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听一个人说过,对于一个人来说,名字就算是他存在过的痕迹,即使只有很短的一段时间,但至少这个人曾活着,我想,这也许就是为何为了达到保密目的,改名也算是其中必须要做的目的吧,因为对于这个人来说,他现在要做的事,他的身份,都会和以前都不一样了。
张志坤,这曾经是我的名字,这个名字伴随了我的半生,但现在,张志坤已经死了,取而代之的则是“肖林城”,这个凭空出现,什么都没有只是在虚假档案里的名字,不过这并不重要,就像张志坤那样,这个名字也不会出现在大众面前,甚至只能被永远封在保密条例中。
按照张志坤那个人的档案,我出生于公元2042年,实际上我比这个年限要晚一年出生,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在登记的时候要早一年登记,可能这也促成我比一般人要早入伍吧。
我并不是军人世家,我的祖父只是一个普通的工薪阶级,只有我的父亲曾经参过军,但是根据我母亲的记忆,更早之前,在20世纪的时候我的太爷爷曾服役于华国导弹部队,在老家还有几张泛黄的照片,那曾是太爷爷留下的唯一记录。
我的父亲是一名空降兵,他在我几岁的时候就牺牲了,但却不是在战场上,而是为了救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一个普通的台湾孩子。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我的祖国终于以武力收复了台湾岛,虽然整个过程中并没有真的发生火力冲突,所谓的“台湾国”军队只是象征性对天开了几枪就宣布投降,我的父亲就在那个时候被派到了那里,作为驻守军队中的一员,而就在他外出的时候,一个台湾孩子溺水,他冲上前救下了那个孩子,以自己生命的代价。
从那个时候,我的人生中就再也没有父亲的存在,唯一有联系的就是我的血管里流淌的血液有一部分是他的血,我是军人的孩子。我想这也许是我后来选择参军的理由,我的父亲是骄傲的华国军人,作为他的后代,我有资格也有责任去成为他所骄傲的人们中的一员。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我也成为了空降兵,而之后,我的人生就一直与空降兵这个称号联系在一起。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天生就要成为一名军人,但当我进入部队之后,我从未想过会退出这里,和我很多的战友不同,我选择了一直留在这里。我并没有任何关系,我的父亲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官,但这是他一步一步靠自己努力得到的成果,他没有依靠任何人的关系,他的战友们也都被调派到其他的地方或者早早退役,所以我可以骄傲的说,我取得的成绩完全是靠我自己,这个叫张志坤的少校是一步一步从一个小小的列兵一直升上来的。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看待我的,但我耳边听到最多的是,我是一个天生的军人,以至于在一些时候,我的决定和我的思考模式完全脱离了一个“人”,单纯以一个冷静和精准的军人的思考方式。也正因此,我的朋友不多,不过对于一个人来说,朋友这种奢侈的存在有一个就够了,而我很幸运,我确实有,那个人叫林建岳,一个整天带着微笑的“混蛋”。他和我都是从一个新兵连出来的,也是和我分配到同一个部队,同一个班的人。我想他应该算是那种被称为“知音”的人吧,因为很多时候是他在替我交流。这种有些怪异的模式一直持续到那个叫张志坤的存在被清除的时候。
在我和他都升到士官的时候,我们一起加入了当时所属空降旅的特种部队,这种传统的编制模式在华国军队中很常见。在那里待了一段时间后,我们第一次参加了战斗,一次永远不会被公之于众的战斗。
我记得那是一次特殊的侦查任务,由于和南部邻国存在着领头争端,我所属的部队被秘密派到了那里进行战场侦查,在那里,我杀了我人生中第一个人,那是一个年轻的步兵,他们的巡逻路线与我们的侦查线路重叠了,以当时的情况不可能躲开,身为小队队长的我下令清除那支侦察队。我一直记着那个表情,在死亡即将降临时的绝望。不过这没有办法,因为我们是敌人。
整个任务很平静,除了那几次短暂的交火,我们顺利完成了战场侦查测绘任务,顺利到达撤离点然后回到了国内。这是我军人生涯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秘密作战行动,当时坐在直升机上的我还以为这应该是人生最后一次,然而我想错了。
由于这次任务经历,我们得到了晋升,并且被命令前往军官学校学习,在那里,我和林建岳真正意义上开始学习所有作为指挥官应该具有的能力,和过去那些人评价的一样,我很顺利完成了学习,对于我来说,军官学校的经历是宝贵的,它让我真正意义上踏入了部队指挥层。当然,最后毕业时,我毅然选择了被派往第一线。对于我来说,那才是我实现为国奋斗理想的地方,在机关的生活简直如同牢房。
可能是上级看到了这一点,于是我还是被派到特种部队。由于曾经有过战斗经历,再加上我的情报权限,我所执行的任务也大多数都是一些不能透露的军事行动。和以前的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我一次又一次地执行那些秘密行动,到了后来,当我被晋升为少校的时候,上级命令我和林建岳组建快速反应部队,在档案上这支部队是旅级编制,但实际上它的人数连一支正规团都很勉强。当然,组建这种队伍的目的性很明显,就是专门执行一些特殊任务的。
上级对我的部队投入很大,我们虽然人员数量明显不足一个旅的兵力,但我们使用的装备全部都是当时编制中最先进的装备,当其他部队还没换装新型外骨骼装甲的时候,我们已经做到每个士兵都装备上了,当其他部队开始逐步换上新的运输机和空降战车的时候,我们已经开始使用新一代武器了。这让很多人都很不满,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上级要将资源特别倾向于这样一种连编制都不满足规定的部队,为什么一个少校带领的“旅”级部队有这么好的待遇。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支充满实验性质的特别部队所承担的风险也很大。
我清楚的记得,那段时间国际关系很紧张,不少人开始担心是不是第二天就要打仗了,我们一次又一次地进行训练,军演。每个人都很紧张,战争正是军人发挥自身价值的最佳时期,但我们每个人都知道,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就是见血的时候,无数的人会死去,我作为指挥官必须面对那些完全服从我命令的部下的阵亡,我必须亲自签下他们的阵亡通知书,面对他们家人的痛哭,然后等待新的部下被补充进来。这是一种拷问,对内心那还算是人的部分的拷问。最佳的军人应该是无畏的,但是他的内心一定是要拥有人性的,正是因为人性的存在,所以指挥官才能制定让部下活着回来的作战计划,然后让部下们相信,自己的长官会让他们活着看到第二天的太阳,尽管战场让这种东西变得很缥缈。很矛盾,人性一方面是作为指挥官下达最理智决定的障碍,另一方面却又是让整只部队保持持续作战能力和作战信念所必要的东西。
我们的猜想没有错,战争发生了,尽管它并不被承认,也不会出现在各大报纸的头条上。
虽然明面上是一个国家的内乱,但是实际上,我们参与了进来,以保密部队的形式,而我正是那场秘密战场上的指挥官。虽然整场行动只持续了一个月,但那是地狱般的一个月。
这是一场代理人战争,只不过双方都偷偷投入了自己的部队,作为一种试探。我永远不会忘记,潮湿的雨林让所有人的衣服都湿透了,由于制空权的问题我们不能得到及时物资支援,许多伤员的伤口感染流脓,不少人死在了那不是我们国土的地方,而我们只能秘密掩埋了我们的战友,那些之前还和我们在同一个散兵坑里嚼着潮湿军粮的兄弟们。很多战死者都很年轻,我当时并没有结婚,但他们就是我的孩子,我曾经用信心满满而又严肃的表情告诉他们,这是一次为国家利益而战的保密军事行动,我们怎么出发的就怎么回来。
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连遗体都不能带回去,在那种情况下必须在严酷的环境下作战。很多人会回不来。
但没有人退缩,因为我们都坚信这是保护我们国家利益的行动,为了这个我们不畏牺牲。
从那场行动中回来,每当我闭上眼睛,眼前总会浮现起那些军人们的脸,那些逝去的人不会回来了,可我忘不了他们。我内心人性的一面告诉我,他们是在我的命令下去死的,我作为指挥官不能忘了他们。
也就是那个时候起,我意识到我已经很难回去了,回到我参军前的生活,但我并不后悔,作为一名军人,这是我应该做的。
是的,我是这样想的,直到我遇到了我的妻子。
她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和我相比,她的人生简直就像被人用日常模式设计出来的,但也许正是这一点,在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会短暂地感受到一种平静,一种能稍稍放松下来的平静。
结婚后一年,我有了一个儿子,我并不会起名,只能给他起名叫张海,但这还是他出生一段时间后的事。由于军务,我连他刚出生都没法在产房外等着,这是一个父亲最幸福的时候,但我却没法享受,直到我妹妹和我妹夫将我儿子的视频发给我,我才傻傻看着电子板笑了。林建岳当时还一脸懵逼地看着我,因为这种表情我很少露出来。
那一刻,似乎在被军人职责填满的内心里多了一些东西,我想那就是父亲的感觉。这个世界真好,虽然你不能在你家人身边,但你很清楚,这世界上还有你的血脉。
也许我会回去的。
我和家人在一起的日子几乎能用手指数出来,由于我所处部队的特殊性,我很少回家。但即使我的儿子在我回家时用茫然而又好奇的眼神看着我时,那种温暖还是存在的。
也许是上天的报应吧,在我儿子才几岁的时候,我妻子去世了,而那个时候,我和我的战友在吉布提海军基地执行任务。
我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当我听到我妻子的死讯的时候,那是一种平静的感觉,就像我听到什么别人的消息,然后突然有一种声音在你脑中响起,就像知道你部下阵亡时候那种嗡鸣的声音。
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看到。
然而一切都没结束,一年后,我接到了调任命令,上级命令我前往一支特殊部队担任指挥官,而这一切都是高度保密的,涉及到的保密等级甚至比几年前我参与那次秘密军事行动的保密等级还高。
我意识到有一丝不对劲,命令如此突然,而且是丝毫不带妥协。我开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于是我拜托林建岳照顾张海,然后我就收拾东西离开了我待了快十几年的老部队。
一开始我被带到西部,我很疑惑为什么把我这个前空降部队指挥官带到这里,然后在那里,我成为了世界上,第一支机甲部队的指挥官。
当我看到那站立的庞然大物的时候,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开始我对这种东西是否有实战意义表示怀疑,可当我看到它强大机动能力和高泛用性后,我改变了我的想法。以一个空降部队指挥官的眼光来看,它很适合空降部队迅速投送突防,作为奇袭这是很完美的武器。
我本以为这已经够意外了,然而接下来知道的消息则是完全改变了我的一生。
空天部队,这还是一个挺新奇的东西,然而我的上级告诉我,我们已经有了这样的部队,同时,我们还要组建属于我们自己的轨道空降部队。
那是一份代号为“捍卫者”的秘密计划,计划其中一部分就是建立近地轨道空降部队,而我可以选择成为这支部队的指挥官。
代价也很大,我必须从世界上消失,过去叫张志坤的人生将成为彻底的历史,我将不再是这个人,而是以一个全新的身份活下去。
我无法再看到我的战友,我的儿子,我的亲人,不仅仅是因为保密,以我当时的年龄和身体状态,当我进入空间站的时候我无法在服役结束后回到地球,我会在空间站老去,也会在那里度过我的余生。那里既是我战斗的地方,也是将会把我埋葬的地方。
但我选择了接受这一切,以华国军队历史上第一个近地轨道空降部队指挥官的身份活下去。因为我相信,我这样做是有意义的,对于我的国家来说是这样,对于我儿子来说也是这样。
对于一个经历过战争的人来说,我很清楚战场这种地方绝对不能变成我的祖国,我付出一切所保卫的祖国,我儿子在的祖国。
虽然我无法看着他长大,但至少,我成为这个国家的对外制约力量,为他以后的和平生活而战。
所以,那个叫张志坤的人消失了,他由于训练事故意外死亡,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叫肖林城的人。
我也从少校越级晋升为少将,从此以后,我就是肖林城少将。我是华国历史上第一个轨道空降部队指挥官。
在登上飞船的时候,我最后一次,从地表眺望了这片土地。
这是我最后一次,以张志坤的幽灵的身份,站在这片土地上。
我放下了一切,我相信林建岳会替我照顾好我的儿子,我相信这个孩子会和平地生活在那平静的地方,那我已经回不去的地方。
我到了冰峰空间站,这是华国空天部队的驻地,也是我的阵地,我一边在学习,一边等待。等待命令的下达,我们是祖国的利刃。
在等待了几年后,我们等来了命令。那是一次被整个世界所关注的武装冲突,表面上是两个国家由于领海问题爆发的对抗,实际上则是两种意识形态的冲击。
东海岛礁冲突事件,这是后来历史书上记录下的事件,在那一天,我所带领的部队第一次将自己的存在暴露给对方,并且展示出我们的力量。这也是历史上第一次机甲真正意义地参与实战,就像我之前预测的那样,机甲强大的立体作战能力和高泛用性让它瞬间成为了战场上的主宰,而我们所具有的强大投送能力彻底震撼了我们的对手。
这次事件中,我们所展示出的力量让他们选择了妥协,战斗不是目的,战斗只是为谈判中的筹码更有力,而实际上,我们做到了。
我成功保护了我的祖国,尽管没人知道,但这不重要。
我相信,我的儿子会生活在和平的祖国。
每一天待在空间站里,除去工作外,我经常会眺望那蓝色的星球。那是人类的摇篮,是我的祖国所在的地方,我的儿子也在这里,我妻子的墓也在这里,曾经那个叫张志坤的人的一切都在那里。
但我选择了留下这一切。
事实证明我并不是机器,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发觉得自己不能割舍这一切,我曾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放下了,但到头来在我已经变成了一个老人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是这么渴望那些被我放在地面上的东西再回来。
我很想回去,跟林建岳这个老朋友再喝一次酒;我很想回去,回到我的家乡再吃一碗面;我很想远远看着我的儿子去工作,去学习,只是远远看着就行;我很想到我妻子的墓前去献一束花,虽然她不知道但我只是想告诉她,我很抱歉,我还爱着她……
但我同时明白,在我选择成为近地轨道空降部队的指挥官后,我再也回不去了。
衰老真是一种恐怖的东西,当然,最恐怖的还是心灵的衰老,思想的衰老。
我本以为我再也不会见到我儿子长大的样子,但我错了。
十几年后,由于印度内战爆发,我们的部队再次被派遣到那里。
我并不知道这个国家为什么会爆发这样的战争,即使我们在行动之前得到了情报,但我仍然看不懂这场战争到底是怎么爆发的,甚至包括战争之前的内乱。
简直就像是突然之间爆发的那样,毫无任何理由,就好像是被人突然按下开始键,然后整个国家开始混乱那样。
不过对于我们来说,命令才是最重要的,我的部下们乘坐新型机甲和轨道空降艇到达战场,开始执行上级下达的命令。
就在他们回来后,负责前线指挥的军官给了我一张照片,那是他们和其他特种部队军官在战场上拍下的合影。由于两支部队都是属于高度保密的部队,这种合影只能从内部看到。
是的,合影,一张普通的合影本来是不会引起一个少将的关注的,但是当我看到合影上一个人的脸后,我整个人呆住了。
那是一张年轻却带着一丝沧桑的脸,由于当时刚执行完任务处于休息状态,他手里还拿着一个营养剂的试管包装。
但我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我儿子,他叫张海。
尽管这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到他的照片,但我还是十分肯定地确认,他就是张海。
他没有像我之前想象的那样生活在国内,而是参军后加入了保密级别和我所率领的部队差不多的部队。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参军,我也没有权利去让他从战场上撤下来。
因为那个叫张志坤的男人已经在档案中死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华国近地轨道空降部队指挥官肖林城。
我没有资格去决定我儿子的未来,我在他出生的时候不在他身边,我在他童年的时候没有尽到一个父亲应有的责任,我甚至在他失去母亲的时候都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我只有惭愧和叹息。
但我也很高兴,因为我终于看到他了,尽管他不知道我还活着,尽管我只能在照片上看到他的脸。
我收起了那张照片,那张我唯一有我儿子样子的照片。
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自认为自己是一个无神论者,但我在这个时候真的很感谢老天。
老天跟我开了一个玩笑,因为我们相见了。
在印度内战之后几年,上级命令一支代号为“猎人”的小队到达冰峰空间站,在那里待命。
那个小队的队长就是张海。
他看着我,一脸平静,就像是对待一个陌生的上级然后向他汇报那样,我也是,我也很平静。
因为现在,我是以肖林城的身份看着他。
我不乞求他能原谅我,我也没资格问他这些年过的怎么样,我在他眼中看到了深渊,那是经历了杀戮和死亡以及绝望和自责才会有的眼神。就在休息的时候,我和他说话了。
这是多少年来我们第一次对话,即使是他小的时候,我们也没有说过多少话。
我已经做好了被他咒骂的准备,他有这个权力。
但他叫了我一声父亲,他说,他理解了我。
是以他自己亲身经历的方式。
这句话让我很心痛,我曾经希望,他恨我就好了,但他居然说他理解了我。
以自己经历过的方式。
我相信他说的话,我看过他的照片,我知道他所属的单位,我知道他被派到这里就是为了厮杀。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他祈祷,祈祷他在战场上安然归来。
我拜托他,替我去给他母亲献一束花,这是我没办法做到的。
他答应了我,他说,他会遵守诺言。
我相信他会这样的,他是我的儿子,他虽然有一个骗子父亲,但他带着他的部下从战场上活了下来,他明白诺言的重要性,他会遵守诺言的。
活着真好,这是我这些年来第一次为了活着感到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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