣老师一起拆开快递的愧疚，我在心里打定主意。

“还有，记得周一把重写的作文交给我。”

……

愧疚什么的，已经飞走了。

我没好气地白了在一旁窃笑的有希一眼，用手臂夹住快递盒，把放置在桌上的套箱整理好，抱起来向外走去。快递的事情已经给黎衣老师造成了麻烦，这些纸箱不能再丢给她了。

来到门口，我的两只手都被占用着。我回过身看着有希。

有希撇撇嘴，不情愿地走过来帮我拉开房门。

走廊风徐徐地吹了进来，带着有希发间的气息，是奶香味。

我走出房间，背后传来了黎衣老师的声音。

“对了，虽然没有礼物，但周舒望同学，圣诞快乐哦！”

我的心底泛起一阵热潮，扭过头。

“好的，圣诞——”

“咣当！”

回应我的是被重重关上的房门。

我站在原地，强忍住砸开这道门的冲动，恨恨地转过身。

好累啊！

我像刚从舞台上撤下来的演员，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走向这一层的垃圾站。这所学校的垃圾站在每层楼的左右尽头，而通往上下层的楼梯在这栋楼的中央位置。在垃圾站把纸箱和里边的杂物分类丢进桶里后，我走到敞开的窗边深深呼吸，让清新的空气充满肺叶。

夕阳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仅留着余晖映照着天边。今晚的云层格外地厚重，形成了一排排壮阔的火烧云，红得格外艳丽。

我默默欣赏着眼前的景色，约摸时间差不多了，转身向班级走去——我的书包还放在教室里。

回班级的途中再次经过了语文组的教师办公室，我没有停下脚步，径直走到楼梯口。一道靓丽的身影站在楼梯中央俯视着我，挡住了我的去路。

这个身影的主人刚才还在教师办公室里跟我对峙、把我拒之门外，看来在我丢垃圾的这段时间里她也结束了自己的商谈。

我走上前，拉近了和她的距离。一股好闻的味道钻进我的鼻腔，是刚才嗅到的牛奶香气。

“我等了好久。”

她抬起脚，踢了一下我的小腿，但一点都不疼。

“我知道。”

“你竟然在小黎衣面前说那样的话。”

她的声音很轻，又抬起腿踢了我一脚。

“谁让你一进来语气就那么冲。”

我嘟囔着。

没有回应我，有希只是一下一下地踢着我的腿，完全没有用力。

看着她的样子，我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抱歉了。”

听着我的话她停下了动作，然后“咻”地抬起头。如此近的距离下，我甚至能看清她琥珀色瞳仁中倒映着的光影，以及一丝的担忧。

“小黎衣可能已经发现了吧？”

我眉头一皱。

“发现了什么？”

“发现了……我们俩真正的关系。”

我们俩真正的关系——

那是我们绝对不能被人知晓的真实。“冤家”“死对头”这类名词已经深入我们在校内的形象和日常中，如果这层真实的关系被人扒开，我们的生活可能会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所以我们在学校里一直竭力减少跟对方的接触。

那件真实就是——

我和有希其实是一对正在热恋中的情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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