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忘却之剑 3

大致整理好了寝具，我有些郁闷地一个人走出了帐篷打算透透气。

所处的地方是一望无际的贫瘠土地，只有稀稀拉拉的植被覆盖于其上，闷热的白天换来的却是夜风阵阵的晚上，我们的营地搭在一个对于防守方向而言地势偏高的位置，没有任何能遮挡天空的物体让这片澄澈的夜空和塞雷纳利的景色仿佛重合。

最近想起家乡的次数又变多了，就像刚到奈原军高的那段时间。

【我们是不是不知不觉，已经走得太远了？】

空气中忽然传来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即使距离我仍有一段路程，但在安静的夜晚依然清晰可闻，

【这个时间会是什么人呢？】

我不由得十分在意，小跑向了车子的方向，在车灯照明的范围内，几个人影正在朝车辆所在的方向移动，其中一人正是我认识的长官，

【美智留上尉？不对，是风间上尉。】

将长发用发钗优雅地做成盘发，这个和美智留教官，与星织姐一样的盘发方式令我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等到我拔腿朝车辆奔去时，昂贵的全地形越野车「漫步者」已然掀起了一阵沙尘扬长而去了。

而和我有着同样视线的另一个身影再度给了我一种希望，

「美智留教官！」

对方目送了一下远去的车辆正打算离开此处时，这回我直接先开口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可令我没想到的是，我的喊声反而让美智留教官离开得更快，在我追上之前，她就在帐篷密集的士兵休息区隐没了身影。

就好像是被抛弃了一样，孩子成人的一瞬间就失去了父母一般，我百感交集地伫立在原地，思索着两位上尉的行为——

直到一阵柔软的触感和熟悉的香味从背后传来，脑海中的复杂思考刹那被全部清空，仅留下有关身后之人的念想，

「深羽？」

从后而来的拥抱逐渐传递了彼此的体温，即使平时与深羽的关系再好，此时她的举动仍是亲密得有些反常，感受得到深羽将头抵在了我的背部，温柔而又带有一丝脆弱的声音随即响起，

「哥哥，你一个人出来干什么呢？」

「呃，透透气……今天发生太多事了」

抱住我的双手逐渐又增加了一丝力道，少女特有的柔软并未给我造成任何不适，反而在与白天温差较大的夜晚传递着舒适的温暖，

「要不……我们逃走吧……哥哥，这样下去，不知道会……」

深羽犹豫不决的话语如同微风一般轻轻拂过了我的耳畔。

我顿时意识到，这或许是十年来我第一次将要和深羽分开，纵使脑海中设想过数十种我们不在一起的理由，我也无法料到会是以这种形式。

我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拥抱我的力量撤开，然后回身把眼前这位我最珍视的女孩抱在了怀里，伴随着短暂的颤抖，十几公分的身高差让深羽的脑袋刚好抵在了我的肩膀上，

「啊……」

或许是没料到我会这么做，深羽先发出了微小的惊叹声后才同样搂住了我，虽然心中没有邪念，但这像恋人一样的告别方式还是多少令我有些害羞，特别是根据我们兄妹一直以来的相处方式，我想这样的道别可能只是徒增伤感吧。

「呐，我说深羽少尉，才刚升了官就要打退堂鼓了吗？」

「什么嘛……」

如同那个深夜跟随真田与芥川前往奈原寻求支援时那样，在这又一次的告别里，我转而用一贯和她斗嘴的语气，想以我的方式来画好这暂时的休止符。

「万事开头难，尽管惊心动魄，我们还是离目标又近了一步不是吗？只要我们挡住武莱军的优势战线，本岛的攻略如期进行，战争很快就会结束的啦，我们的力量一定会最有价值地发挥出来」

宛如展望着已然近在咫尺的美好愿景，轻抚着秀发的手心下意识地更贴紧了一点，像是要把怀中这份实体化的幸福当成这片愿景来感受一样，

「到那时候，皓月也不会摇摆不定，不必让他们的孩子再受战争的苦，我们则是可以回去塞雷纳利，说不定还能回到群青学园当军事预备役课的教师……那时候啊，我肯定已经比芥川老师要厉害了」

深羽将靠在我胸膛的脑袋逐渐远离，没有用语言回应我的妄言，而是稍微拉开了一点点距离好让她自己有空间抬起头与我对视，

「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去赌运气了，知道吗？」

深羽的语气不再是熟悉的甜美，而是更带有一种令我心跳加速的深情，松开环抱住我的双手转而搂住了我的脖子，

「……易……哥哥」

在我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这个称呼代表了什么，在月光的照耀下，深羽紫红色的眼睛泫然地映出了夺人心魄的光辉和美丽，似乎泛着红晕的脸颊和娇嫩欲滴的粉唇好像正不断缩短着与我的距离……

「深羽姐姐，雨明学长！噫噫噫噫！」

「喂，你们两个快来………诶诶诶！」

「！」

不远处突然传来两个熟悉的女声，吓得深羽立刻从我身边跳开，就连我也得抚着能感受剧烈心跳的胸口，

「你们两个，不要发出怪叫来吓人啊！」

「我们，什么都没看到！天舞学姐，快跑！」

「哦哦！」

见到伊吹和天舞做贼心虚一样地想要逃离这里，深羽风驰电掣地追了上去，虽然不明白这几人的大脑构造究竟与我有多少不同，但我此刻也不得不跟上去。

结果又毫无意义地浪费了体力

「伊！吹！诗！乃！你乱跑什么！」

我一点不留情面地掐着伊吹的脸并把她拉长。

「天舞学姐也真是的，我们又没做什么！」

「可可可你们刚刚那个样子不是要ki……」

「胡（不）适（是）要kiss吗！」

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可怕的学妹酱挣脱了我的束缚喊出了不得了的话。

我扭头看向深羽，结果对方则是惊慌失措的双手捂嘴，拼命地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哦哦，学长也开始脸红了啊」

「太可疑啦！」

我赶忙用手抚在脸上感受了一下温度，殊不知这项举动更加暴露了自己的心虚，

「反正就是什么都没发生啊！你们两个不要跟别人胡言乱语就是了」

深羽不再理会我，而是略有激动地扑到两人面前义正严辞地开始了雄辩之路。

我则是借此思索了自己与深羽的事，如果真的是像两人说的那样，如果真的发生了，我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绝不会讨厌吧。】

能肯定的唯有这点，不过我真的只将深羽视为妹妹吗？内心的某种悸动又或许只是少年时代残留的青涩而已吧。

然而来日方长，现在不是应该被这件难以得出答案的事耗费心神的时机，

「喂，你们两个跑出来找我们应该是有什么要事吧？」

面对我直抵重点的提问，两人才如梦初醒一般，

「啊啊啊，把正事忘了，整备班的人来找我们统计和整理HMA的战损情况了，你们也赶紧过去，要不到时候准备不好HMA，我们开什么去打仗啊」

仿佛一下子就把刚才的「事故」抛在了脑后，天舞立即推着我们往整备区赶去。

∞┉┉┉┉┉∞

「结果你的座驾是驾驶舱被洞穿了吗？正面装甲和内部的精密器件算是完蛋了」

皇一边拿笔作着记录，一边一脸嫌弃地盯着被LV拉下卡车的HMA，深羽她们此时的情况也和我差不多，正配合着整备班的人为维修工作提供信息。

「辛苦了，看你一直在工作，先休息一下吧？」

皇带着莫名其妙的表情盯着我，几秒钟后才叹了口气，

「不知道谁的黑眼圈才像熊猫一样，我们是第一批到这儿的人了，一直睡到刚才为止，不用长官担心」

打从知道我们被授衔后，她的挖苦方式也随之升级了。

「我说皇，难道你也要和我们一起去赫炎峡谷吗？」

「我接受到的命令可是辉夜走到哪我就跟到哪，就算在这儿没有新的命令我也得继续跟着你们，听说你和夕夏要往西边走，于是……总感觉是你这家伙又惹了什么麻烦，害得我要跟着受罪」

皇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飘逸地一甩额前的碎发，并用笔的后端指着我说道，

「老实说，你又做了什么才把虎彻弄成这样？明明我和你分开时还是好好的……结果我一看到它的战损态，以为你已经光荣的连升两级了呢，皆城少尉」

我苦笑着对面前这位三句不离毒舌本性的少女解释了一下我与她分开后遭遇的情况，直到她表情复杂地沉默了好一会，才把注意力重新投回HMA上，

「那我这台虎彻，在接下来的任务中没法开了吗？」

「没有备用零件肯定是没法修了，不出意外的话你得换新一台HMA，当然不太可能是虎彻了，但现在麻烦的是从这到赫炎峡谷的路程」

才刚上手的虎彻就这样离我远去了，正因对方的陈述而有些消沉的时候，最后的那句话又令我精神集中了起来，

「什么意思？」

「刚才夕夏嘱咐我要尽可能让HMA能够使用，哪怕有些故障也无妨，估计这趟路程在她看来不会太顺利吧，然后就算要开新机体，也得先到赫炎那边的基地」

【没有HMA的驾驶员是战场上最值钱的靶子。】

脑海中回想起了几个小时前听到的话语。

在夕夏看来，这次的任务即使少校给出了诸多理由，还是依旧十分可疑吗？

「呼，总之你先去休息吧，还有3个小时就要出发了，这里交给我们就好」

短发少女转过身子不再看向我，而是把精力都放在了她的任务上，

「皇，你对我们来说很重要，所以……不要太勉强自己啊」

在云阳战场的悲伤经历恐怕将会伴随一生，就算会暂时忘记，对于她来说也不可能是这么短时间内能克服的，何况还是现在这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困境下。

「真是自以为是啊……」

在听到我的话后对方的背影短暂地定格在了眼前，不过很快皇又像没事一样继续手头的工作了，

「反正你会保护我们的吧」

夹杂着一丝笑意的话语悠悠地传入了我的耳中，心里像是一块石头落下一样轻松了不少，于是我便告别对方回到了我们的帐篷里——

即使把「昏迷」算作休息的机会，但此时不仅一天的疲劳已经弥漫开来甚至可以说是涌遍了自己的全身，在一群困倦的人堆满的空间内，瞌睡就像会传染一样无法抵御。

女孩子们亲昵地互相挤成一团，男生们则是宛如尸体一般横七竖八地倒在睡袋里，意识的远去宛如闭上眼睛一样容易，为了迎接即将来临的下一个挑战，我便顺从这股睡意安然入眠。

∞┉┉┉┉┉∞

空白亦或是漆黑的「梦境」内，来自身体的摇动带动了无梦世界的崩塌，我迷糊地睁开双眼，曾几何时印象深刻的红与黑在煤油灯的照明下泛着昏黄的剪影，

「夕夏？」

「嘘，别打扰大家，时间到了，我们悄悄出发吧」

我微微点头表示同意，随即从睡袋中起身，和她分别以同样的方式叫醒了天舞和伊吹。

正当我们收拾好装备准备离开时，凌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中蓦然响起，

「各位，武运昌隆啊」

「原来你还没睡啊」

我既好气又好笑的回了他一句，以为他这句话该把全部人都吵醒了，结果却发现大家其实都醒着准备送我们。

「哥哥，好好担负起男子汉的职责哦」

「各位一切顺利」

「切，别升官心切乱走捷径就好」

七嘴八舌风格各异的送别话语顿时鹊起，直到再度回归安静，作为领袖的夕夏又一次郑重其事地向醒过来的家说道：

「没想到刚刚稍稍放心下来，又发生了这么多事，不过也无非就是延长战罢了，等到我们就位以后，二面夹击作战应该会即刻开始，让我们在带着各自的捷报在敌阵中心重整曙光中队吧」

夕夏庄重地给我们敬了一个军礼，并示意大家不要起身，

「然后，我们一起回到奈原军高，让校长和教官，给我们重新举办一个正式隆重的毕业典礼吧」

铿锵有力却又充满温情的声音如同一颗种子落入了我们的心底，若能在我们未能认识的绝望中萌发出一种期待与希望，或许这股力量真的能带领我们冲破即将面对的一切困难。

对，至少（只有）对他们而言，一定如此。

半个小时后，即将前往赫炎峡谷的车队已然整装待发，在最后和101团确认了一番行进路线和预计抵达时间后，浩浩荡荡的车队即将分为三个梯队离开临时大本营，朝向漆黑的荒野进发。

由于HMA驾驶员必须紧随自己的座驾，不需要像从云阳撤出时那样缩在拥挤冰冷的卡车或是装甲车当中，所以我和夕夏也有幸坐上了载着HMA的大型拖车的驾驶室后排，与第二梯队一同出发。

预计6小时以上的车程刚开始第一分钟的计时，坐在我旁边的夕夏就表示自己要小睡一会，这时我才想起来在帐篷中入眠前并未扫视到她的身影。

【身为队长，又一个人把什么重担扛在肩上了吧。】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将视线从浅眠的少女身上转向了窗外，结果意外地又看见了一辆不合时宜出现的越野车。

【这种时候会是谁，难道是教官回来了？】

不出数秒，停在营地旁的车辆很快给了我答案，可是万万没想到，走下车的熟悉身影分明是群青死党之一的千晴。

我立马打开窗户打算开口叫住她，然而一下车便匆忙朝营地奔去的身影和身旁熟睡的夕夏在那一瞬间却令我打消了这个念头，也就在同一时间，第二梯队的先头车辆发动了引擎，车队开始缓缓移动，逐渐拉开了与营地的距离，也让千晴的背景渐渐远去。

【担心深羽，担心我们所以擅自跑来了那么远的地方吗？】

我努力思索着千晴回到这来的理由，但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她能顺利从奈原军高千里迢迢来到这的合理解释。

微凉的夜风从被打开的窗户外吹来，夜空中模糊的云朵遮蔽了原本明亮的月光，我望着一束束聚光灯勉强照亮的无明远方，望着那无尽的，宛如要把渺小的人类吞没一般的浓郁黑暗，反而感到了些许安心——

至少千晴前往的方向是光明聚集的地方。

肩膀倏然传来了重量，熟睡的夕夏整个身子歪向了我的位置，脑袋刚好抵在了我的肩膀上。

【这样都没醒，看起来夕夏真的很累了。】

想像对待深羽那样摸摸此时这个毫无防备又很温顺的夕夏的秀发，结果忽然发现前排驾驶拖车的两个士兵正不怀好意地偷瞄着后排，如果不是这两人恰好知道我们是刚被授衔的尉官，恐怕会更露骨对这一幕进行嘲讽。

不过我也刚好借此打消了做那种不合适的举动的念头，静静等待着夕夏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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