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深绿之垠 7

12月的日落比起盛夏时节要早了接近2个小时，我根据手表指示的时间一直有规律地重复着歇息和行走。而寻找露宿地点，这一眼前最迫切的任务也终于在我打破规律加工加点努力后取得了成果。

在找到这个绝佳的露营地点时，紧崩的神经瞬间松弛，导致体力透支的我重心不稳一个踉跄向前跌倒。

「唔！」

不由得发出了一声闷哼。

好在胸前的鼓胀的背包起到了完美的缓冲，我自己几乎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夕夏！没事吧？」

但背后的夕夏很可能会磕到什么地方。

「爸爸……」

「诶？」

背后传来的梦呓令我不禁愣神，随即我轻轻地把她从背后放下来，用背包垫在夕夏的肩膀下，仍处在昏睡状态的夕夏看起来并没有磕到我的骨头之类的硬物。

「爸爸……」

闭着眼睛的夕夏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伸开的左手胡乱抓着虚空，我见状赶忙握住她的手让她平静下来。

有关夕夏父亲的传闻聊聊无几，不论是由她本人还是从和她相熟的伙伴们的口中都没听说过有关她父亲的信息。

忽然发觉自己对夕夏可能真的算得上一无所知，她身上流趟着的毫无疑问是皓月的血，那她的母亲又为何来到御雷，并且还能担任高官，以及夕夏的瞳孔……

我看向夕夏闭着眼睛的面庞，精致而又白皙的脸蛋此时沾上了一点灰尘，几根乌黑的发丝因为被汗水浸湿的缘故贴在了她的脸颊，一直坚强冷艳的夕夏此刻展现的却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柔弱易碎的美丽。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松开已经平静下来的夕夏的手，支起因过劳而悲鸣的身体，开始着手准备露营。

然而直到现在，从接近虚脱的状态缓过来，意识清醒的我才发现这块空地的异样……

低矮的灌木和杂草并非不生长在这块区域，也并未凭空消失，眼前的，印在地面上的痕迹，分明就是有大型机械碾平了这个区域。

【是HMA吗？】

复数的痕迹重叠在一起令人难以辨认，但第一感觉必然是HMA。

【或许就是附近临时基地的机体日常训练？】

脑海中浮现了自己睡在露营的帐篷里忽然被HMA的大脚踩得稀巴烂的画面，顿时升起一股想放弃这里的念头。

只不过考虑到我们两人的身体状况实在是不能再走了，并且水源和地形安全都能确保的场所是如此难得，于是我还是决定巡逻一番以确认情况为优先。

仔细检查了夕夏附近的环境并确认安全后，我便跟随着地面的痕迹查探了一段距离，延绵不断的车辙痕迹愈发的杂乱无章，没走多远便分成数条路线，脑子里虽然疑惑却也因此稍稍放心下来的我在分岔口选择了返回。

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妥，随即在返回的期间意外发现一些好东西所以又去取了点水源，于是再次耽搁了几分钟，等到我回到空地上时夕夏已经醒来，正低着头坐在背包上——

在看见我的一瞬间，夕夏脸上闪过了一丝欣喜的表情，不过随即又恢复到面无表情的冰冷感，

「你跑哪去了，把我一个人丢在这……」

或许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很像小女生的撒娇，夕夏话语戛然而止。

「啊，抱歉，夕夏你看地上这些痕迹……不去附近确认安全今晚没法在这里呆啊，顺便，我还采了点好东西」

危机四伏的山林里，把夕夏一个人留在这的确有所欠考虑，自知理亏的我赶忙向她解释，紧接着将用大叶子包住的「战利品」摊开给她看，

「这是……什么蘑菇，你别乱采这些东西，分不清有毒没毒很危险的」

「这叫作大脚菇，我小时候和凌他们经常在塞雷纳利附近的森林里摘」

我一边解释着一边将这基部膨大的淡黄色菌种凑到了夕夏眼前，新鲜的菌盖上还有几只蚂蚁在爬，这也恰恰说明了这蘑菇的无毒性，

「这可是超优良的野生食用菌种，当时我们还采了一些到隔壁樱子阿姨的蔬菜摊一起卖呢，当然大受欢迎」

望着夕夏目瞪口呆的表情，我又继续讲解下去，

「嘛，说实话这个季节这种蘑菇是很罕见的，大脚菇也确实存在有毒的品种，不过按我多年的经验这种是淡黄色的是绝对没问题的，当然其它菌种的交叉生长我会处理掉的，我们现在就先生火烤干它，然后煮汤喝」

「哦哦……」

先把夕夏扶到一块大石头上坐着休息，以便我将需要的东西从背包里取出来，第一类演习装备携带的物品出乎意料的多，一口小锅都能从背包里找到，然而不幸的是单人份的饮用水和生火工具都随着我的背包坠入了玉川之中，现在必须利用起小溪中的水。

「这水还是很清澈的，煮一煮可以直接喝吧」

「……还是先滴两滴碘酒吧，我虽然已经一身毒了，但你不一样……」

「夕夏！」

「……啊，抱歉……」

这样自嘲的话语我是发自内心地不愿从夕夏口中听见，在我们之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数秒之后，我还是照夕夏所说的在盛水的容器中滴了两滴碘酒净化，然后开始生火。

山林里自然不缺可燃物，但在没有专业工具的情况下我只好选择了使用鞋带和树枝做成弓钻来取火，收集材料到升起火来也不过10分钟之久，这种技能早在群青学园的那会我就学会了。

点点火星四处飞溅直到逐渐冒出明火，随即摇曳的微弱火苗变得旺盛，火堆很快便发出树枝树叶等可燃物在高温下燃烧断裂的声音。

黄昏即将过去，比夕阳更加强烈的热量和光芒发散在我们眼前，夕夏蜷缩着身子，火光映照出她写满疲倦的面容，柔弱的像是随时可能融化的冰雪一般。

然而，与这份感觉相悖的则是温度骤降的山区夜晚。

「夕夏，我帮你靠近火堆一点吧？暖和身子」

「……嗯，我自己过去吧，你先忙」

夕夏靠着两只手和一只脚缓慢地挪动着身子，被咬伤的那只脚仅仅是稍微的震动都会让夕夏皱眉。

面对不知该说是坚强还是倔强的夕夏，我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开始集中精力清除大脚菇根部可能的杂菌，随后用筷子将它们串起来烤干。

在征求了夕夏的意见后，我接着把干巴巴的军用口料分出一部分来给汤底调味，剩下的则是在煮蘑菇的时间里将它们吃掉，毕竟军用口粮再怎么难吃，它所提供的能量对我们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夕夏由于受到健康状况的影响，原本只剩一人份的口粮在她的无食欲下算是让我补充了不少，虽然她自己还是强迫摄入一点点，然而这样的量并不足以让她有力气撑过明天，好在我费了不少心思煮的鲜美可口的蘑菇汤，让她很快被扑鼻的香味所吸引了，同时溶入的口粮，也能补充蘑菇所没有的高能量，一点一点的，夕夏苍白的面庞渐渐有了血色。

「手艺不错……平时自己做饭吗？」

「很少吧，认真去学也就是半年前的事」

夕夏听罢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点点头后就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汤碗，静静地往口中送入鲜汤。

完全暗下来的天色下，唯一的光源映照我们彼此，静谧的冬天，静谧的山林，唯一的声响依然是火堆中树枝断裂的声音，偶尔有风吹过，摇曳的火焰将映在夕夏身上的光影一并晃动起来，仿若虚幻与现实的缝隙，疲劳感也随着这片刻的安心剧烈涌起……

「……雨明，你没事吧？」

「……嗯……啊，抱歉，有点走神」

静谧世界里的第二个声音将我意识瞬间唤回。

「……看你很累了，我喝完了……你也喝一点吧」

夕夏说着伸手将唯一的碗朝我递送过来，然而我一眼便观察到了夕夏颤抖不已的手，于是我赶紧在她抓不稳碗之前接了下来。

「我先搭好帐篷让你休息」

「……好的」

能容纳4人左右的帐篷一个人还是可以轻松搭建的，不过照明工作还得夕夏帮忙往火堆中添点柴火。

大约10来分钟后，一个让我们能够安眠的庇护所终于被建成了，离开火堆不一会，冰冷的山风便让我打起寒战来，等我回到火堆旁边才注意到夕夏居然不见了。

铺天盖地的恐惧与孤独霎那间席卷而来，夕夏拖着那样的身体能去哪儿？

脑海中闪过一丝想法的同时我就迅速地将背包里的冲锋枪扛起，并让身体远离火光，

「对了，夜视仪……」

再次从夕夏的包里翻出重要的装备，精巧时髦的全覆盖式眼镜使得眼前的景色随即变成了另一副样子，

「夕夏！！！」

我声嘶力竭地高喊，如果夕夏是被人或是什么危险的野生动物袭击的，那么我就一定要吸引它们的注意，在夜视仪的辅助下，我也有信心追踪敌人，并且能在它们发现我之前，我就用手中的枪让它们见鬼去。

「夕……」

「……雨明……」

我从帐篷掩体后离开准备喊第二声时，却意外地听见微弱却清晰的夕夏的声音，紧接着我便捕捉到不远处被草丛遮住的人影，由于夕夏似乎是蹲着的状态我一时竟没有发现，

「你没事吧！发生了什么，我这就过去！」

原本的焦虑立即被惊喜之情覆盖，我拔腿就往夕夏的位置赶去。

「不要！等等……」

步调又一次被打断，我呆呆地停下了脚步，

「为……有敌人吗？！」

夕夏的反常就像是被敌人控制住了一般，我的警觉心瞬间又被调动到了最高程度，立刻半蹲下身子搜索着周围。

「不是……唉，你过来吧」

「诶，到底……」

眼前的画面直接切断了我要说完后半句话的念想，蹲在草丛中的夕夏没有抬起头把脸对着我，两只手反常地提着裤子……

这分明就是在……

「抱抱抱抱歉！我这就离开！」

「……帮个忙，我起不来……」

「这是意外，我不是有意……」

脑海中一片混乱，不断闪回着当初误入更衣现场的情景，直到大脑处理清楚了夕夏说出的信息，我才在这尴尬不已的境况中冷静下来。

「是脚疼站不起来吗？」

「嗯……没事的，你扶我一把就好」

「那我背过身子，你搭着我起来吧」

本应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夜晚，但由于人类的造访与生存，微弱的火光却带来了本不应有的光明，而这光明将会引导我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夕夏轻轻地「嗯」了一声后便用手拉住我的肩膀，正当我感受到夕夏施加在我手臂上的力量时，伴随着她的惊讶又慌张的声音，力道也忽然变得不稳起来，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我立即转身支撑住身体正在失去平衡的夕夏，我们二人的姿势就变成了夕夏被我抱在怀里的状态，

「……」

「……」

大约过了3秒钟，我们两人或许才意识到真正的大问题是什么，仅仅一只手拉着的裤子已经掉到膝盖之下的位置，即使强迫自己的眼珠不往下看也已无济于事，更不必提我俩已经几乎挨到一起了。

「我……我我我，这个……」

我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好好思考现在是不是应该立即放开夕夏拉开距离，忽然的离开会不会让她失去平衡再次摔倒，这种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夕夏这么落落大方的女孩子说不定根本不放在心上呢……

「啊……啊啊啊啊啊！」

仿佛是发生幻听一般，从夕夏口中发出的毫无意义的单音由低沉渐渐变得尖细高昂，下一秒钟我的脸上就受到了突然的重击，随即身体也朝旁边倒去……

∞┉┉┉┉┉∞

「……醒醒」

「雨明……」

不知道时间流逝了几何，像是梦境中的景象，明明听得到呼唤自己的声音，身体却动不了。

太累了，想要休息，需要睡眠。

「啪！」

「……」

「啪啪啪啪啪！」

「唔！」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感迫使我艰难地撑开眼皮，印入眼帘的是夕夏近在咫尺的脸，

「……终于醒了」

或许是见我睁开了眼睛，夕夏很快恢复到正常的距离，

「为什么我的脸……好疼，我晕倒了多久？」

「……一两分钟，你是太累了，刚刚在这睡着了，我们回去帐篷里吧」

莫名其妙的我应了一声后便扶着夕夏回到了帐篷中。

疲劳感随着方才短暂的意识消失而变得明显，只是在近距离的火光照清晰了夕夏又重新恶化的脸色后，危机感才被再次唤醒。

先把夕夏安顿在仅存一个的睡袋中，我紧接着用最后的一点精力设置了简单的警报装置，原本应该两人轮流的值夜现已无法完成了。

将探测入侵的细线缠在自己的手指上，把冲锋枪抵在右肩旁，我靠着帐篷的一角开始休息。

超负荷的体力消耗令我迅速入眠，然而高海拔山区冬季的夜晚，降温程度远超我这个在海边生活的小子的想象，在接连数次被冻醒后，夕夏也被我的喷嚏声给吵醒，

「一起吧……」

「……你继续休息吧，别担心我，再说也挤不下」

「……」

夕夏没有继续说话而是坐起身子开始摆弄睡袋，黑漆漆的帐篷内我根本捕捉不到她的具体行动，只好继续劝说她不要再消耗体力。

结果几十秒过后，像是被子一样的东西便覆盖到我的身子上，

「不知道吗？睡袋解开拉链后就能变成被子，一起盖吧」

话音刚落，夕夏的身影便窜到了我的身边，彼此肩膀相靠，展开的睡袋将我们脖子以下的部分完全覆盖住。

残留着人体温度的被子迅速让我宛如复活一般，不停打着哆嗦的牙齿也终于安分下来。

我刚想说些什么时就发现夕夏很快没了动静，彼此相接触的身体部分传来惊人的热度，于是赶紧确认她的状况，不断想要蜷缩着身体的夕夏又回到了昼间那种时常昏迷的状态，而我只能无计可施地搂着感到寒冷的她浅浅地入眠，在心里祈祷着明日一切都会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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