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自我惩罚？

“干的漂亮。”看着站在桌前的张海，何宁淡淡地说道。

“是，您过奖了。”张海绷直了身体说。

就在张海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何宁肩上和领口那新的上校军衔章。

看起来发生在这个人身上的“奇迹”真不少，至少这是张海第一次见到一级军士长又越级晋升两次的。

“不只是我，上级也认为你们的表现很不错，而且……江国华委员认为你的军衔可以换一下，虽然只是一级，不过……恭喜你，张海上尉。”

张海愣了一下。

“怎么？不满意吗？”何宁淡淡地问。

“不，不是。只是……为什么只有我晋升？”张海有些不解。

“你是第一小队的队长，负责指挥的人军衔至少也要升上去吧？虽然他们不会说什么，但是……”

“不，可是我的能力……”

“你的能力就是统合那些在各方面都有长处的部下。而且，晋升是上面的意思，要知道我可没权力擅自给你升军衔。”何宁解释着。

既然是上级的意思，那么他也只能接受了。当何宁亲自替他换上了领花后，他举起手敬了一个军礼。

“海地政府基本上已经倒向我们，后续的工作他们会处理，这段时间没有任务安排，你们可以休息一下，如果要出去我可以立即给你们开假条。”

看起来确实是很闲……

“是，少……不，上校。我有一个问题。”张海看着低头签字的何宁问。

“什么？”

“以我的权限，我应该可以调阅几个月前在维和任务中阵亡的工兵连七班的士兵资料吧？”

“你想做什么？他们的阵亡报告和抚恤已经由当地武装部送达了。”何宁还是那副平淡的样子，但是他差不多已经猜到张海有什么想法了。

“我不会泄露机密内容，但我想去他们那里看看。”张海沉声说到。

“你确定？你以后遇到的死人会更多，而你不可能去他们每个人家去慰问。更何况，这是战争，以后这样的事会更多。”何宁抬起头看着他。

“至少现在，我想在我人性还有一点的时候做这件事，而且……我们曾经一起出过任务，在那次任务中，他们是我的部下。”张海坚定地说。

看着他的眼神，何宁叹了口气。

“好吧，我批准了，但是保密条例你也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自己清楚。”

“是，谢谢您，上校。”

就在张海转身即将走出办公室的时候，何宁开口了：

“张海，你还知道什么时候该有人性什么时候不该有吧？”

转过身看着何宁严肃的眼神，张海慢慢地说到：

“一直没忘。”

“那就行。”

……………………………………

批准和出行安排下来的格外地快，不过出乎张海意料的是，这次何宁让宁何英跟着他。

“上校让我把这些东西给你。”看着一身常服的宁何英交给自己的袋子，张海疑惑地问：

“这是什么？还有，为什么你会跟着我？”

“是关于追授7班战士烈士的说明和证书。上校说他靠一些关系让这些审议加快了，希望让你和我交给他们的家属。至于后面的问题，上校原话说需要有一个人看住上尉。”

“另外，恭喜你的晋升。”

“谢谢。”张海微笑着接过了袋子，里面是沉甸甸的档案袋。

确实是沉甸甸的，不仅仅是实际的重量。

“对了，林涛中尉他们让我给你传个话。”说到这个，她拿出一个电子版。

看着上面的字，张海的脸顿时布满了黑线。

“我能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吗？”

“那群混蛋把我半个月的补贴全花在买礼物上面了，还专挑贵的买……算了就算我请你们的了……”张海骂骂咧咧地把电子板塞到兜里。

“吃的吗？”她眼里好像冒出了光。

“……没错。”

这丫头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坐在运输机上，等待升降台将他们送往地面机场，在这里出发后他们会到达距离目标最近的空军基地，然后从那里再通过其他交通工具到达目的地。

第一站是那个一等兵的家，在北部。

坐在电动大巴里，他静静看着外面的雪地。

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穿着常服坐在民用车辆里前往城市了，上一次差不多是几年前他和林涛回去参加林建岳的葬礼。

实际上，这一次他回来也是因为逝去的人。只不过，这群人他以前从未得知，他们也没也不应该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那个总参谋部的臂章有些过于晃眼了，从飞机上下来的时候有一些人看到这个臂章都忍不住想看看带着这个臂章的人是谁，对于张海来说，这种被人看着的感觉很难受。

但还好，到了车上后很多人都专注于休息。

“上尉，马上就要进入市区了。”同样穿着常服的宁何英提醒着。

“我知道了。”

风如同刀子一样迎面吹来，不过张海并没有因此哆嗦起来。身上的大衣很保暖，只有脸感觉像是隔着一层皮被刀子慢慢打磨一样。

“大衣的拉链系上，长时间吹风对时间不好。”看着一脸好奇看着周围的雪的宁何英，张海提醒着。

“知道了。那个一等兵的家就在这里吗？”宁何英问道。

“准确来说还有大概40分钟的车程，他们是在新区……行了，跟我走。”

“是。”

租了一辆电动车，在导航上设立了目的地，张海踩下了油门。

“替我看好了，上次我在市区直接开到80码了。”绕过被超过的汽车，张海淡淡地说。

“这不是违法行为吗？”宁何英一脸疑惑。

“所以才要你帮我看着，我的速度感越来越差了。”

实际上身为一名机甲驾驶员，速度感极为重要，这只不过是借口罢了。

但是在市区被超越的时候，那种烦躁感驱使着他再次踩下油门，就像在ZJA系列的驾驶舱里被炮弹追上时那种莫名的感觉。

“是……你超速了。”看着码速表快要突破50，宁何英赶紧提醒道。

“知道了。”

………………………………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当他们站在小区的门口时，张海突然有一种感觉自己回到童年时和林涛一起放学回家，走到那个家的时候……

天气很冷，外面都没有什么人，而且也没有那种被人从背后看着的感觉，张海很满意。

“是这里吗？”看了看门牌号宁何英转头看着张海。

“没错，进去吧。别忘了我们之前确定的身份。”张海点了点头。

“是。”

按响了门铃，张海静静站在门口，宁何英跟着他旁边。

他们的听力不错，能感觉到脚步声在防盗门后响起。

开门的是一个已经满头白发的老人，他一脸惊讶地看着站在门外的两人。

“您是……”老人呆呆地看着张海的上尉领花。

“您好，请问这里是林杰枫烈士的家吗？”他一脸平静地轻轻问。

听到“烈士”两个字，老人浑身抖了一下，张海能看到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是，林杰枫……是我儿子……”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强行压住哭声。

“您好，林先生，我们是总参派来的特派员，我姓张，特地过来给您送达相关证明。”立正后，张海举起手向老人敬了一个军礼，宁何英同时也举起了手。

那个一等兵的父亲并不是军人，但至少现在，敬军礼是张海认为对这个老人最大的尊重了。

从张海手中接过红皮证书，看着自己儿子的名字，他再也忍不住眼泪。

“啊抱歉，首长，我这老糊涂了，您快进。”抹着泪花，他赶紧转身让开道路。

“那我们恭敬不如从命了。”张海微微弯了弯腰，走进了门。

只不过那内心的淡淡负罪感却像刀子一样微微刺在心口。

林杰枫的母亲出去买东西还没回来，现在家里只有他的父亲。

书房还是过去的样子，张海注意到和现在很多年轻人不一样，林杰枫的书架上摆满了纸质的书。

想起那本《战争与和平》，张海微微叹了口气。

“这孩子从小就听话……”看到张海看着林杰枫的书房，老人哽咽地说。

“他是个很好的军人。”张海沉声说道。

“您……见过他？”

“没错，我以前也参加了那次维和行动，他……和我被分到了一个营房，在他们出事之前，我们曾执行过几次任务。”

“是吗……”

“我……我不知道我儿子是怎么死的，他……”

“很抱歉，详细内容出于保密条例我们不能告诉您。我只能告诉您的是，您的儿子为了保护维修阵地英勇的和叛军战斗到最后一刻。他为国家利益付出了一切。”张海摇了摇头。

然而在他心里，却不由得响起了两种声音。

一种让他继续这样说下去，一种则是告诉这个老人，我其实当时有能力去救你的儿子，但是我没有。

虽然最后一种声音太微弱了，微弱到他根本不可能这样说，但那如同恶魔一样的声音还在心中回响。

仿佛现在，那个一脸冷酷而恐怖的笑容的自己正站在自己面前这样嘲讽着。

“上尉，你……还好吗？”走出门，宁何英看着张海担心地问。

“啊？”这还是张海第一次从她脸上看到担心的表情。

“你的表情……很熟悉。”

“熟悉？”

“就像几年前，那群被我们清除的恐怖分子的表情那样。”

沉默了一下，张海不由得苦笑出声。

“真的吗？看起来我很快就能让我的敌人感到恐惧了。”

因为连我的战友都认为我的表情很奇怪了。

但是他没有说出口。

坐在飞机上靠窗的座位上，感受着那远比机甲驾驶舱要“轻柔”的多的震动，张海闭着眼。

他之前说过，这是他人性的一面让他选择去见这群士兵的家属。

然而现在，他开始怀疑这只是自己在惩罚自己，让自己看到那充满谎言和虚伪的一面，然后再嘲笑自己，嘲笑这个“无病呻吟”而又“软弱”的自己。

即使现在，他明白这种行为真的是自我惩罚，但他也是抱着，认为这是自己怀疑自己的想法。

“上士……不，宁何英，我有个事想问一下。”闭着眼的张海突然开口说道。

“什么？”

“能不能和我去个地方？放心，这在我们允许出行时间之内，也不是什么奇怪的地方，你可以放心。”张海平静地说。

“是。”

“这不是命令，而是请求。”

“当然可以。”

………………………………

郑州市公共墓地

虽然之前说不是什么奇怪的地方，不过实际上，对于一般人来说把人带到墓地确实不是什么正常的地方……

不过宁何英倒是一脸平静，对于他们来说，墓地是个好地方。

因为人死了，他们不会站起来拿着步枪扫射。

看到张海熟练地买了两束鲜花，她也买了一束。

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张海走向了那无言的墓碑群。

熟练地来到母亲的墓碑前，放下鲜花后，张海轻轻摘掉了自己的军帽。

宁何英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

“很久没来看您了，正好我们有休假，就想着趁着这个机会来看看，顺便替一个人来完成一下他的心愿。”张海轻轻地说，一脸微笑。

这种笑容已经很久没有在他脸上出现过了。

“看起来我成功了，我找到那个人了，他……还记得您。我想我以前对他的一些看法改变了，只不过……不是以我们之间谈话的形式。”张海的微笑变成了苦笑。

“我突然发现，我变得和那个人一样了，我们都变成了幽灵，一个活着却并不存在的幽灵，我们都必须看着人们死去，我们都必须去做那些事情，即使我现在已经开始思考我是不是真的爱国者……”

对于宁何英来说，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张海的话这么多。

“不过我想，我应该不会离开这个位置，也不会想着退出去了。”张海叹了口气。

“因为在我不知不觉的时候，这种生活已经变成我的日常和我的命运了，虽然我从来不信什么命运。”

他站了起来，重新戴上了自己的军帽。

“我想，我以后可能会很少或者再也不能来这里了，希望您原谅我。”

转过了身，看着还是一脸平淡表情的宁何英，张海笑了笑。

“走吧，谢谢你陪我过来。”

“不，没什么。”

“是吗？那走吧，我们还有其他的事要做。”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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